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纯上班或单纯上课,对宁芫来说,强度都不高,但两件事情叠加在一起,尤其是路上来回奔波,就算她自己不觉得辛苦,旁边的人看着都替她觉得累。综合管理部的朱科长就很心疼。她到总办来串门的时候,正好宁芫也在这边找许主任,朱科问:“小宁,你读书的地方,有没有看得上、可以发展成为男朋友的?”
小宁摇摇头:“没有。”
“那你还读个什么劲啊?”
朱科很不解。 “你这研究生,读的什么专业?”
“世界经济。”
“你先找个好老公,搞好自己的经济吧!一个女孩子,管世界经济干什么。”
朱科苦口婆心。 朱科和许主任年龄相仿,五官娟秀、身材纤细,别说年轻时,即便现在,依然是气质绝好的大美人。她说的话,总是搞笑中带着深刻。 确实,正学世界经济的宁芫,眼下更棘手的,是和公司核心领导班子一起,搞定铂艇的经济。 铂艇开始发展EDI无纸化贸易的这一年,也是国家正式取消进出口贸易指令性计划,实行指导性计划的一年,开始由市场自行调节。石总也在担心如果再也没有垄断优势,铂艇该怎么办? 两三千号职工的生老病死,全都由铂艇背着,石总既是国家干部、也是职工的家人,甚至比家人承担得还要多–家人只需要打个电话给老干科,他们生病的老爸老妈–铂艇的离退休干部,就得由铂艇全面接手,稍微去晚了、或者领导没有来探望,老干部和家属会抱怨不讲人情。 石总对部里发的文件、报纸上的各种社论,都仔细研读,他觉得铂艇必须从人事制度上进行改革,企业再也不能什么都管。 一年多前,铂艇配合国家政策,开始试行社保制度,由单位和个人共同缴纳养老保险金。石总觉得这是明确的信号:以后企业的管理方式一定会发生很大的变化! 自从石总给总办和人事部下达下岗分流的任务后,简科长是最努力的。人事部正职陈科,性格温婉,在你好我好大家好时,十分得力,但现在要告诉人家说公司不要你了,你得下岗,陈科无论如何都开不了这个口。 简科长是人事部副科长,三十出头,一脸的大义凛然、一身的血气方刚。他的强硬和魄力,让石总十分惊喜,为了让改革得以顺利进行,石总甚至不惜把陈科调到了党办,将简科长扶正。 简科长也不辱使命,下岗分流工作开展得如火如荼。职工哭也好、闹也罢,简科长就不怕,他是运动员出身,有常人无法企及的身高-一米九二,谁在他面前都属于被他俯视的对象,跳起来闹都不如他有气势。简科长火速成为石总面前的大红人。 但今天,他居然扔下一大桌开会的人,方寸大乱地冲了出去,究竟发生了什么? 很快,全集团传遍了:简科长在另一家外贸公司上班的老婆,被突然通知下岗。一直心高气傲的她觉得脸都没地方搁了,当场在人事部吞药。好在药量很小,被救回来了。 铂艇什么说法都有,但说得最多的,就是简科长遭报应了。 简科长也是个狠人,遭此打击,不托关系不求人,直接让老婆回家当全职太太,也要坚决把铂艇的下岗分流贯彻到底。这番肝胆相照,让石总感动得肝和胆都疼,尽管他不善喝酒,还是特意请喜欢喝酒的简科长、与简科长私交甚好的黄书记,一起喝了个烂醉。 石总在简科长心里,一直是无法企及的神,没想到神会突然放下身段和自己称兄道弟,感动得整张脸,成了喷泉,分不清喷出来的,究竟是眼泪、鼻涕、还是酒。 省经贸系统在江门召开工作会议,宣讲最多的,就是要打破大锅饭。一时间,人心惶惶。不过同时还宣布要举办省直经贸系统文艺演出,不知是不是为了缓解大家的焦虑,这次获奖单位可以得到的奖励空前优厚。 大会上还做了援藏动员-全省有两个援藏干部名额,得去XZ工作两年。会议中场休息的时候,几个不同外贸公司相熟的干部围在一起,讨论最多的,就是援藏。轻出的团干徐亮亮和铂艇二厂的厂长姚志兴,看起来很有冲动,但也有顾虑。 宁芫问徐亮亮:“你如果不去,多年后想想,会不会有遗憾?”
徐亮亮的双眼,像他的名字一样亮了–他和姚厂长的目光相遇,立刻惺惺相惜。在大家的鼓励声中,他们俩真的去报了名,真的去了XZ,而且,真的一去,就是两年。 宁芫也问自己:有没有不去做,会觉得遗憾的事? 有的-如果不告诉白昼,她喜欢他。 可,对于工作、对于学习,她都能勇往直前,唯独对爱情,她就是没办法主动。 如果他喜欢我,为什么不向我表白呢?-她一直在等着白昼能把话说得敞亮的时刻。 白昼从小到大习惯了被叔叔阿姨们从摸着头到拍着肩地夸:“真是靓仔啊!”
