对于宋其果来说,手头这六个干兄弟,那是在这个世界上胜过任何人的,他的亲人。
肯定比他的老爹还要亲八十倍的存在。
当然比村里那些亲支近派的青年更要好使得多。
现在亲自率人马来了,第一次在村里扫荡,内心那是相当地牛逼。
到了现场先往他老爹面前一站,喷着酒气,牛气冲天地问:“谁不让拆,是谁敢违抗你的命令?”
肥田村长一看小儿子那醉醺醺的样子,挥舞着棍子不可一世,立刻想到正月初二他跟人争抢黄秋艳,被人好打的事儿。
再看看人家大仓,稳稳重重,说话有理有据,年轻轻的在村里的威信都快超过他这个当村长的了。
郑主任的闺女看上他,也不是没有道理。
两相对比,肥田村长心里真是比吃了屎还难受。
“这些事不用你管,赶紧回去。”
丢下这句话,肥田村长就想尽快离开这里。
宋其果一把拽住老爹的胳膊:“你是不是以为我管不了?你说,是谁违抗你命令?”
肥田村长用力一甩挣脱了儿子的手,气得浑身颤抖:“你给我滚回去。”
他意思是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赶紧走吧。
没想到宋其果恼了:“什么叫滚回去?你连自己村里的人都管不了,就拿我撒气啊!”
爷俩在这掐起来了,干兄弟们自发地越过他,举着棍子朝周围的人指指戳戳,狂妄地叫骂道:
“是谁不想活了,谁敢违抗村长的命令?”
“有本事站出来!”
“他娘-的梁家河的人都是些怂货,变哑巴了吗?”
“刚才不是挺有本事的吗,现在成缩头乌龟了……”
肆无忌惮的叫骂,把梁家河的村民一下子给惹火了。
一个拄拐棍的老头首先站出来,气得胡子都乱抖,抬起拐棍指着他们骂道:
“你们是哪个村的狗崽子?敢到梁家河来骂人,赶紧滚了——”
一个干兄弟直接把棍子戳到老头的额上了:“老混蛋你活够了,别以为你年纪大就不打你啊!”
老头活这么大年纪,还从来没经历过年轻人敢朝他这样说话,更没被年轻人拿棍子戳额头。
肯定火了,抡起拐棍劈头打向青年。
青年挥起手里的棍子一挡,拐棍嗖一下飞了。
老头收不住脚,往前踉跄了一步,幸亏旁边的梁进仓眼疾手快,跳过来把他扶住了。
青年已经被惹怒了,照着老头抬脚就踢。
没等他踢到老头,梁进仓早已先发制人,一脚把他踹倒在地。
其他干兄弟一看动起手来,全部奔着梁进仓聚拢过来。
宋其果正在青筋暴跳地跟他老爹大吵,一看动起手来,而且赫然看到干兄弟们的目标居然是梁进仓。
这可真是冤家路窄啊,立马指着梁进仓大吼道:“打死他,就是那小子——”
啪!
怒不可遏的肥田给了儿子一个耳光。
“滚,带着你的狐朋狗友赶紧滚!”
“你——”宋其果不可置信地瞪着他爹,自己好心好意来帮他,他还打自己,“你个老混蛋疯了吗!”
“滚,滚滚滚……”肥田村长又气又急,又无地自容,小儿子居然在这么多村民面前骂自己老混蛋。
一群醉鬼才疯了呢。
这是在梁家河啊,你这几个狐朋狗友竟敢对本村的人动手,而且还想打老人。
明显是不想活着走出梁家河去了。
他大义灭亲的样子,打儿子耳光,其实是想帮他们,让他们赶紧走。
虽然他恨不能村里人把狐朋狗友全部打死,可是,毕竟这些青年是自己儿子带来的。
打他们,自己儿子能独善其身吗?
而且,说到底,不还是村长儿子带来的人吗!
