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进仓把两个弟弟叫进办公室,掀开他俩的上衣,让领导们看后背的伤情。
几个公社干部大吃一惊。
只听小梁和王连举掰扯砖厂工人挨打的事,几个干部以为不过就是扇个耳光或者踹几脚的事儿。
没想到居然打得这样重。
这得多大仇恨啊?
还是俩孩子呢!
尤其是十五六的孩子光知道蹿个儿不上膘,瘦骨嶙峋的小脊梁上,伤痕就像趴着一条条血红的小蛇似的纵横交错,格外触目惊心。
谁不是为人父母的,谁人没有兄弟姐妹,推己及人,干部们不由自主发出一片唏嘘。
梁进仓在家门口看过建东的伤情,没敢掀开老二的衣服看,他怕当着英子的面儿自己会忍不住大哭。
自己是英子的精神支撑,要是自己这顶天立地的大哥都哭了,英子会崩溃。
同时也怕英子看到二哥的伤,让她伤心痛哭。
现在终于亲眼看到弟弟的伤情。
可能因为他是自己的亲弟弟,建东不过是堂弟,王连举分明就是重点照顾了梁二仓,打得更重。
怕当着别人的面儿哭了会丢脸,却不由自己控制,眼泪刷的流下来。
心里刀绞一般疼。
突然想起自己爹去世的那年,二仓八岁,刚刚懂得生死意义的年龄,却又是心理最脆弱的年龄。
老三还小,不懂得人死了是怎么回事,看到奔丧这么多人还高兴得很,别人嘱咐他要跪下哭,他没有眼泪,就抓把唾沫抹在眼上。
可二仓一直哭了一年多。
尤其是日落的黄昏时分,以往这个时候自己的爹会扛着锄头进了家门,他就想他爹了,就趴在炕上呜呜的哭。
小孩没娘,说来话长。
难道没爹的孩子,说来话就不长吗!
梁进仓抹一把眼泪:“你俩说说,他为什么打你?”
建东说道:
“俺俩人干得好好的,他过来说砖垛子歪了,接着就很难听的骂人。
俺俩顶了他几句,说砖垛子明明正正当当,你干嘛骂人?
他说不但骂人,还打人呢,就把俺俩打成这样了。”
毕竟还是孩子,本来下决心不要哭,可是说了没两句,俩人都呜呜的哭了。
公社干部们也是眼圈儿通红,一个个怒视着王连举。
王连举发现自己好像犯众怒了。
他慌了,急赤白脸地辩解道:
“胡说八道,谁说正正当当?明明是歪了。
不服咱可以去外边看看,让领导看看砖垛子到底是不是斜着!
没干好活儿,还不敢说你们了?
还敢顶嘴,顶嘴就得挨——”
“你闭嘴!”肥田村长怒吼一声。八壹中文網
猪啊,真是猪啊!
重点是砖垛子的问题吗?
砖垛子是不是斜着,就那么重要吗?
重要的是你要指出俩工人的错误很严重。
重点是你得说他俩先动的手,而且是俩打一,你被迫还手的……
天啊,打个雷把这头猪劈成飞灰,让他永远消失吧。
“把他按住!”肥田村长吩咐厂长和会计,“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打人就得预备着挨打!”
王连举吓坏了,拼命挣扎:“姐夫你什么意思,不会想打我吧?”
厂长和会计虽然也姓宋,跟肥田村长是本家,算起来跟王连举也是瓜秧子亲戚。
但王连举这两年在砖厂太猖狂了,俩人早就对他恨之入骨了。
现在村长发话,俩人死死按住王连举,胳膊都恨不能给他拧成麻花。
肥田村长出去抽了一根树条子回来,又吩咐保管把王连举上衣拉上去,照着他的光脊梁就是一通猛抽。
王连举疼得杀猪一样鬼叫,各种求饶。
好在打在身上了,反而让他长心眼儿了,知道姐夫这是做给公社干部看的。
刚把他按住的时候,他差点脱口而出,喊出“那不是你让我那么干的吗”!
