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根锋利的翎毛擦着卯月君的左右侧脸,穿透了她柔顺的长发,两边各自断了一缕。断掉的部分自然垂下,又被纸带束缚的部分拦住,它们无力而尴尬地吊在那里。
华丽闪耀的孔雀翎羽,与洁白无瑕的白鹭翎羽,一左一右。
砰!两声清脆的、属于瓷器的声音传到卯月君耳中。她猛地回过头,看到如月君已经站了起来,而两根锋利的翎毛打在她面部的瓷制部分。可那瓷器竟然没有任何裂纹,反而将两人的翎毛弹开了。这是一次无效的攻击,她没有任何停顿便朝着卯月君袭来,那动作流畅极了,一点也不像个……
不完整的“人”。
孔令北和泷邈第一时间冲了上去。水无君看了一眼施无弃,等待他做出最正确的判断。霜月君反应过来,心中涌起几分忧虑。他们难道要攻击如月君吗?事情竟真的朝最糟糕的方向发展了……她是不是也该出手?总之,应当先把卯月君救下来!她刚做了决定,迈出第一步,却被一旁的施无弃拉住了手臂。
“怎么——”
霜月君有些错愕,但施无弃只是看着她,轻轻摇了摇头。他的另一只手抽出一张符咒,只轻声对她说:
“等着机会便是了,他们知道该怎么办。”
“可、可……好,我相信你。”霜月君艰难地说,“但这件事,怎么突然就……而且如月君,竟能健步如飞,身上一点也看不出他物拼合而成的痕迹。就好像,它们天生就是一体。”
“那是当然了!”身边另一侧的朱桐姑娘自豪地拍了拍胸脯,欣喜地说,“这可是我呕心沥血之作,试验了许多新的工艺在里头,保准她的活动与正常人无异,甚至更强呢。”
霜月君瞪向她,突然声色俱厉地说:
“是不是你搞的鬼!”
“这怎么会呢!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呀。”朱桐有点委屈地说,“我分明只负责了还原人形的工作罢了,这些人从头到尾事事都怀疑我……就连霜月大人都这么说。真过分……”
霜月君无法判断她是不是在装可怜,可她暂时也没更多的证据,便也不能拿这丫头怎么样。再看向战局,孔令北已将卯月君一把抓过来,推向他们这边,而泷邈一开始便直接击向如月君。她现在并不是什么六道无常,只是一具失控的尸体罢了——就像过去一样!
不,或许还是有所不同的。
霜月君拉着惊魂未定的卯月君,向后退了很远一段距离,以离开战场可能波及的地方。按兵不动的水无君心中暗想,这一切虽说是似曾相识,但也不完全一致。如月君当初刚被返魂香唤醒的时候,至少还是会说话的。虽然她拒绝沟通,却十分有主见——以自己为中心的主见。这样的她在日后对思想进行修正,是一件相对容易的事。可眼前的如月君……
“他们配合不行,”水无君对施无弃说,“我去控制场面。”
“好,你去罢。”
对战斗的场合熟悉异常的水无君,的确做出了最正确的判断。泷邈先是张开了白色的双翼,用力振翅时,强大的气浪将她掀翻在地。但她很快压低重心,重新站起来,以最稳固的姿势保持平衡。孔令北挥舞着分水刺,朝着如月君最脆弱的关节攻上去,想要限制她的行动。可很不巧,泷邈的方向迸射出十几根锐利如刃的翎毛。孔令北很快反应过来,猛然振袖,身后的斗篷扬了过来,盾牌一样抵挡了他的攻击。
“新的”如月君的学习能力,很强……她自己的身体的确对陶制的部分起到支配作用。不过这两位朋友的配合,似乎就不那么顺利了。
“你是要我死吗?!”孔令北愤怒地震声道。
“你没长眼睛吗?!”泷邈不客气地反击。
好在趁他们吵吵嚷嚷的工夫,水无君也如一道魅影,迅速从侧方摸过去。她一振双臂,缚妖索刷拉拉地闪现在眼前,铁链滑动的声音令人胆寒。一部分铁链在如月君面前打了几个十字,暂时封锁了她的行动。
霜月君皱着眉,表情很糟。真是要命了,都到了这个时候他们还有心情吵架。而且这段时间的相处,似乎并没有让这两人的关系好到哪儿去。还是说他俩一开始就没有共战的念头?不过该说泷邈也是真着急了。以往的他可比现在耐得住性子——至少卯月君在场的时候是。
“哎呀——”朱桐突然感慨道,“孔令公子倒依然十分忠诚呢!”
