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隐隐黯淡,皮克再次从一处竹楼里苏醒了过来。比起中午,他的意识更加清晰了。
这是一处无人的竹楼,房门紧闭,将夕阳的光辉全部遮挡在外。
皮克忍着身体上的剧痛,从床上缓缓坐了起来。
他必须回去,祖父和赖德都重伤不起,家里没有人照料的话,他们的伤势只会变得更糟。他只期盼曼陀罗她们能发现自己房间里的两个重伤号,并施加照顾。但是这种情况几乎不会发生,不说曼陀罗她们根本就不知道赖德和祖父的存在,就算她们知道了又如何呢?她们又有什么理由去照顾两个陌生人呢?更何况,朱天在离开贮木场的时候狠狠地伤害了她们。
“你要回去吗?”这是朱天的声音。
“当然,必须回去找赖德和祖父,”皮克说道,“再把自己的伤养好了,我能感觉到身体上被涂满了圣水,那些牧师已经对我们够好了,想必中午苏醒的时候你也听到了牧师们的谈话,我们不能再打扰他们了。”
“席恩应该就在隔壁,”朱天说,“你来掌控身体,去帮我问他,不管答案是什么,我都不会为难他。”
“真的?”皮克还是有些狐疑的,毕竟之前暴戾的朱天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想过了,必须先把你身上的事情解决。所以,最好是在海斯珈举行婚礼之前揭露格雷斯镇长的恶行!”
海斯珈,皮克的心里隐隐地回味着这三个字,顿时体会到了一种苦涩之感,他的思绪不由得飞到了天空之上,飞向了城堡……
“皮克?皮克?”朱天叫道,“你愣住做什么?你实在忍受不了身体的疼痛,就由我来操控。”
“啊?不对!朱天,我刚刚飞起来了。”皮克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一样,开始摒气凝神。
“恢复了,恢复了。”皮克喃喃重复道。
而朱天听到他这样说,感受着身体的变化,也没有打扰他,等了好一阵,他才说道:“你说什么胡话呢?”
“我在说精神力恢复了,虽然只有一点点,连教堂都飞不出去,但好在,恢复了一点精神力。”
朱天却是沉默了。
“朱天,你可以去尝试一下,老牧师说精神力是用不完的,是源源不断的,你只需要去看见,就能使用!”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已经试图感受了无数遍精神力,回应我的只有脑海里的疼痛感。”
“难道我们的精神力也融合到一起了吗?”他已经从床上站了起来,缓缓推开门,移步到门外。
此刻,太阳卡在了地平线之上,黑暗缓缓蔓延开来。皮克知道,等太阳完全落到地平线之下的时候,牧师们应该就会重新回到后院之中。
他要趁着牧师回来之前离开这里,最好不要碰到在后院里练拳的守门人。
天已经黑了下来,守门人应该也回去休息了吧。他这样想着,亦步亦趋地离开了竹楼。
不自觉间,皮克用余光看见一处竹楼里突然点亮了烛光,那是席恩牧师所在的竹楼。
既然席恩牧师的眼睛已经失明了,他又为什么点亮烛光呢?难道,这是在召唤自己?
老牧师知道一切,这是他给皮克留下来的最深刻的印象。但是,他为什么说不知道艾玛在哪里呢?朱天明明说亲自把艾玛带到了这里。如果自己当时没有昏过去就好了,就也能知道“一切”了。
“去找他吧。”朱天这样说。
他再一次来到了老牧师的卧室,同样的场景,同样的老人,同样在看书。他无时无刻不在看书。皮克看见他手中的通用神典,心里暗暗赞叹,这真是一位虔诚而又伟大的牧师。“席恩牧师,我来问您一个问题。”他尽量用着平缓的语气说,“关于艾玛。”
老牧师放下了手中的通用神典,他脸上露出了慈祥的神态,如果他有眼睛的话,皮克觉得那一定是温和无比的目光,只听他缓缓说道:“你已经看到了,不是吗?”
老牧师的话引得皮克的身体突然抖了一下,皮克知道自己的身体反应来自另一个灵魂。“梦?您是说梦境吗?”皮克想起朱天曾说过在白雾梦境中看见过艾玛,“那是真实的对不对?但梦境里的事物为什么又能走进现实?”既然咯吱能在梦境中出来,那么艾玛可不可以呢?
“为什么要说是梦境呢?又为什么又要说现实?真与假重要吗?”老牧师一连问了三个问题。
皮克不知道该回答哪个问题,他也回答不出来任何一个问题,只能愣在了那里。听着老牧师缓缓说道:“孩子,当你的大脑将一切分离开时,就会产生痛苦吧。”
“痛苦?”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绝对的,没有绝对的好,也没有绝对的坏,没有绝对大,也没有绝对的小,”老牧师的声音苍茫而又遥远,仿佛在诉说着未知的故事,“自然,这个世界上也没有绝对的梦境,没有绝对的真实,也没有绝对的真,没有绝对的假。”
皮克当然听不明白,只能呆立在那里。
只听老牧师语速缓慢,娓娓道来:“所有事物都是一个整体,当产生分裂时,痛苦就来了。”
所有事物都是一个整体?皮克在心里回味了一下这句话,内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激活着。
“比如切一块蛋糕,分给我一块大的,分给你一块小的。这时,你就会想,为什么我的蛋糕比你的大?当你这样想的时候,你的大脑就已经分裂开来,被‘大’和‘小’这两个字死死地陷在了一片狭隘的空间之中,那一刻的你在‘大’‘小’这两处狭隘的空间中来回徘徊,而错失了这个世界的真相。”
“什么是世界的真相?”突然,皮克想到了一个人——虐杀者索菲尼!这个杀人牧师抓走女人和小孩,活活把人给解剖了,嘴里却喊着寻找“世界的真相”。所以皮克猜测,“难道您在说信仰之光吗?”