可是做样子也不能真打啊!
他终于品尝到抽在背上那痛入骨髓的疼痛了。
肥田村长这也是逼不得已在冒险,一边打一边担心这货会猪急跳墙,把自己指使的内情吆喝出来。
抽了十几下,冲会计使眼色,意思是松松手,假装没按住,让他逃跑吧。
王连举一直在拼命扭动挣扎。
稍一松手,他就像兔子一样跳起来,没命地冲出办公室。
一边跑还兀自发出无以名状的惨叫。
肥田村长终于彻底看清自己这个叔伯小舅子的真实面目了。
不但是猪,还是个怂货。
不就是挨了几下,没那么疼吧!
几个公社干部面面相觑。
就这么让他跑了?
刚才看村长狠抽王连举,所有人都感觉很过瘾。
等到看他挣脱跑了,大家才有点明白过味儿来。
王连举给村里造成这么大亏损,是不是抽那么几下就算过去了?
当然肥田村长不那么认为,他对公社领导表示,会另外请懂行的烧砖师傅过来。
除了对土质进行评价,还要改进烧窑技术,以及精简非生产人员等。
反正就是希望通过一系列的整改,让砖厂扭亏为盈。
肥田村长绝对不会采纳大仓那一番谬论,更不会立即关停砖厂。
要停,也要一步一步来。
总得把自己的决策失误,和叔伯小舅子的半瓶子醋责任给摘巴干净,然后再停。
宋村长这样说了,公社干部也不好再过多干涉。
毕竟现在所谓的“公社”已经变了职能,不再是下辖各村的家长,每个村独立核算,赔了赚了那都是村集体的事。
公社对村办企业可以提出建议,但并不能直接管理。
梁进仓也很清楚,能狐假虎威让肥田村长不得不丢车保帅,把王连举打一顿,也算给俩弟弟报了仇,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给村里造成亏损就要追责,这是办不到的。
至少在当前的制度环境下,是办不到的。
尤其是村长还有那么硬的靠山。
他对砖厂的会计说:“在砖厂干个活儿还要挨打,我们不干了,给我俩弟弟算工资。”
厂长和会计看向村长。
砖厂大半年没开过工资了,即使你不干了,现在也不可能单独给他俩算工资啊。
苏致祥说:“既然他俩辞工不干了,就应该给人家把工资结算清楚。”
另一个公社干部说:“无缘无故挨了一顿打,还得给他俩一定的补偿。”
领导都发话了,肥田村长只好苦涩地点点头:
“不干就不干吧,给他俩结算。
另外不是挨了打吗,每个人补偿五块钱。”
宋村长脸上的苦涩,苏致祥看得清清楚楚。
他听其他人谈论过这位风头无两的村干部,知道宋村长的几个哥哥都是大干部。
市劳动局宋友娄局长就是他的五哥。
在市里上班的时候,他跟宋局长虽然不是很熟,但接触过几次,彼此有所了解。
苏致祥发现,跟作风沉稳的宋局长比起来,他这位当村干部的六弟虽然表面挺耐看,话也不多,但处理问题明显不够稳重,说话做事太随意。
而且这位宋村长私心太重,其实不适合担任村里的领导职务。
只不过因为几个哥哥的关系,宋村长是农村基层干部当中的活跃分子,公社其他领导跟宋村长私交都不错。
自己这个新来的公社四把手,还没资格对村里的领导班子指手画脚。
临走的时候,苏致祥主动跟梁进仓握手,再次表示对这位年轻人的看重,并且是真心希望他能到木器厂上班。
看他俩那个亲热劲儿,一旁的肥田村长心里真像打翻了五味瓶。
别提什么滋味儿了。
尤其听到苏副主任提到小梁到木器厂上班,肥田村长脑海中就浮现出黄秋艳也在木器厂上班的情景。
这一对曾经订过亲的准夫妻,一旦成了同事,整天朝夕相处的,也许旧情复燃。
真就像自己给小儿子规划的那样,不知不觉就自由恋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