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惑不加掩饰。三人都狐疑地看着晏㳜,觉得他在说疯话。
晏㳜竟然露出些许委屈来,也不知是真的还是装的:“你们不信?我骗你们干什么?难不成我难得来这儿一趟,顺带还要忽悠你们取乐吗?”
那谁说得准呢,这种妖怪干出什么事儿都没人觉得奇怪。
“你该不会又想着把我们骗到什么地方,实际上提前埋伏好了人吧?”
“哇,这位姑娘你怎么这么揣度我?”
“你干过啊?再信你是傻子。”
晏㳜沉思片刻,点点头:“也是!我也不是没想过,现在的我对你们来说,好像再有诚意也不值得相信。嘛,这我认了,之前骗了你们是我不好。不过为表歉意,我这次可是亲自把东西带过来给你们看了呢?”
白涯立刻接了一句:“你不是说你路过么?”
谎话精可不值得信任,但晏㳜耸耸肩,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这些我倒是都能解释,不如你们先来验验货吧。”
说罢,晏㳜一打响指,一阵白烟突兀地出现在他们眼前,又突兀地消散,显露出一把琴的轮廓。晏㳜伸手稳稳地接住它,大方地递到了柳声寒面前。
他们三个人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这五弦琴怎么就这么到了他们的手里。
抚摸到坚实的琴身时,她还没有什么实感。这一切太不真实,仿佛做梦一样。国母才提到没多久的那传说中神乎其神的鬼琴,就这么轻易地让他们得到了。在室内的烛火下,琴身的光泽温软如玉,那纹路又分明告诉人们,自己的确是上了年岁。那琴轴、琴身、琴弦,声寒一一慢慢抚,脸色是一贯的平静与深沉。
“我们尚无法辨识此琴的真伪。”她抬起头这样说,“若是你能设法证明,或许保险些。而且……你没有理由帮我们。这把琴,我们也不知为何会在你手里。”
“好说。”晏㳜调整了依靠墙壁的角度,换了一条腿在前面,“虽然这把琴究竟是谁造出来的,至今所有人都不得而知。不过我倒是很清楚,它是如何从原本陈列的地方——武国的国库中消失的。因为当年是我偷走的。”
“……你为什么要偷它?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好处,的确谈不上吧。这把琴有一种怪异的力量,没有人知道这力量从何而来又究竟是什么东西,但除了人类,没人碰得了它。任何直接碰触它的妖怪或是神灵,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灼伤。也就是说,它不仅是两位乐师的克星,就连其他一些神灵也十分忌惮。不过,那两人似乎尤为担忧便是。我和缒乌都知道,或者说——当时不少妖怪都知道,但知情者似乎都被杀掉了。或许我运气好,一直在摩睺罗迦大人的领地内生活,才活到现在呢。”
“你知道他们怕它。”傲颜看了看琴,又看了看晏㳜,“那你偷它,是要对付他们?”
“我本没那个意思。我这人可老实了,从不想搞事,就想安安稳稳混日子,得过且过。”
“呵呵。”白涯干笑两声。
“你笑什么?我说真的。只是我的好朋友,他不是一个闲得住的人。我现在把这些事大大方方地告诉你们,无非就是想真诚一点。白少侠,之前你不是说你坠海这事儿和他有关系吗?其实啊,他是好心来着。”
白涯淡淡地对君傲颜说:“这厮又开始了。”
“喂,你不要老这么着急下定义好不好,听我说完啊。缒乌他这个人……不够坦诚。实际上,他看不顺眼这些神灵为非作歹很久了。”
君傲颜认真地说,如果他去掉那些美化词,他的话可信度会更高一点。
“嗯……好吧。”晏㳜摊开手,“自己人就不卖关子了。实际上呢,他不是服从管教的人,也向来不喜欢受人指使,受人打压。”
“看出来了。”
“一开始站队的时候,他虽选择了鸟神的势力,却一心在寻找一种破坏结界的方法。不用别人说他也很清楚,这些结界一旦成型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座岛国的一切都将与世隔绝。大结界的构成是一种偶然,十多年前,其实并没有经过什么商议,一切都是自然而然,机缘巧合,便形成了结界初期的雏形。直到某一天,香神从香炉的蜃景预言中看到了一些特别的景象,便去找歌神商议。那个时候,他们才慢慢联系到九天国各个领地的、法器的持有者,并制定了这样的一个计划,那便是以九天国为茧,孕育出足以颠覆天下的力量来……那些贪婪的家伙怎么会满足于这小小的岛国呢?这儿不过是一块实验地罢了,是一个茧。”
缒乌不喜欢茧。
他很聪明,在得知了风向后便意识到这个结界会造成的影响。纵然他自身拥有数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寿命,但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这里的“神明”们都会将其封锁。他会被困住,会失去自由,会失去去留的选择权。但缒乌也知道,香神的预言是不可更改的。
