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灵望了眼苏恒脸上极少出现过的忧惧神情,叹了口气,轻声道:“那也不一定。虽有三千大世界,却未必都会与大千为难,为师真正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苏恒念头急转,道:“异界入侵大千的动机?”
仙灵点点头,“倘若只是毗邻大千的几个大世界觊觎大千资源,欲瓜分之,倒也罢了,厉害的是其余大世界也都来掺和一脚,果真如此,那个中缘由,可就值得思量了。”
苏恒不语。
诚然,大千世界就算再富足,也只能满足少数几个大世界的胃口,如此一来,凭大千世界目前所拥有的底蕴实力以及那坚不可摧的晶壁系,对上那些曾被天帝弹压过一次的敌手,未尝没有一御之力。反之,掺和这场大世界对决的如果不止那么几个大世界,那有限的大千资源就绝非他们的目标,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为了点小粥小菜,各大世界又何必费这般大力气?
正所谓:有的放矢。起初苏恒面对异界时,只是想将这些入侵者暴揍一顿全歼于斯,若能更进一步,就找个机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却从未考虑过他们所为何来。异界道尊声称要一统大千,那成就霸业之后呢?大千虽是块肥肉,可分的人多了,真够几个吃的?仙灵这番话一听入耳,直如醍醐灌顶,苏恒猛然醒悟。
但紧接着,他又是一阵心惊肉跳,这其中的利害关系,细思极恐。
仙灵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把话说出口。
苏恒还是第一次见到仙灵这般踌躇不决的模样,心下好奇,却不敢问出口,料想该让他知道的仙灵自然会说,不然问了也没用。
仙灵续道:“帝陵中的道尊虽算不得什么,但那却也是针对最坏的情况而言,真要让他们跑了出来,为祸不小。帝陵关乎重大,坐落何处,谁也不知,灵族能否找到尚是未知数,故而你虽是半个守陵人,暂时也无须忧心此事,倘若真出了意外,为师也不会袖手旁观。当然,待你真正接过守护帝陵的重担,那就看你自己的了。”
苏恒点点头,“师父说得是。”
两人心中各有隐忧,一时皆默然,半晌,苏恒又道:“弟子还有两件事请教。”
仙灵捻须道:“但说无妨。”
苏恒开门见山问道:“师父,弟子从哪里来?”
仙灵愣住,继而神情微有恍惚。
从哪里来?
苏恒是天生地养的自然生灵,无父无母,这一点仙灵自然知晓,他也知道苏恒清楚了自己的身份。现下突然有此一问,显然不是问他本就不存在的爹娘,而是问其来历。
仙灵不语,苏恒也不催促。
昔年在永恒之界与妖神同体的叶轩一战,他意外得知了自己自然生灵的身份,当时就心存疑惑,不明白仙灵为什么要隐瞒此事。时隔多年,好不容易又见着仙灵,他自是要问个清楚的。
仙灵出了一会儿神,目光微凝,道:“你从哪里来,为师也说不准,如果真要给出一个答案的话,你该是从梦里来的吧。”
“梦里?”苏恒满脸错愕。
仙灵颔首,“是为师的梦。”
苏恒愈发惊愕,一头雾水,又听仙灵接着说道:“那年为师隐居苍山,突然做了一个怪梦,梦醒之后,就听到了一阵啼哭声,出来一看,原是个躺在一片大叶上的婴儿,后来我就收养了他,那便是你了。”
苏恒呆呆愣住,脑海里一片迷茫。
良久,他定了定神,问道:“师父,你做了个什么梦啊?”
仙灵苦涩一笑,“为师说这是个怪梦,怪就怪在这里,梦醒之后,为师居然记不得分毫,只知道方才做了个梦。以为师当时的道行,会做梦本就是件奇事,梦而不知所梦,就更是件大奇事了。”
苏恒赞同点头。
“还有一件事,更是奇怪。”仙灵说着,指了指苏恒。
“我?”
“自然生灵的出现,绝非一朝一夕而成,而是要经过长时间的日积月累,餐霞饮露,方能有万一的可能,一朝化而成形,那便是天大的造化。彼时苍山不为世人涉足,而在那场大梦之前为师也从未发觉山中何处有这般天地机缘,一梦醒来,却无端多出个你来,你说这是不是奇事?”
苏恒听得目瞪口呆,舌挢不下。
仙灵笑笑,语不惊人死不休,“你道这就没了吗?还有更奇的事呢。”
“还有?是什么?”
