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意与殁影阁取得联系,你想要得到什么”
叶雪词说出客套的、没有感情的台词。
这里是无庸氏的地盘,倒也不是本部,而是寻常的别院。无庸蓝出现在这里,似乎是一件十分合理的事,但……也可能不太合理。对于这个人,稍微有所了解的,对他的印象都并不是直接与无庸氏关联的。大多数时候,他代表自己的意志,就连他们本家的人也很清楚。
“你越来越将自己视为殁影阁的一员了。”
妄语——无庸蓝,或该说如今的无庸谰,对盗之恶使做出了这般评价。他并没有急于回复叶雪词的提问,就好像有求于人的并非他这一方。
“公事公办,就事论事,私以为这是最基本的道理。”叶雪词露出一个寻常而营业式的笑容,“能让殁影阁特意派人来对接,也是对您的重视。所以,请说出您的诉求。”
“一些情报,一些配合。”这次,他倒是直言不讳了,只是展开得不够详细。
没有人在窃听他们的对话,他们是安全的。或者说,无庸谰保证这里不会伸来不该出现的耳朵。这座院子并不完全属于他,里面确实也充斥着部分元老的眼线。这次,他与殁影阁的接触是全然公开的。有时,你要给怀疑你的人一个由头。这样一来,你真的该做什么需要掩饰的事时,这个由头便是最好的挡箭牌。既然人们愿意多想,不如坐实了,这更方便。
房间是有结界的,无庸蓝自信这个法术有效,至少对付那些看他不顺眼的人是够了。他们当然也很强……但很腐朽,而无庸蓝知道他们的弱点、他们的恐惧,与其他更多他们避而不谈的部分。连同这个结界在内,家族内部已不再有任何人能与他的能力匹敌。
看起来,继任家主的地位已经不可动摇——看起来是。
“老规矩。您能为我们带来什么?”
“有一个女人,”他不紧不慢地说,“你们一定会感兴趣,大概……会觉得怀念。我教了淫之恶使一些话术,她一旦说出一些……特定的字句,便会触发那个法术。她会质疑当下的许多认知,并且,会向你们寻求帮助。这是注定的事。”
“我会将您的话原原本本地传达回去,阁主将会对其价值作出权衡。那么请你详细地说明你所求之物。”
“家族内部的事,我的确比你们知道更多。不过有的时候……我所看到的,仅仅是他们让我看到的。即使我的‘眼睛’再多,再能看穿黑暗中隐匿的事物,有些死角,我甚至无处可寻。所以——第一件事,很简单。有家人针对我,这是长期以来众所周知的事,但我要知道全部:是谁,何时,雇了哪些人。我能判断出他们的势力,但若要点名道姓,还看你们。”
“没有云外镜,这可真是项艰巨的任务啊。不过这个程度,我想殁影阁是能做到的。”
“这种事……你也不必打着殁影阁的旗号。她派你来,大约也是猜到我的诉求。盗取秘密的恶使,这种程度的情报一定挖得出来,但是要快。我也是分身乏术了……或者说,不想亲自在这里浪费时间。有人永远不知道,对外的掠夺与自身力量的提升才最重要,而他们只知内斗,消磨自己,而成全别人。这些事,光是用虚假的眼睛看,也令我感到可笑而无趣。”
叶雪词点了点头。这些对话,她不需要任何东西来记录,她的脑子便是最好的纸笔。若留下证据可就不好办了。虽然这屋子里的一切死物也可能在“倾听”,但无庸谰的结界可以保证谈话不留痕迹,哪怕是结界内的事物。
“你刚说的是‘一些事’与‘第一件事’,那么其他的是?”
“第二件的话……不如说,之后的事,就都当做是聊天罢。”无庸谰静静地注视着桌上两个茶杯。很快,茶水的水位线便慢慢上移,同时冒着袅袅热气。
“封魔刃失窃了,这件事,大约是霜月君的耻辱。”
“啊啊……这个啊。的确是很丢脸的事,不过幸亏她处理好了南国的麻烦。若是再出个三长两短,且不论阎罗魔怎么想,她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我听闻——在露隐雪见之前的那位霜月君,是干脆地将封魔刃丢在人间,任凭它在四海流转,等待一位有缘人将它拔出来,好让自己得以解脱。这一代的霜月君,就算弄丢它,阎罗魔应当也不会妄加指责。我倒是很不理解,她究竟何来的自我指责。”
“应该说,她是个圣人吧?”叶雪词端起茶杯,顿了顿,“嗯……应该说,是能力配不上自己的心愿。她的确在尽自己所能,做一切能做的事。可是啊——反而就是这样半吊子的水平,更容易将事情搞砸。例如……绮语的诞生吧?”
