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夜比起白日之炎热,还多了丝沉闷。
此时,顾府前院早就点上了灯火,一片明亮,便身在后院最小角落新房里的夏明薇,听着断断续续穿墙而过得笑声,凭着想象也知前院是何种热闹景象。
“翠云姐,前院散了没,听说大公子长得极俊,是不是真的?”守在新房门口的丫鬟见到在前院伺候的小姐妹走来,一脸期待开口。
“大公子自然长得俊,剑眉星目,气宇轩扬,一派谦谦君子之举……”
翠云说着,眼里止不住带着几分娇羞,见身旁还站着人,连忙收起自己不该有的心思,想起自己来的目的,头朝屋里抬了抬低声道:“屋里那位还没躺下?”
“没,这可是她入府头夜,自然是想等着二少爷,怎可一人躺下,夫人非逼着二少爷纳了她,不就是也想着她能靠着那张勾人的脸蛋将二少爷的心从那个不干净的……”
小丫鬟话还没说完,便被翠云打断:“休得胡说,夫人是因为卦上说少爷的有缘人是她,才要做主纳妾。”
“云姐姐,这里没旁人,咱们姐妹就不必遮掩,夫人何时信过神佛?只不过见少爷迷恋正屋那位至深,而那位又是个不干净的主,这才由个借口纳了咱们凤阳镇的第一美人,再说那卦要真是准的,现在顾家可不止一个少爷,按长幼来的话,万一人家方丈是说这姑娘是大公子良配呢?”
翠云瞪了她一眼:“大公子今日回府这般风光,连县太爷都得点头哈腰跟着拍马屁,而且听说大公子在皇城也是说得上话的主,以他现在的富贵,屋里这位要是清白之身,还有可能陪着春风一度”。
“现在都入府给二公子做妾了,大公子怕是看也不会多看一眼,怎会是良配?小丫头就知道胡扯,前院已经散了,这屋里我来伺候,你去歇着吧!”
守了两个多时辰,腿早就酸疼得紧,小丫鬟闻言笑道:“如此就谢过翠云姐了。”
新房内,夏明薇听着门外的低语声,将手的红色帕子拽得紧紧的。
今日是她入顾府的日子,她本是一个平凡农家女,循规蹈矩过了十多年,原与顾府这样大户人家无半分关系,一切只因前些日子顾家夫人去寺里上香时算了一卦,说滴水岩石水孕育之女,乃顾家少爷命定之人。
顾夫人闻言,回府后派下人一打听才知,住在滴水岩山脚下只有一户人家,且正好有一女适待嫁之龄……
顾家人第一次上门,祖母很激动用扫帚将人赶了出去,将明薇护在身后,告诉她‘不要怕,祖母绝不同意让她与人为妾。’
第二次,顾家加了三两银子,祖父从犹犹豫豫到开始有松口的迹象,母亲也劝说明薇,说能入顾府不愁吃穿,便是做妾也是个享福的,向来温和的祖母闻言很是激动,最后甚至提着刀逼着祖父及父亲拒绝了顾家卖人的要求。
许是动了心火,顾家人离开后,一向身子不大利索的祖母就病躺下了。
所以第三次顾家人上门时,没有人再护着她。
翠云推开门后,见到屋内散发着丝丝凉气的冰雕,她迟疑楞了一下。
这冰雕只有府上正主子才有资格用,连正屋那位少夫人想着放些在房里去去暑气,都被老夫人拒绝了,这位是妾室,本是更无资格享受,但毕竟是府上伺候的老人,也仅仅是一下迟疑,掀开珠帘后翠云便面色如常。
入内,只见榻上女子身着红衣,肤白如雪,朱唇皓齿,眉目如画,一头青丝如绸缎披散在肩上,见有人进来,她搭在床沿上的手指微微收了收。
翠云注意到新姨娘美则美已,就是这手……粗糙了些,想到新姨娘本就是寻常农家女身份,翠云转而一想也不奇怪,不过这样的美人,养几个月手自然就白嫩惹人怜。
“夏姨娘,奴婢来伺候你睡下。”
夏明薇抬眸,带着几分迟疑问道:“他……不过来?”
翠云一边替夏明薇宽衣一边道:“二少爷让奴婢转告姨娘一声,今儿个大少爷回府,他喝多了些不便过来。”
夏明薇低下头,手紧紧拽着锦被,声色如常开口:“知道了。”
见她一点也没追问,翠玉一愣,忍不住多嘴一句:“姨娘不生气?”