“乾闼婆会预言术?那他怎么……”
“怎么对付你还这么困难?预言当然不是万能的。”
他的预言术,同样是以香炉为基础的。预言越精确,意味着流程越麻烦,要求越苛刻。时间、地点、人物、素材、所预知之事,所预言之理,皆是重重枷锁。要进行这样的一次预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并非什么时间都能使用,并非什么问题都能求得答案。
或许他们看见了某种君临天下之景吧……他们也付出了行动。缒乌知道,自己无法阻止他们,因为在预言中,结界已经完全成型,他只能在它诞生后加以破坏。
那个夜里,凭借蓝珀的力量,他完全可以凭借实力将白涯推入海中。但他没有,反而将镶嵌了琥珀的剑“拱手相送”。
他在赌,他把赌注压在他们几人的身上。他时常看不起人类这样密集的、无用的、孱弱的虫子们,但他也知道,并非所有虫子都是孱弱的。而且他当然不可能直接与几人商量如何推翻诸神的统治。首先他是妖怪,不会被人们信任;其次,这些胡话一上来就直白的告诉他们,也不可能有什么说服力;最后……若不是这一切,他反而还看不上这几个人呢。
“他很赏识你们呢。”晏㳜如此评价,“虽然结界已破,但他要确保所有的神灵都没有利用这些法器重构结界的机会。不然,这一切努力也是徒劳的。”
柳声寒抱着琴,小心翼翼地瞥了白涯一样。果不其然,他阴着脸,那架势似乎恨不得冲上来把这条蛇妖给生吞活剥了。
“我最讨厌——被人利用。”
“可这是双赢!”此时的晏㳜诚恳至极,“想想看,我们能离开这里,去往广阔天地;你们能回到家乡,再也不回头看这破地方一眼。这样不好吗?这五弦琴,我们是弹不得的,既然你们需要我们理应交付,以达到我们共同的目的。”
虽然他这番话的确十分可信,滴水不漏,找不出任何反驳的破绽。但即便如此,君傲颜对妖怪这一群体的怀疑仍出于本能。
“这……这不合理。你们平白交给我们,肯定是有什么代价。你们绝不做亏本买卖。”
晏㳜撇撇嘴,无奈地说道:“你真这么想,我倒是很伤心。但你硬要说的话,我倒是有一个私人的请求,想告诉你们。”
“你?求我们?”傲颜眼里满满的不可思议,“是不要破坏这座炼药厂么?”
“不是……说实话你们砸了我也不是特别在意。”晏㳜笑了笑,一改先前那多么重视劳工们的关切模样,“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们不要危及摩睺罗迦的领地。再怎么说,那里也是生我养我的家乡。就算没有神,没有神庙,我对那片土地还是多少有些感情的。因为那是一片神奇的土地……算了,说了你们也不懂。”
三人这次倒是没有说话。他们不知道这妖怪是否如人类一样,对家乡、故土这类概念有着特殊的执念——毕竟不少人与不少妖怪都是这样的,这并不难理解。纵晏㳜再怎么十恶不赦,这段话的水分到底搀了多少,他们也不得而知。不过也可能有其他他们不知道的原因。
“我没有缒乌那么讨厌人类……虽然也不太喜欢。不过那个楚神官,你们还记得么?他算得上是蟒神大人的代理人了。我还挺喜欢那家伙,他也很好地履行了代言的工作。那是一片自由的土地……自蟒神出现以来,许多寻求庇护的人来到这里。”
“这和我们听到的不一样啊。”白涯也十分警惕,“不是说,蟒神是被封印于此吗?”
“那是你们听到的事。”晏㳜不以为然,“我们见证过……知道发生了什么。的确,摩睺罗迦并非诞生自人道,而是从畜生道来。很久以前的确因此发生了一些乱象,但那已经都解决了,只不过关于蟒神大人的说法,被那些逃生的人类讲出去,传至今日早已妖魔化罢了。它被封印起来,也是它自己接受的事,毕竟那样的身躯如何在人间行走呢?这便是楚神官出现的重要性了。”
“如果他们真如你所说,是当年有什么误会,而时至今日他们一直在做尽善尽美之事,我们当然不可能不讲道理。前提是——你说的是实话。”
“那你们就自己判断吧。”晏㳜轻轻一笑,“啊,说起来……还有一件事。我听说香积国国君安眠用的蜡烛用完了?真是可惜啊。说起来,这座建筑有很多层,其中便有制造蜡烛的地方……就在这下面。你们有兴趣看看么?”
三人顿时警觉起来。
那些尸体,还有鲛人……
“可以。”白涯答应了。
于是他们跟着晏㳜,往厂内深处走去。这里果然还有楼梯,一直朝下延伸。他们每路过一层,都看到了不同的器械、闻到不同的味道、发现了不同的香与药。只是,所有的劳工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般呆板、木讷、毫无思想。
直到第四层,一切安静下来。这里一个人也没有。
一个活人也没有。
视觉上的冲击瞬间摄住了他们的心魂。白涯短暂地发愣,猛然回头,却发现晏㳜早已不知去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