“很多事,要么不做,要么做绝。这一点,没想到我们竟能达成共识。”
叶雪词放下茶杯,发出一阵轻笑:“哈哈……说不定,是你在无形中说服了我。”
“恶使对恶使间的影响是有限的。不能说完全不存在,但,你倒不必顾虑这么多。”
“也许吧。”叶雪词将鬓边的刘海挽上耳边,“嗯……我突然也想说起一些题外话。既然你说是聊天,那么便该是有来有往的吧?”
“但说无妨。”
叶雪词看着他的眼睛。她只是浅浅地想了一下,就做出了判断:面前的他并非是他的本体,而是又一个分身罢了。即使自己没什么攻击性,他仍保持谨慎。他主要防着的也不是一个姑娘,而是一群同姓之人,一群——所谓的家人。
“南国摩睺罗迦的法阵,你……研究到什么程度了?想必在此方大陆之上,你也一定复原了这座法阵,甚至加以改进了吧?”
无庸谰的表情终于有了些许变化。他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笑,没有说话。随后他端起面前的茶,却没有喝下去的打算,只是转转茶杯罢了。他盯着里面一根竖起来的茶叶,沉吟一阵,似乎正在权衡能透露给叶雪词——也就是透露殁影阁多少。
“看来皋月君也对此很感兴趣。”
“虽算不上冲着它来的,但阁主确乎对此兴趣浓厚。”
“这个法阵……还有很多我们无法理解的地方,那是邪神意志的反馈,涉及到大量晦涩难懂的知识。那些东西,即便是现在的我们也难以解读。我将法阵拆成很多部分,每一个阵都相对完整,功能却不尽相同。即便只是其中一个,也足以令人获益匪浅。更多的,我们还不能破译其中的秘密。”
“若是直接询问您是否有完整的阵法,是否太失礼了?”叶雪词故作惊讶,看上去很自责地说,“哎呀,真抱歉,我似乎已经问出口了。”
“你已经问出口了。”不过他好像并不生气。“完整的阵法,不在任何地方。”
说罢,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
“在这里。”
“……”
叶雪词诚然是惊讶的。她虽未亲眼见过那个法阵,但近来从那里传过来的消息,还有无庸谰所掌握的情况……这么庞大繁杂的法阵,他就这样轻易地记在脑海中么?可能也不那么轻易,但他做到了,这是关键。就连知道那样多秘密的叶雪词,也不能保证自己还原每一件事的每一处细节。而且阵法这样严谨的东西,稍有差池,便会使作用与结果谬之千里。
“唔,还有一件事。”无庸谰像是刚想起来似的,他说,“若有条件,我想找到一个人。那个人,我曾经见过。”
叶雪词没有搭话,她静静地等待他说完。
“那个人很特别,她独自度过了数百年的时光,孤身一人……做着游侠或佣兵的工作普通地生存。我想,您一定知道这人。”
“忱星?”叶雪词微微一怔,“您找她做什么?莫非你想要得到鸟神的琉璃心吗?”
“该说还是不太舍得,不过……唔,看情况吧,毕竟不是非要你们去做不可的事。”无庸谰拈起下巴,稍微思索了一番。他又说:“琉璃心是很特别的法器。在七个法器之中,它的存在是如此特殊。而那个女人的存在,无疑是令人意外又与之十分相称的。她同样特殊。”
得知她的去向或许不是大问题。他难道还有如意珠的碎片,想让忱星替他净化诅咒?
“说起来,我记得您手中曾有许多如意珠的碎片。如意珠也曾是迦楼罗的所有物。”
“啊,是啊。”他的反应平淡,“不过为了走向如今这个局面,我确实使用了不少。花起钱来,可比赚钱快多了。如今,我不得不将更多轻松些的事交给你们。”
叶雪词料想,他很可能已经没有任何碎片了。这话听起来可真傲慢,但也是事实。她不清楚为什么无庸谰认为琉璃心特殊,是因为它最为纯粹而纯洁吗?它虽然是邪神的法器,却能净化万物,甚至承担如意珠实现愿望带来的诅咒。过去,鸟神直接净化它们,如今无庸谰又如何克服诅咒?其实答案也显而易见——用偶人。叶雪词猜出来了。偶人的制作过程,拥有人类的血肉皮骨,由无庸谰控制着承担诅咒的话……不知他会不会感到痛苦,但归根到底并没有什么生命危险。
这么说来,他那么早就掌握了偶人的制作工艺了吗?真是太早了……那时候,连殁影阁也才刚刚开始吧?他得到这些技术后飞快地进行了改进,说不定,他最初也是承担了一部分诅咒,换得之后转嫁诅咒的资本。无所谓了,这些事说到底和自己没什么关系,无非是让她更加清楚地意识到,妄语之恶使是敏锐过分的人——或妖怪。
他是如何成为恶使的?叶雪词还真有些好奇。腾出时间的话,她还挺想知道这个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