“我知你在我们背后说了些什么。”施无弃瞥了她一眼,“我想,你也该清楚我是知道的。我便只能认为,你是故意为之。”
“怎么会呢?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
“但孔令北并没有如你所愿。他虽然没有回应你,但截至目前的表现,都不像是将你的话听进去的样子。”
“他听不听是一回事,我说不说是另一回事呢。”
不过的确……尽管朱桐把实话告诉了孔令北,他也没有表态,但从刚才的反应来看,他仍是在第一时间选择帮助卯月君,而泷邈则直接攻向了威胁本身。这并不是要说出两人的方法谁对谁错,只是这件事反映出他们潜意识的决策。对孔令北而言,卯月君本身的安全仍是第一位的,而泷邈则认为直接攻击威胁本身才能更好地解决问题。这是细微的思维差异。
但……天啊,水无君的作用恐怕就是在这里体现的。指不定,施无弃把他俩“内讧”的可能也考虑进去了。该怎么说呢,姜还是老的辣吗……霜月君和卯月君忧虑地望向混乱的场地。原本用于仪式的清净之地乱作一团,场面真是难看极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得控制吗?”
隔着不远处,霜月君质问朱桐说。
“仪式本身该是没问题的,恐怕,是我们运气不好……唉。”卯月君深深叹了口气。
几人还没说完,施无弃突然选择现在走向战场。不过,他并没有取出他的武器,也没有赤手空拳与如月君交手。如月君无法突破锁链的束缚,它们将她越缠越紧。另外两位终于停止了争斗,看向走来的施无弃。
尽管其他人离她更近,但被束缚的她充满敌意看着的,却是水无君,就好像她很清楚这些武器是她召唤出来的。恐怕属于如月君的一部分记忆被这具新的身体接纳,但真正该回来的却并没能回来。
“怎么办?”泷邈问施无弃。
“给个主意。”孔令几乎是同时说。
施无弃将沾了血的符咒贴在她的额头。妖怪们嗅了嗅空气,知道那是施无弃自己的血。符咒贴在她身上时,她像个被束缚的野兽想要将讨厌的东西甩掉。奈何她腾不出手,只是胡乱地摇摆脑袋,头发都有些散乱了。这身新衣服很合适,可惜没穿多久,就已经出现了一些破洞。大概拿回去补补,还能接着穿吧……
“属于人体的部分太少,我是控制不了她的。”百骸主施无弃说,“所以要做其他准备。”
说罢,他抬起两指,躁动不安的如月君瞬间冷静下来,一动不动了。孔令北还是第一次见他役使尸体的本事,他啧啧地说:
“有这本事,你倒是不早点把东西准备好。仪式开始之前你就给她贴上,总不至于害得我们为此大打出手,连卯月君的安全都差点受到威胁。”
“像之前的悲剧,一次就够多了。”泷邈轻叹道。
“呵呵,你还有脸说呢?”孔令北又开始了揶揄,“也不知是谁保护不周。”
“少说那些风凉话。”
施无弃抬高了声音,严厉地说:“都别吵了!水无君,拜托你松开锁链了。”
远远站着沉默不语的水无君点点头。缚妖锁逐渐松弛,缓缓地没入地里消失不见。而如月君还保持着被控制的动作,一动不动,像是一尊雕塑。施无弃说:
“你们注意好,若是她轻举妄动,便立刻控制住她。”
孔令北和泷邈都点点头。施无弃从他们身边走过,朝着同伴们汇合,如月君乖乖地跟在他身后。他们迎着霜月君的面来,她觉得这一幕有种非比寻常的……亲切感。她以为,自己都要将那些遥远的岁月忘得一干二净了。
但她没来得及感慨什么,施无弃便率先对朱桐开口了。
“你还是往陶土里掺了骨灰,是不是?”
“欸——”
朱桐拖着长长的音,眼神多少有些无辜,可她却没有反驳。那么大家便都明白了。泷邈瞟了一眼孔令北,那眼神就像是在质问“你怎么看人的”。孔令北像是料到他会这样,两人同时对上了眼神,而前者轻蔑地别开了。
“我确实没有注意到她有什么小动作。但既然事情这么发生,我便认了,是我失职。若诸位要责备我,就请便吧。”
实在不像是认错的态度,泷邈心中默默想了一下,但懒得说出口,免得他没完没了。何况对这有点高傲的家伙,这个态度,真算是足够诚恳的认错了。
“没办法嘛,”朱桐摊开手,“不然,凭借纯粹的陶土,怎么可能很好地与人的部分融合呢?都说女娲娘娘拿泥巴造人,可不是在这时候这么用的。没有作为转换的媒介,自然是行不通的。我看你们救人心切,才没直说的。不过,百骸主大人是如何发现的?凭借您那双……被地狱火淬炼的火眼金睛么?”
“不。”施无弃冷冷地说,“那个符咒,按理来说是不能完全控制住它的。如月君虽是尸体一具,在她尚有意识之时我无法操控她。即便现在她的意识消散,我也不能完全带动这团不成型的血肉。唯一的可能,就是这尸体现在人类的部分,占据比我们想的更大的比重。”八壹中文網
“哎呀!您真的是太聪明啦……”
“防人之心,不可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