“孩子,你也看到信仰之光了吗?”老牧师笑着说,“单单说信仰之光是世界的真相还是不完整的,虽然那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秘密。”
“那世界的真相又是什么呢?”皮克露出了求知的目光。
“世界的真相都在你的眼中啊,孩子。”
“我的眼中?”皮克疑惑。
“是的,你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了你,看见了床,看见了这个屋子。”
“如果你走出这个屋子呢?”老牧师又问。
“走出这个屋子……”皮克在脑海中想了一下,“那么我会看见花坛中的花,看见教堂,看见教堂门口的大陆第一骑士雕像——赫拉勒克斯。”
“如果走出教堂呢?”老牧师继续问。
“那么我就看到了和平小镇。”皮克的目光呆滞了。这次是他自己去问自己:“如果我走出了和平小镇呢——那么我就看到了整个世界。”
皮克宛如魔怔,喃喃念道:“世界……世界难道就是眼中的一切吗?是老牧师,是床,是屋子,是花,是草,是教堂,是雕像,是和平小镇,是世界。”
“是啊!我就是我,而世界的真相就应该是世界啊!”
席恩牧师缓缓笑了:“你懂了吗?孩子。”
“我……没懂。”皮克诚实地说。虽然他已经明白老牧师想向他表达什么了,但是他并不知道明白了这些有什么用。“当我看到了世界,会发生什么呢?”
“当你纠结于所分得蛋糕的大或小的那一刻,你就会错失看到整个世界的机会,孩子!痛苦由之而来,世界是具有整体性的,当你没有从整体的角度去看待的话,就产生了分裂,就进入到了‘大’、‘小’的限制之中。一个人喜欢把自己的心灵牢牢的锁在一片狭隘的空间之中,而错失了世界的宽广。当心灵在狭隘的空间之中时,你的心灵是紧绷的,是畏惧的,是有限制的,是痛苦的。而将心灵扩散到全世界的时候,你的心灵的宽广的,是超然的,是无限的,是具有灵性的。在你纠结于蛋糕大小的那一刻,你就失去了把心灵扩散到全世界的机会。”
突然,在皮克心里,泛起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他感觉到精神力似乎隐隐在增强着。似乎有着飞跃和平小镇,去探索整个大陆的冲动。不过……“那艾玛呢?”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来找老牧师的目的。“请您回答我这个问题。”
说了这么半天,好像与艾玛没有一点关系。
这时,老牧师却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依然是这个答案。
但是,老牧师接下来的一句话让皮克瞪大了眼睛。
“等你真正看到整个世界的时候,自然就找到了艾玛。没有绝对的梦境,也没有绝对的真实,真实就是梦境,梦境也是真实。这一切只能你去自己探索,别人帮不了你的。”
真正看到整个世界?皮克咽下了一口吐沫,他曾经幻想过用精神力游览世界,用精神力探索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那么梦境呢?要靠自己去探索吗?“席恩牧师,”皮克突然想起来一个名词,“您听说过亡灵之塔吗?”
说到这里,皮克看到席恩牧师的身体突然颤抖了一下!
老牧师知道亡灵之塔!皮克这样想。
然而,那个苍老的声音却说:“我不知道。”
皮克还想说些什么,老牧师却突然摆了一下手,“走吧,孩子,你到时间了。”
我到时间了?皮克看了看外面,只见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在漆黑的夜中,隐隐约约地传来了胖牧师伊林的谈话声。
其实,皮克已经感觉到了老牧师知道些什么,但是并不想说出来。这种感觉十分强烈,但他并没有理由去强制老牧师说出来。
“尊敬的席恩牧师,谢谢您的教诲。”皮克和老牧师告别,缓缓从竹楼里退了出来。
“该死的老家伙!”走出竹楼后,朱天突然骂道,“神棍!”
皮克感受到了朱天的愤怒,然后他在花园的拐角处看到了守门人。
守门人站在那里,目光冰冷而沉静,就那么死死地盯着他。被那冰冷的目光所摄,皮克隐隐感觉到了不自在,好在对方似乎并没有要留住自己的意思。皮克看见他缓缓消失在了黑暗里。
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在警告我吗?
不是我,应该是在警告朱天。皮克默默想着,不对,我现在已经和朱天融合在了一起,那么此时,朱天应该就是我,我应该就是朱天,两者不应该是分裂的,分裂即为痛苦,所有的事物都应该以整体来看待……
皮克愣愣地站在那里想了很多,终于,他突然对朱天说道:“我就是你。”
一阵沉默过后,他又说话了。“你就是我?你在和我说话吗?”朱天嗤笑了一声,“别被老牧师洗脑了,呆瓜。”
“朱天,你看到了吗?”皮克问。
“看到什么?”
“我的精神力,你现在控制身体去看。”
朱天抬头。顿时,他愣在了那里。因为他看见了一股精神力触角飞到半空中!“我看到了,”冥冥中,朱天似有所感,他闭上了眼睛,然后说:“我也感受到了!”他缓缓放松,感觉那股精神力在自己的指引下飞速升空,向黑暗中蔓延。
皮克轻轻地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所以,我们以后可以同时操控一股精神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