出了问题最终还是着落到他这个村长身上。
只不过,肥田村长的努力,既没有让儿子理解到他的一片苦心,也根本拯救不了儿子的狐朋狗友。
因为梁家河的村民已经怒了
一看这些素不相识的外村青年在本村撒野,一个个獐头鼠目,歪瓜裂枣的样子,仗着喝了几口猫尿骚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不等他们跟大仓打起来,周围的村民已经涌上来。
这些围观的村民当中,有一些就是下地刚回来的,手里都带着农具呢。
六个外村青年瞬间陷入人民战争的**大海当中。
一个个被揍得哭爹喊娘。
宋其果声嘶力竭地骂着本村的人,大喊着那都是他的干兄弟。
可是,谁理他啊。
这回他实在急了,当胸一把撕住村长老爹的上衣:“赶紧叫他们住手啊,你不是村长,你快说啊!”
肥田村长真的太需要一个地缝钻进去了。
围观的村民这么多,自己德高望重的村长,居然让儿子撕住衣服狂吼。
别说他是村长,就是村里随随便便一个村民,哪怕再窝囊的,他儿子也不敢朝着父母这样啊。
这两年大包干了,人自由了,思想也自由了,一些年轻人已经开始质疑父母的权威。
不再父母说什么,儿子就老老实实地干什么。
比方有谁家的儿子不大听话,又懒又馋一类不好好干活,父母还拿他没有更好的办法。
父母管得急了,他们还反驳,给父母扣上老封建的帽子。
肥田村长去年曾经在大喇叭上不点名批评过这种现象,讲了好多做人的道理,并说一个人连父母的话都不听,不知道孝顺,简直猪狗不如,云云。
现在好了,肥田村长的大道理讲得铿铿的,事实却是让他的儿子开了梁家河不孝子孙的第一炮。
大庭广众之下撕住自己的老爹怒吼,看那暴怒的架势,村长老爹要是再不出面阻止村民,他就要把村长抡起来掼在地上。
摔死都不解恨的样子。
梁家河的老农民总算是开了眼界。
肥田村长六十岁的人了,可小儿子二十岁正好年轻力壮,长得比他又高又大。
他早就知道打起来的话完全不是小儿子的对手。
可此时此刻的肥田村长,什么都顾不得了。
他甚至恨不能让儿子真的把自己打死呢。
打死倒也痛快。
然后让政府把小儿子枪毙。
那才解恨呢!
他气疯了。
疯狂地左右开弓扇着小儿子的脸,嘴里只是重复重复又重复着俩字:“逆子逆子逆子……”
宋其果被打懵了。
从没见过他爹还有如此疯狂的一面。
直到被扇了十几个耳光才反应过来,猛地把村长老爹推出去。
“疯了你!”宋其果嘶吼着,冲他爹抡起了棍子。
“还要动棍子?狗-日-的有本事把我打死啊。”肥田猛地把自己的衣服扯开,扣子乱飞,脖子上青筋暴跳。
发出来的嘶吼声,简直不像人声了,甚至让人担心他会不会连气管都要迸出来!
宋其果愕然了。
他似乎能感觉得出,他爹真的希望让他打死。
他虽然喝醉了,但是脑子还在,他也能大致懂得,他的村长老爹为什么会疯狂成这样。
虽然他已经接受了那些狐朋狗友的观念,认为家长制就是老封建思想,现在是新社会了,就该把那些封建的东西都给砸碎了。
可他毕竟接受这种新思想的时间还是太短,以往的人生当中对于老爹的畏惧,其实还没有完全从他的基因当中清除干净。
也知道老爹接受不了被儿子如此对待。
所以,他准备退却了。
但是退却,并不代表他就是因为理解了老爹,而心甘情愿退避的。
眼看着干兄弟们被村民打得鬼哭狼嚎,还有两个直接头破血流,而老爹却在这里跟自己嘶吼,他的愤怒并不比他爹差。
而准备退让,更是因为不甘而愈加暴怒。
他狠狠地把棍子摔在地上,指着宋肥田吼道:“老东西你给我听着,从今天开始,我跟你脱离父子关系,咱们一刀两断,从今往后谁也不认识谁。”
说完,跟随着他的那些抱头鼠窜的干兄弟,一块儿夺路跑了。
肥田村长呆呆地站在原地,浑身筛糠,嘴里只是机械地重复着那俩字:“逆子逆子逆子……”
副村长等村委一干人上来,拉着他:“走吧六哥,先回去吧!”