习惯了被女生指指点点、递纸条、写情书。高中时的初恋,没有表白、没有牵手,自自然然地,就把彼此当作了男女朋友。自从她去了日本,就杳无音信,现在居然连她长什么样子,都有点想不起来了。出了国,就如同在这个地球上消失了一般,这也是得知宁芫要去香港工作后,白昼的惶恐。 从小就没有了爸爸,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人,他习惯了眉头紧锁、习惯了独自承受。他喜欢看到宁芫、喜欢她外表纯净如水、内心滴水穿石的力量、喜欢和她在一起时烦恼全消的自己。 骆霞的纠缠,在宁芫没来铂艇前,其实对他并没有造成太大困扰,即便她总会突然冒出来堵住他的去路、甚至到他家来直接说喜欢他。他认为这个女人就是占有欲强、任性,但和自己毫不相干,只要不搭理她就行了。 当她开始围绕在宁芫身边转悠、甚至纠缠宁芫时,白昼仿佛看到了一匹正在觅食的狼。白昼知道宁芫不是小白兔,但现在确实像正被狼死盯着的兔子,如果不是因为他,这匹狼不会关注到这只兔子。白昼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以让宁芫受伤。 宁芫到家里来探望的那个夜晚,白昼看到她那反常的打扮,知道一定是骆霞出的主意、骆霞一定是想让自己觉得宁芫只是个没长大的小女孩,没什么好惦记的。 看到宁芫望着他羞羞答答、对着妈妈和妹妹又落落大方的样子,白昼心里认定了这是适合他的女孩–他未来的爱人,不仅仅自己喜欢、也一定要是妈妈和妹妹喜欢的人。 他发现自己不能看到别的男孩子碰宁芫、也不能看到宁芫受苦。知道宁芫遇到坏人、住院,他在医院徘徊,如果不是宁芫身边同事不断,他一定会冲过去陪着她。 当骆霞急匆匆地过来对他说,宁芫陪总公司领导喝醉了的时候,他二话不说,冲到艺星,才发现根本是个局。他不想被骆霞摆布,直到骆霞告诉他宁芫去香港的工作安排没有归期。 难道,喜欢的人,又要消失了吗?他反复问自己,可不可以接受从此生活里,再也没有宁芫这个人?是不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宁芫的样子也会像初恋一样,模糊到想不起来? 可是,他发现,不能,如果看不到宁芫俏皮闪亮的眼睛,从此,夜空再也不会有星星;如果看不到宁芫青涩羞怯的笑容,从此燥热的夏日,不会再有轻风。 香港、想方设法去香港,哪怕不能去,能多联系、知道宁芫的消息也好。绿茶部能挖的业务他掘地三尺、没有的业务,他积极争取。在和铂艇香港越来越频繁的对接中,他会装作无意地询问宁芫的情况,甚至从陆小姐那里拿到了宁芫宿舍的电话号码。 他一次次走到家楼下的IDD电话亭排队,每次排到他,他拨到最后一个数字,又放下了话筒。在香港工作,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他怕自己说了出来,让宁芫为难、牵挂。 骆霞说的什么话,他都会当作没听见,只有这段话,打动了他:“你在绿茶部,排资论辈,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有机会去香港?来我的部门就不同了,业务上我只能靠你,你做得好、出国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他知道靠近骆霞,会有危险,可确实去到那里,才有更多的可能,无论是业务突破、还是……去看宁芫…… 没想到宁芫这么快回到了广州,而且还能在一起做EDI项目,白昼相信了天道酬勤、相信了有缘人终会相聚。 BB机是他精心挑选的,他很想告诉宁芫20的意思,520,好多次手指从电话机上滑过,却没有勇气按下去。 他从宁芫的眼神里,看到了期盼、也从自己的内心,听到了呼喊。他决定了,要告诉她、就在今晚,就告诉她。 宁芫下了班刚刚回到宿舍,就看到BB机上白昼的消息,到隔壁小卖部打回去问他,听到他约自己见面,心里喷涌的焰火,居然可以舔到甜甜的味道! 她对着镜子梳理长长的自然卷,这次可不能扎小辫啦,就这么披着吧!这次也不要穿小兔子毛衣了,就穿这一身白色的修身衣裙吧!白昼那么高,我也不能太矮了,就穿这双唯一的高跟鞋吧…… 宁芫和白昼的那张拍立得拍的合影,没有底片,她到街边复印店复印了好几张,虽然复印后,变成了黑白的,连五官都看不太清楚了,宁芫还是精心过塑,和那张彩色的原片一起,偷偷夹在日记本里。嗯,今天,就把这张合影送给他! 白昼约宁芫见面的地方,就是宁芫住的铂艇天河宿舍区门口的大鸿图,那里有一个精致的咖啡厅。按白昼以前的风格,他不会挑这种到处都会碰到铂艇职工的地方,但今天,他觉得自己的决定,应该让大家都知道。 戴着头盔骑着摩托车的白昼,远远就看到了大鸿图门口站着的宁芫,他绕到她面前喊:“站在这里等多累啊,你到里面去坐着,我放好摩托车就来。”
宁芫嘴上说没事,心里说:“站在这里,不是能早点看到你嘛。”
停放好摩托车的白昼,向宁芫走过来,他在发光,比月亮还亮,仿佛回到了在学校舞厅看到他的那一刻:不是-如同白昼,而是-就是白昼。慢慢靠近的两个人,虽然什么都没说出口,但,两个人的眼神,都已经告诉了对方,此刻,将是一个新的开始。 他们丝毫没有留意到,大鸿图斜对面的铂艇家属楼上,有一个人,把这一切都尽收眼底。 这个人是谁、会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