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此刻坐在Danny对面的Aimee,心思并不完全在和他的谈话上。
她还在为和Carl的观念分歧而有些懊恼。 文博作为首家入驻宝淘商城的玩具类目旗舰店,一直业绩优异,没多久就成了品类的KA,得到特殊引流促销服务–每个月保证不少于四次上集合算主场活动的机会。单单靠这每个月四档活动,Carl的销售指标就能百分百达成,他自然是无比用心,和宝淘商城对接KA的掌柜,相处得十分融洽。 他每次去杭州拜访这些掌柜,都留意到有其他商家偷偷在文件夹里塞进去信封,给和收的人都笑得心照不宣。和KA打交道多年的Carl自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他的第一份工作,他被Aimee培训得坚信:我们不会做这种事情,我们要以专业和智慧,帮客户升职来体现我们的与众不同。Carl确实很受掌柜的喜欢,因为他们几乎所有要交给上级的PPT,都是Carl做的。 可是时间长了,Carl还是感受到了这种理想化的无力–因为掌柜已经明里暗里示意过他无数次,他需要的不仅仅是精神鼓励,他也是人,有衣食住行的基本物质需求,再加上周围其他商家递信封已经蔚然成风,Carl渐渐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他已经找Aimee说过几次,能不能也塞个信封,Aimee虽然每次都耐心地把道理再给他讲一遍,结果总是断然拒绝。 今天中午他从杭州开完会回来,特别沮丧,到Aimee办公室诉起了苦:“老板,昨天我们在宝淘开完会,晚上其他商家请掌柜去K歌、洗脚,我肯定不好意思插话,本来准备识趣地溜走,结果掌柜叫住了我,他对其他人说,要带我一起去。”“那些人就马上答应了,我只好跟着去了。他们陪着掌柜喝酒、陪唱、叫小姐进来、洗脚,我坐在旁边动都不敢动,走之前,那些人纷纷开始掏出信封,一个个地递给掌柜,就我一个人没有……连单也不是我买的。当时我真是尴尬死了!”
“后来掌柜特意搂着我的肩膀说:我知道,你们公司是我们雍总亲自招进来的,但那已经是过去式了。现在雍总已经那么高的职位、是那么大的老板了,他还哪里顾得上你们这么个小商家?你们有没有档期、做得好不好,不是雍总说了算的,你们要搞清楚形势啊。合群一点嘛!”
“我和他说了我们公司和老板不允许这么做,他就拍拍我的肩膀说:你回去问问你们老板,哪里能这么不开窍的啦?”
“老板,我在回来上海的火车上想了很久:您这么坚持原则,不愿意私下给采购和平台掌柜塞钱,我个人是佩服您的,但社会就是这个样子啊!您是没看到我昨晚看到的商家,每个人都在这么干,就我一个人不这么做的时候,难道不应该反省一下究竟是谁有问题吗?”
“老板,有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啊,您就看在我从大学还没毕业就跟着您的份上,让我任性一把吧!”
Carl的目光有坚毅、有负气、有决绝。
“您是不是太理想主义、太幼稚了?这个社会,本来就是水至清则无鱼,您究竟是要营业额,还是想当道德标兵啊?您开公司没多久我就跟着您,您从来不陪人喝酒、K歌、洗脚,不应酬也就算了,还要这么清高,这样怎么做生意呢?”“如果您爱惜羽翼,不愿意公司掏钱,那我个人去给掌柜信封,可以吧?就当是我的奖金减少了。”
Carl说到这里,都气愤得有些哽咽了。
Aimee听得认真,一直很沉着:“Carl,我理解你的心情,也接受你的批评,但即便如此,我还是不同意你这么做,连你个人去给信封,也绝对不允许。”“你不要认为私下给谁塞个信封,只是道德或人情,这是违法行为。我给你说过很多次,法律规定里,是有行贿罪和受贿罪的,我们至于为了卖几个玩具,就要搭上自己一辈子的声誉和自由吗?孰轻孰重,显而易见,对不对?”
这些话,Carl早就听得耳朵起茧了,他也毫不客气地反驳起来:“老板,您也应该听说过一句话,叫法不责众。既然在现实社会,大家都在这么干、只有这么干的人才能活得更好,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劣币驱逐良币吗?您就没有发现,那些质量差得要死的玩具,上活动、上首焦的机会,早就远远超过我们了吗?”
“现在的消费者懂什么,他们就是贪便宜,看到什么就买什么。我们这么清高,难道要坐着等那些杂牌全跑在我们前头,淹死我们吗?”
Aimee知道Carl对工作是真上心、对业绩是真看重,这么投入的好员工,当然应该好好表扬和鼓励,可是,这条路,是绝对不能走的! “Carl,你能这样和我坦诚讨论、据理力争,我很感动!你是对我极信任、对公司的业务有要求,才这么努力。你完全可以不理会这些,既然老板说不给就不给呗,你能和我激烈坦诚地讨论,我真是非常欣慰。”
“我想和你讲的道理,相信你都听得不想听了,那我就还是这句话:不可以!你说我独断专行也好、固执也罢,我还是这个观点。”
Aimee知道Carl这次是真的听不进去了。
“果然还是女老板有局限啊!就是胆小!”Carl扔下这句,愤愤然地走出了Aimee办公室。
Aimee接着就和Danny见面了,Carl毕竟跟了她这么多年,今天他把话已经撂到这份上,可见有多么不服气!他肯定不至于要辞职,但这也是一向懂事努力的他,第一次如此激烈地反抗。Aimee完全不怀疑自己的决定,但被比自己晚出道这么多年的同事义愤填膺地指责“理想主义、幼稚、女老板有局限、胆小”,无论如何,还是很有点胸闷。 所以当对面的Danny饶有兴致地谈八卦时,她并没有表现出兴致高涨,甚至还有点闷闷不乐。 向来敏感的Danny岂能放过她这细微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