“啊——”肥田猛然甩开拉他的手,仰天嘶吼,然后放声大哭,“天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村委的人,还有一些姓宋的,都围着他百般劝说。
而大多的村民,再次从对于肥田为村里通电的感激当中走出来,对他持冷眼旁观的态度。
他自己说得对,他就是造了什么孽。
山鱼一个老光棍够可怜了,好容易大仓帮他干点买卖,为了方便放东西,就圈起一个院子。
肥田居然说他私自占了集体的地方,非要给他拆了。
逼得山鱼一天都没敢出去做买卖。
还给他跪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他这造孽造大发了。
只是没想到报应来得这么快,报应在他小儿子身上了。
其实村民所谓的报应,还不仅仅是宋其果对肥田的不孝。
而是大家都看明白了,宋其果已经在一条邪路上越走越远了。
自从大包干,农民不再被约束在生产队,不单单是梁家河,其他村也一样,渐渐出现一些走邪路的人。
尤其以青年人居多。
什么活不干,整天就是拉帮结伙。
家里但凡有长起来的儿子,做父母的整天提心吊胆,最怕的就是儿子也跟着拉帮结伙。
村民们都知道,儿子即使懒点馋点,不好好干活,这都还是小毛病。
但是一旦凑起一帮子人,肯定没好事。
一来二去就走上邪路。
一旦走上邪路,基本上没有拉回来的可能。
所以现在的村民,听到拉帮结伙那事,简直就是谈虎色变。
现在很明显,宋其果已经是典型的拉帮结伙。
一大帮青春骚动的青年在一块儿,啥活不干,还整天抽烟喝酒,他们不需要钱啊?
不干活,没有钱咋办?
肯定就是什么办法都会想,想那些歪门邪道的搞钱方法。
别看肥田现在哭。
以后啊,有他哭得更厉害的时候。
在大多数村民丝毫不同情嚎咷痛哭的肥田的时候,梁进仓看着肥田村长那个样子,不仅仅是毫不同情那么简单。
不但不会同情,他对肥田还保留着相当的愤怒。
要说去年发生了宋其果那事以后,他还觉得那是宋其果的事,不愿把那笔账算在村长头上。
希望尽量地用自己的避让,和主动地示好,不要让自己跟村长也变得不死不休。
可是今天,梁进仓不这样想了。
他终于看明白了,宋肥田前边的人生,太顺了。
他在村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颐指气使惯了。
他明明知道那事错在宋其果,但他还是希望,村里不管是谁,被欺负了也得老老实实挨着。
只要欺负你没得逞,他就觉得是自己受了欺负。
就会一直耿耿于怀。
一天不把你欺负了,他一天不会舒服,心理一天不会平衡,就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都六十岁的人了,那种狭隘已经长到骨头里,深入骨髓了。
不是自己的忍让就能感动到他的。
就像拿山鱼开刀,思想根源在于想让自己这个帮助山鱼的不舒服,另外还是村长现在的日子太好,闲着也是闲着,闲着没事找茬玩儿。
梁进仓决定了,村长大爷不是嫌日子太好吗?
那就给你个出血的机会。
不是闲着没事吗,给你点事干。
具体如何操作,梁进仓基本上已经想好了。
所谓的与人为善,看来也得有个度。
对好人肯定要与人为善。
但是对于像肥田村长这样的人,总得给他点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