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先生这段日子,把几乎所有时间都花在李普顿,连续出差,果然很快李普顿的业务在东南西北都打开了局面。他已经开始适应甚至享受这样的工作节奏。 可是,他接到了来自上面的通知:优家中国,计划在上海正式设立办事处,中国区主席由Bruno接替Anton,常驻上海。相应地,傅先生李普顿总经理的职位,会由从印度调来的Gupta取代。Anton回英国、傅先生回新加坡。 这么重大的变动,让石总又忍不住要拍桌子了:好不容易合资公司有起色了,傅先生干得好好的,怎么才几个月,又换人了呢?我们央企,董事长总经理,可以干到退休的,你们这走马灯似的换人,究竟在干什么? 可这次,对面坐着的Anton和傅先生都是要离开的人,石总越激愤、他们俩的脸色就越阴沉,许主任只好不停地给石总使眼色。石总好不容易稍微平静了些,问他们:“没有可能争取了吗?”
尽管Anton和傅先生心里都认为石总抱怨的每一句,也是他们的心声,但说出来的话,依然保持着惯有的职业: “石总,您要相信我们优家,我们所有的改变,都是为了中国业务的长期和稳健发展。”
“我们确实在刚开始,很难找到最合适的人选来负责中国业务,无论是中国区主席,还是各合资公司总经理,确实有个尝试和调整的阶段。但您要相信,我们会越调越好。”
“现在来中国工作,很艰苦,确实没有多少人愿意被派到中国来,但我们一起努力把合资公司经营好,业绩上去了,一定会有越来越多的国际人才,会愿意到中国来工作、生活。”
Anton和傅先生轮番劝导。石总想想他们自己都是被赶回国的人了,哦,不对,他们确实来中国就是吃苦的,现在终于可以回国享受更好的工作和生活条件了,我有什么理由一定要强留他们呢?石总只好长长地叹了口气,无奈极了:“我由衷希望新来的总经理,能呆得久一点,一年,行不行?”
Gupta这次签的中国李普顿任期,是三年。印度优家办公室,Gupta的老板对他说:“虽然我们优家已经是印度最大的消费品公司,但在中国,我们才刚刚开始。中国,和我们印度一样,地大人多,优家需要我们印度的管理人才,把我们在印度的成功经验,复制到中国市场。不同的是,他们那里比我们落后多了,你去到那里,工作环境会十分艰苦,但你放心,我们会尽力为你提供最好的保障。”
Gupta回到家,和他的太太、两个女儿商量,她们仨一致支持,十分向往能全家到中国生活。Gupta怕妻女受苦,自己提前到广州来看看,究竟能艰苦到什么程度。 从他一下飞机,就惊呆了:繁华的街道、遍地的美食、优家安排他们住的白天鹅酒店套房、司机、保姆、还有女儿准备就读的国际学校……这哪里艰苦啦?明明是锦衣玉食、要啥有啥好不好?他太放心了,赶紧把老婆女儿接过来,全身心投入工作。 第一次管理会议,傅先生介绍Gupta,他一开口,全场傻眼了:这究竟是说的英文,还是另一种语言?雷粤儿真是把耳朵竖起来了洗耳恭听,还是没听出个头绪来。David在英国时,就和印度裔同事打交道很多,他是唯一可以大概听明白总经理在说什么的人,他看到所有人都失去了方向,就把总经理的话用英式英文再翻译一遍。 一天下来,Gupta也明显地感觉到了交流不便,他让雷粤儿给他招个秘书兼翻译。很快,一位几乎和总经理一样高、甚至比他还要壮的秘书Stella上岗。宁芫严重怀疑雷总是不是为了省钱,让Stella把保镖也给兼了。Gupta刚刚看到这位秘书的时候,也吓了一大跳:中国女孩子营养这么好的吗? Stella虽然是英语专业的,但听老板说话,也完全找不着北,可是,能在这条街上最威风的单位工作啊,无论如何也得干下去啊!好在老板人很好,看她着实听不懂了,就在纸上写下来,再拿给她看。可老板的手书……也看不懂啊…… Stella实在没办法,真是急得冒汗,中午吃饭的时候,她求助William:“我可是你招进来的,你一定要帮我啊!我是想听懂的,可就是听不懂。”
William自己也最怕总经理突然站在人事部发话,听个五遍十遍,还是不知道老板要自己干嘛。“唉……”两个人一起叹气。 两任总经理的交接时间非常短,傅先生要回新加坡了,宁芫真不知道这一别,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她本来想等给傅先生开欢送会的时候,好好向他道谢,可他居然没有告诉任何人,就自己回了新加坡。 一直在精心筹划欢送会的雷粤儿对石总说,傅先生在公司公告栏上贴了一张新加坡的明信片,上面写着:“谢谢你们!我们新加坡见!”