“这件奇事你早已知晓,就是你那特殊的禁忌命格。”
苏恒恍然。
“也正是你这番离奇的来历,让为师都摸不着头脑,故早前没有与你讲明,免得你徒伤脑筋……”说到这儿,仙灵正色道:“你这般来历,实也不亚于那个后天的麒麟圣火身了,大千的未来,变数太多。”
没有摸清自己的来历,苏恒心里说不清是喜是愁,看到仙灵微蹙的眉头,他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仙灵话锋一转,问道:“你说的第二件事是……”
苏恒收敛心绪,道:“徒儿想请教师父那邪道金仙天青子的下落。”
“天青子?”仙灵一怔,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细一思忖,了然道:“为师明白了,你是想要他的招魂幡来救那只电鳐的性命。”
匆匆数十载,曾经那个让苏恒难以望其项背的金仙人物如今看来似乎也不算什么了,而他也从未忘记过当初为何要走出洪湖去闯荡天下,现下一有了复活叶疏桐的能力,他就迫不及待想看到昔年老友重焕生机的模样。
与万道盟和东海龙族相比,独来独往的天青子显然更好欺负些,虽然对方步入金仙时日已久,但跟安两全都交过手的苏恒又如何会在意?稍作权衡,他就先把主意打在了天青子身上。
苏恒点头,一本正经道:“人命关天,正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弟子借他的招魂幡是为救人,而非害人,更不是要他的性命。只要弟子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料想招魂幡虽是天青子性命交修的宝物,他也不会藏着掖着吝啬着,平白错过这场无量功德。”
说罢,他双手合十,面露慈悲,学着西天那群大和尚的模样唱了声:“阿弥陀佛!”
仙灵哈哈大笑,“你这小鬼头,好不捣蛋,亏得为师早早将你丢了出去,要不然这么多年来下来,非得患上头疼病不可!”
苏恒笑道:“既然师父都这么说了,那徒儿此行就更多了几分把握,倘若那天青子执意逆天而行,徒儿就在他耳边念个一百遍一千遍的‘阿弥陀佛’,瞧他给是不给。”
仙灵忍俊不禁,又问:“如果他还是不给呢?你难道还缠他个七八十年不成?”
苏恒摇摇头,“如果对方是个大美人,那弟子缠她个七八百年也不打紧,如果……”
话音戛然而止,苏恒心虚地回头一瞧,左右张望,见四下无人,那俩丫头显然还没回来,猛然提起的一颗心又放了下来,总算没嘴贱惹出祸来。
抬头看到仙灵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苏恒假作不知,续道:“如果他还不允,那徒儿只好动之晓之以老拳了。招魂幡招魂幡,不拿来招魂,岂不暴殄天物?”
见苏恒说得头头是道,仙灵笑得愈发开怀,“为师原以为天下间的道理都是圣人讲的,今儿个才知道,圣人原来是听我这徒儿说的。”
苏恒接道:“徒儿可都是听您老人家的。”
仙灵乐不可支,朗笑道:“好,为师就替你寻一寻此人。”
说罢,仙灵手中拂尘一摇,凝水为镜,镜面光景变幻,山河闪掠,一个眨眼,就是千百万里,偌大的五洲四海仿佛都浓缩在这方寸之间,始终逃不过仙灵的手掌。
苏恒暗暗心惊,这等手段,恐怕还在九霄阁那件镇教之宝观天镜之上了。
不一会儿,镜中画面停止,显现出一个人来。该男子貌若而立之年,身材削瘦,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盘膝坐于云端,身下是一片平静的湛蓝大海。
仙灵仔细凝视半晌,抚须微笑道:“就是他了。”
苏恒疑道:“这是在哪儿?”
“北海。”
苏恒一怔,略感为难,北海这么大,他又该何处去寻?
正想着求仙灵直接把自己传送过去,仙灵却似是未卜先知,抢先道:“别忙,待会儿你还有别事要做,现在为师要是把你送过去了,回头你准后悔,说不定还要在心里臭骂为师几句‘老糊涂’呢。”
仙灵性子随和,苏恒知道他是在开玩笑,当下笑道:“师父要是老糊涂,徒儿就是小糊涂,可也不见得怎么好了,何苦为难自己来?”
仙灵呵呵笑道:“这话倒不错,可有趣得紧。”
说着,他让苏恒伸出手来,在苏恒掌心勾勾画画了几笔,几条金线一闪即隐,道:“你照这上面的指示走,任凭他逃到天涯海角,也走不出你的手掌心。”
苏恒喜上眉梢,重重点头。
仙灵刚要挥袖散掉水镜,突然轻“咦”一声,苏恒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镜面中又多了一个人,一身黑衣,肤色奇白,双手十指交叉着放在小腹上,淡淡看着天青子,嘴角翘起一抹弧度。
而天青子对此人的到来竟是不闻不问,继续打坐,也不知是在用功还是等待什么。
苏恒和仙灵等了半晌,也没见他们说话,苏恒就没有看下去的欲望了,反正他也不可能因为对方多了一个人就不去了,再瞧一两个时辰也改变不了什么。
这时,仙灵忽然开口:“他便是神族的诅咒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