她盯着桌角片刻后,才又缓缓回道:“今儿个不来,就明天再来,明日不来,后日来,我既入了府,就要守着顾家的规矩,总不能叫我上赶着去找他,拉着他进我屋,算了,你下去吧,我自己来就好。”
翠云看着女子坐在铜镜前一脸平和,端庄得体,又想到正屋那位,今儿个,二少爷本是要来这屋的,少夫人叫嚷着自己胸口疼,硬是扭着腰像蛇般缠在少爷身上,将人哄了去。
想到这,顿时觉得这二少爷妻和妾性子是完全生反了,难怪老夫人对这位新姨娘比正屋那位更看重。
同时贫苦出身,翠云不由有几分同情这位新姨娘:“还是由奴婢伺候吧,姨娘今日也累了。”
“不用,你下去吧!”女子声音很淡,语气里却是不容反驳之硬气。
翠云闻言,感觉出她话语里的冷意:“是,那姨娘早些歇着,今晚奴婢就守在屋外,有事姨娘就使唤一声。”
说完,翠云放下珠帘,退了出去。
翠云出去片刻,夏明薇便灭了灯烛,躺倒床榻上。
凤阳是个小镇,顾府是这个镇上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这里前院高门,红木为椅,锦衣华服,甚至连宽衣也有人伺候,与自己那个一贫如洗的家,着实是天壤地别。
她闭着眼眸,将棉被搭在自己身上,这里什么都比家里好,可明明是夏夜,她却有些泛冷,因为这里没有了与她相偎相依的祖母。
屋子里一片漆黑寂静,明晃晃地月光从窗户洒了进来。
夏明薇侧着身子,看着入屋的月光,一点也不觉困倦。
刚刚屋外两个小丫鬟的对话,她在屋里听得一清二楚,到不是她有心听墙角,实在是这里太安静,静她想不听都不行。
打一开始,她虽不知道前院为何这般热闹,但也知道定然不是为了自己。
她入顾家为妾,虽顾家老夫人很是欢喜,但妾终究是妾,怎样得喜,也不过是一顶小轿子从后门抬进来,没有任何仪式,连头发也未盘起,凌乱的披散着,顾夫人说这样看着妩媚些,她儿子喜欢,进来后便被带到这里等着顾二少爷到来。
这还是因为自己得顾夫人欢喜,才有坐轿子的待遇,寻常妾室,得自己悄悄从后门走进来。
她躺在陌生床榻上,虽卧于软垫锦被,想着自己现在的处境却辗转难眠,
顾家两位公子,大公子顾亦安,夏明薇几乎没听过这个人,今日才知,原来这顾大公子,进京当高官去了。
顾家二公子顾明礼的名号,在凤阳到是响当当,只因他不顾家里反对,娶了位花楼姑娘做正头夫人。
且那姑娘比之顾明礼还要大上些年岁,姿容也算不上绝色,可就是这样,也把顾二少爷迷得神魂颠倒,为此凤阳镇妇孺私下称其不知用了何种下作手段,才套住了二少爷的心。
顾老夫人更是一向对这个儿媳厌恶之深,时时刻刻恨不得找人取而代之。
夏明薇躺在榻上毫无睡意,看着洒入屋里一室皎洁月光,想着祖母,更是思绪万千难以入眠,最后索性起身用木桩撑开窗,想呼一会新鲜气。
窗户一打开,凉爽的夜风一下子钻入屋,她忍不住怂了怂肩,转身拿起一件外衣披在身上,回到窗边刚坐下,入耳传来女子呜呜咽咽求饶的哭喊声。
“夏姨娘,你还没睡下?要不要奴婢进来将烛火点上?”翠云听见屋内的动静,出声问道。
夏月明亮皎洁,便是不点灯火,开着窗,也是一室通明,夏明薇寻着声借着月光走到门前,打开门。
翠云被突然出来的夏明薇吓一跳:“姨娘,你怎么出来了,夜里凉……”
“我刚刚在屋里听见外面有女子的叫喊声,不放心,出来看……”
半截话卡在嘴里,再也说不出来,她所住的左厢房门,恰好对着对面右厢房窗户,此时对面厢房窗户大开着,窗边交缠在一起的两人直入她眼,女子压抑的娇哼低喘声清晰可闻。
女子是背对着她的,夏明薇看不清她的脸,但是男子那张脸,她却是熟认得很,至顾府第一次上门下银子,说要买她那天起,祖父就将顾二公子的画像挂在她屋里……
“夏姨娘,这……这刚刚少爷带着二少夫人说今晚要住在这厢房里,奴婢也拦不住。”翠云顺着夏明薇的目光看去,怕她怪罪,从而找自己的不痛快,忙开口道。
对面的两人,似乎没看见站在门口的夏明薇,仍然在窗户边缠绵至深,难分难舍。
“原来是二少爷呀!这整个小院都是他的,少爷想歇在哪里就歇在哪里,别说我,连夫人都拦不住,何况你一个丫鬟。”她话语里有着遮掩不住的无奈和自嘲。
夏明薇话落,微微抬眸看向那个窗户时,女子似乎感受到她的目光,转过脸看了她勾唇挑衅一笑。
就在这时,翠云开口道:“姨娘还是早点回屋歇着吧,明儿个还得给夫人敬茶呢!”
听着这像是关心,实则提醒她只是妾室身份的话,夏明薇望了一眼梢头明月,转身进屋将门关上又躺回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