大家在感慨傅先生的洒脱,没人知道,他在贴上这张明信片的时候,脑海里全是这几年在中国的一幕幕……吃过多少闭门羹、坐过多少冷板凳、签过多少合资协议、亲手挂上过多少合资企业的招牌、看到多少生产线上中国制造的优家产品流淌、招募过多少意气风发的年轻人…… 李普顿企业这棵大树,终有四季交替,傅先生的春播,迎来了Gupta的夏种。 Gupta一到,就去见上海同样新上任的中国区主席Bruno。主席布置各合资企业总经理两个死命令: 第一、业绩业绩、还是业绩!一定要快速上量!每家合资企业都有厂,机器一开,就全是库存,销售跑不起量来,就全是问题,所以一定要拼命卖、让产能充分用起来! 第二、所有优家中国的人,工厂的穿制服、其他人,必须全部穿职业装!男士西服领带皮鞋,酷暑也至少得衬衣领带,女士必须是职业套装。做不到这两点,Bruno会见一个骂一个、骂到这个人被炒鱿鱼或自己滚蛋为止。 Bruno这彪悍的风格,让各合资企业总经理压力倍增。Gupta一回到广州,就召开了部门经理会议,商量如何尽快销售上规模。除了Madam,其他人或多或少,都能用英文直接和总经理沟通,Madam就紧贴着Stella坐着,生怕自己错过了老板的任何一句话。 说到放量,PT提到了现在经销商付款方式。他说现在全中国做生意,都是寄售的-先发货给客户,等客户卖掉了,再把款付给厂家,只有我们李普顿,是要客户先把款打过来,才发货,这样规模怎么跑得起来?一个原因是人家肯定更有积极性卖不压货款的产品、还有一个原因,是经销商没那么多钱来进货,自然就限制了规模。 Gupta问David,现在中国商业合作的支付方式以什么为主,David说,他也和其他几家合资公司的商务经理沟通过,确实现在全都是寄售,中国的国情就是这样,让别人先把货款付给你,确实是一种很反常、限制规模的做法。 “那为什么只有我们会这么做呢?”
Gupta问。 没有人回答。Madam在Stella的翻译中,听到这里,赶紧举手,说:“我知道、我知道。”
Gupta微笑着鼓励她解释。 “这都是宁芫,哦,不,是Aimee的错!她本来根本就不是做销售的,后来自作主张开始卖货,还带着我们的销售,教他们卖。东西呢,确实是卖出去了,但她要求客户都要先付款,其实我们的经销商和销售员,都对这点意见很大,都说如果我们能像别人一样搞寄售,生意早就不知道做多大了!”
“我以前不知道这些话,到哪里去说,也不知道合不合适说。既然今天说到这里了,我就必须就事论事地反映情况。”
Madam大义凛然。 “那我们就开放付款条件吧,PT,如果这样,你觉得销量会增加多少?”
Gupta拿着笔,望着PT,马上要记下来他说的数字。 PT心里直发憷,想了好久,说:“每个月比现在增加三倍吧!”
总经理满意地笑了。 方舷作为参会人员,听到Madam提到宁芫,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为她说几句话: “本来我只负责生产,销售方面的问题,不应该我来发表意见。但既然我们是一个团队,每个人都出出主意也是应该的。”
“Aimee确实不是销售员,但她对销售的帮助,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她坚持要求经销商款到发货,在现在的大环境下,确实有些苛刻,但也让我们公司财务上很安全。是不是要从预付款,一下子放到寄售,还请总经理和David从财务稳健性的角度考虑一下。”
最后决定:经销商的支付方式,全部改为给账期的买断,即发货后,按开出的增值税发票日期起算,九十天后付款。 开完会,Gupta叫住Madam和Stella,说谁是Aimee,带他去看看。Madam生怕大家看出她的兴奋,但还是脚步轻快、笑容满面地来带着他们到了销售部,指着宁芫说:“哪,就是这个!”
宁芫正和几位销售员在商量着怎把杭州作战模式复制到他们负责的市场,听到Madam的声音抬起头,看到总经理和蔼的笑容。Gupta问:“你是Aimee?”
“是的,Mr. Gupta。”
“她,”总经理指着Madam,“刚才在我面前说了你的坏话。”
“Stella,请告诉Madam Wei,以后她要是再在我面前说谁的坏话,我就会像今天一样,直接把她带到她说的那个人面前。”
Stella觉得好尴尬,犹豫了一下,小声翻译给Madam听了。 Madam立刻面红耳赤。 “下次的管理会议和部门经理会议,Stella,记得叫上Aimee,让她也参加。”
“Aimee,你记得啊,以后这些重要的会议,你都要参加。”
总经理叮嘱。 在接下来的管理会议上,Gupta特意强调:他最讨厌办公室政治,以后大家如果有不同意见,请当面和对方说。如果争论不休,到吵架的程度,想找他告状和裁判,就直接通报Stella,然后双方坐在他办公室、当着他的面吵,吵到打架都行,但必须同时在他面前,让他听到双方的声音。如果一定要在他面前说另外一个人的坏话,那他就会拉着你,去告诉那个人。 Madam本来很想解释她并没有什么恶意,但这时候跳出来,不就是自己伸着脑袋接砖头吗?罢了罢了,以后不说就是了。 为了落实主席Bruno关于着装的规定,李普顿也发布了要求。考虑到尤其是销售人员,精神面貌代表着品牌形象,Gupta特批给销售部每人两千元的置装费,让他们分头去买职业装,开的发票拿回来报销。而且,三天后,就要开始执行着装规定,由人事部负责检查。 “这些人,会怎样花这笔钱呢?”
Gupta默默地观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