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微信提示音响起,是红桃发来的消息。
手术到尾声了。
王锦拿着笔记走到手术室门前,坐在长椅上。
刚才看到哪了?
纯子说自己很害怕。
看一眼亮着灯的手术室,王锦继续低头阅读。
少女的笔风变得正式了一点,不再那么有活力。
淡淡的忧愁在文字中体现出来。
致总是在死亡边缘徘徊的王锦。
红桃姐说起这个的时候,我还因为找到了共同点而喜悦。
仔细想想,这好像不是什么好事。
死亡,真是个沉重的话题。
王锦,你是怎样看待它的呢?
失去母亲那次,大概是我第一次面对死亡。
当时我很害怕,毕竟这意味着失去一切,意味着不能再去触碰,去感受。
可惜,害怕并不能让死神的脚步慢下来。
他开始在我身边徘徊。
我花了五年的时间接受自己会死的事实,并且主动选定了日期。
那会是个温暖的夏天。
知道吗,瑞典的法律允许安乐死。
我有点庆幸自己生活在这里。
在那之后,我怀着这种心情慢慢等待,躺在病床上看风景变化。
这样的日子,本来就不能算作真正的活着。
相比起来,死亡也只是稍微坏一点的选择。
是不是觉得我活得很通透?
其实并非如此。
再次面对死亡时,离开的是布雷嬷嬷。
她对我很好,是唯一让我感受到关爱的人。
按照原本的想法,我大概不会为布雷嬷嬷太过悲伤,也不会有什么别的想法。
死亡本应是件平常事。
可是.当泪水不受控制地流出,当我因为心脏绞痛晕倒在地的时候,我再次意识到,自己对死亡有着深深的恐惧。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我仔细回忆着,翻动这本笔记,看到了自己跟哑客的一幕幕。
没错,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那灰暗的生活本可以就这样迎来终结,偏偏在最后这段时间,我看到了皎洁的月光。
哑客啊.我最最亲爱的骑士先生,他让我的生命再次泛起涟漪,将我从无意义的深渊中拯救出来。
可这对我来说,无疑是最残忍的酷刑。
我再次恐惧死亡,夜不能寐,却又对这份折磨甘之如饴。
我的身体变差了,必须卧床。
这并不能让我难过,只是有点可惜。
今天本来要跟哑客去码头吹海风,可惜不能再去了。
我知道自己跟你说了很多次的哑客,但他真的是个很有趣的人。
这份炙热的情感我不敢向他表达,只能倾诉于纸笔。
感谢你做我的听众。
致我的朋友,王锦。
下雪了,窗外的景色被挡住,我还有幅送给他的画没完成。
躺在床上的时候,我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之后是一片漆黑,没有尽头,什么都没有。
我以为自己死了,在梦里挣扎哭喊,却没能得到任何回应。
醒来之后,我看到哑客坐在床边。
我努力控制住了流泪的冲动,笑着对他说了早安。
我责怪了他,责怪了这轮明月过于皎洁,那光芒让我浑身刺痛。
他静静注视着我。
那双漆黑的眸子中,倒映着一位少女。
少女苍白的脸令人窒息,毫无血色的皮肤令我感到了莫大的惊惧。
那死气沉沉的样子让我颤栗,她是如此丑陋,让我想起车轮下血肉模糊的死老鼠。
紧接着,我意识到那是我自己,是躺在病床上的早乙女纯子。
我的生命要走到尽头了。
我想要哭泣,想要逃离,可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紧握着我的手。
那只手温暖柔软,跟我冰冷的指尖完全不同。
我别过头去,不让他看我红起来的眼眶。
鬼使神差地,我向他表露了自己的贪婪。
我拽过那只手,想要恶狠狠地咬下去,给他留下终生无法消退的伤疤。
我最后只是吻了吻他的手背。
王锦沉默着抬起手。
原来是这样啊,他想着。
“你那时候还是很好看。"
少年伸手,在纯子的文字上抚过。
致我的朋友,王锦。
要去旅行了。
我等今天等了很久,可当它真正来临时,似乎又跟平时一样。
或许是神明眷顾,我恢复了活力。
我穿上了自己最喜欢的白裙子,跟朋友们告别。
那件和服终究有些遗憾。
想跟父亲告别,可我没找到他,只能送去蛋糕和歌声。
我想自己依旧爱着父亲,即使他是如此痛恨我的存在。
如果我的死亡能让他安心,就算作另一件礼物吧。
王锦,我的朋友,我忠实的听众。
今天是我的十八岁生日,我决定也送你件礼物。
它是个小秘密,只有你一人知道。
按照原本的计划,我会在吹蜡烛时许下愿望,让自己在手术台上进入安宁的长眠。
我反悔了。
吹蜡烛时,我许下了另一个愿望。
我希望自己能活下来。
很贪心,对吧?
还有更贪心的,另一个愿望。
如果我没能活下来,我希望哑客彻底把我忘掉,去过自己的生活。
到这里就结束啦,我的朋友。
虽然一直在说哑客的事,不过我对你的欣赏是货真价实的,红桃说这叫追星。
总之,有个远在瑞典的女孩子希望你能天天开心。
此致,敬礼。
啪嗒。
照片飘落,王锦拿起来看了看,露出笑容。
他还以为纯子会把那张单人照寄过来,没想到依旧是跟哑客的合照。
照片很新,仿佛带着刚冲洗出来的温热。
背面用清秀的笔迹写着“纯子和哑客",还标明了日期。
照片上的姑娘典雅温柔,面颊略微有些发红,跟少年靠在一起。
阳光柔和,窗外有薄薄的积雪。
时光被定格在那一刻,很美好。
不知怎么,王锦突然觉得手背有些发烫。
他看了看那曾经被纯子留下印记,又轻轻摩挲想要抚平的地方。
原来是这样啊王锦叹了口气。
纯子殿下纠结了很长一段时间,她曾经也贪心地想着,让哑客一辈子记住自己。
所以她想在害怕时用轻咬留下记号,在临别时用亲吻锁住回忆。
两次情到浓时,纯子都选择了克制。
她的十八岁愿望,是让哑客彻底忘掉自己,好好生活。
王锦叹了口气,轻轻靠在长椅上。
似乎是心有所感,他转过头,看着手术室的大门。
啪嗒。
那写着“手术中“三个字的灯泡灭了。
手术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