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了咒的黛鸾困兮兮的,柒姑娘一路背着她。
“我浑身没劲儿……”阿鸾嚷嚷。
“让你乱跑。”慕琬抱怨着,“吃苦头了吧。”
阿鸾自知理亏,不吭声,在柒姑娘的肩头扭过头。她盯着另一边施无弃的侧脸,就这么瞅了半天,冷不丁来了一句:
“你有心事。”
“……”
施无弃看着她,皱起眉,苦笑着说:“我怎么有心事了?”
“一路上你都没说话。”阿鸾很严肃,“平时,你肯定和慕琬一唱一和地教训我。”
施无弃还没说话,慕琬先急哄哄地开了口:“我哪儿有!”
“就是,谁要跟她一唱一和。”
“你想挨打?”
眼看着慕琬佯装抽伞,施无弃笑着向前跑远了。山海看着他们两人胡闹,又回头看了一眼徒弟,表面上不做声,心里却偷偷叹了气。阿鸾是对的,他也觉得,无弃心里装了什么事儿。他不知道霖佑与他说了什么,也觉得他不像是为寻常的事苦恼的人。但是,既然妖怪已经跑了,咒术也解了,按理说是皆大欢喜。
施无弃的确不是为那些琐碎的事苦恼的。相反,他在思考一些更复杂的问题。只是他没想到,虽然答案没有送上门,但意料外的惊喜,正在他们的旅店内等待着。
刚踏进店门,老板娘正在忙活。虽然限行令还没解,但这时候已经有人胆子大起来,在外面吃吃喝喝了。店里人不算多,可只有老板娘和一个账房忙活,的确也算不可开交。见他们回来了,她飞快地收拾一个空桌的残羹剩饭,一面对他们说:
“哎,做的饭给你们都端上楼了,也没见你们回来,兴许要凉了。但一炷香前有两个人来,说是找几个人。听描述,我觉得像你们,就招待他们上去了。如果他们吃了饭菜,或者菜凉了,你们尽管和我们说,马上换热乎的。”
他们几个人彼此对视,愣是没猜出能有谁来找他们,未免有些紧张。
“莫非是皋月君的手下。”慕琬小声嘀咕,“他们追到这儿了?”
“呃……也可能,是呼延懿。”山海轻轻捏了捏鼻梁,“这不好说,但八成来者不善。”
施无弃咋咋呼呼地迎上去,一面帮老板娘擦桌子,一面对她絮絮叨叨:
“哎呦您可真行,就不怕是来追杀我们的,还敢说住处?我们可是江湖人,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血脏了您的店儿,生意可别做啦。”
老板娘的动作僵了一下,瞪大眼睛,一脸认真地望着他说:
“不、不至于吧?他们说是你们的友人,才告诉他们。”
“他们?”还在柒姑娘背上趴着的黛鸾着重了这两个字。
“而且我觉得,他们也不危险,就说了。一个盲公子,一个大姑娘,能做何坏事?”
“老板娘!上茶!”
“哎哎,马上啊——”
盲……
施无弃还没反应过来,只听见身后一阵七手八脚叮铃哐啷的声音。他刚扭过头,就看见那两人中邪一般冲上楼去,不顾形象将桌椅撞地歪歪斜斜。连阿鸾都从柒姑娘背上挣脱了,连滚带爬跟着跑上了楼。
到底谁啊?
慕琬刚撞开门儿,就看见两个人在饭桌前静坐着。桌上几盘菜倒是一动没动。那两人同时把头扭向门口,但并未言语。
“极月君?!”
极月君与那姑娘同时站起来。慕琬有些惊讶,因为那姑娘站起来的时候很显高,只比极月君略低一点。但在女子里,已经算是很高挑的了。她很漂亮,黑发束成双螺,其余部分披散下来。她用左右各三枚的金簪固定住束起的头发,簪尾坠着碎水晶,打扮得十分讲究。
黛鸾跑过来,哒哒哒地冲进屋。极月君连忙伸出双臂,略微弯腰,准备迎她。
然后她一头扎进大姑娘的怀里。
“姐姐你好漂亮!”
“……谢谢?”
她的声音也很好听。
极月君的手臂僵在了半空中。
这时候,施无弃赶上来了。他刚进屋,就看到这关系复杂到难以描述的场景。接着,他又看了一眼极月君。
“……要不我抱抱你?”
“……”
慕琬的眼神愈发怪异了起来。
山海一直没吭声,忍不住地翻白眼。极月君仍绑着黑纱眼罩,只听到他的脚步,没听到他说话,便对着他的方向问:
“你都不说想我?”
“想你什么?你也真是,到哪儿都有姑娘。”
四个大字浮现在不明真相的施无弃脑内。
——贵圈真乱。
“说什么呢,没礼貌。”极月君嗔怪着,抖了抖衣袖,“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同僚——木染雁来·叶月君。”
他们急忙弯腰行礼。再重新抬头看向她的时候,他们才注意到,在那对深褐色的瞳眸中,的确各有一轮弯弯的、明亮的三日月。
“失礼了……”
“无碍。”叶月君很客气,“他尽管让我坐这儿,劝我动筷子。但我想还没见你们,何况已经私闯住处,不合适……”
山海狠狠瞪了他一眼。极月君像是预料到一般,连忙说:
“姑娘家家饿着肚子多不合适。你看,我这不也没动筷子吗?”
“因为你没手。”
“……人身攻击了啊。”
闹腾了半天,几个人终于坐了下来。施无弃想起来,他们与极月君算是朋友。没夹几口菜,极月君嘀咕着说:“我想吃那边的丸子。”
“你想吧。”山海并没有理他。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变了。”
“你说的是十年前。我十年前才知道六道无常不用吃东西也饿不死。”他又转过头,对叶月君说,“啊,您夹的远处的菜么?”
她连忙说:“没事。”
“你差别待遇,还性别歧视。”
山海又翻了白眼:“我还没问你,你是如何找到我们的。”
“梁丘姑娘给了我信物。”
山海无弃和黛鸾同时看向慕琬,又看了看极月君。
“……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她试图解释,“但,白天我们在城的东北方,你们为何来到了旅店?”
“一般只能判断出大致的方位……叶月君说与发带的气息最相近最浓郁的,便是这座屋子,于是我们就进来等你们。”
凛山海对他仍然爱答不理,只是目光在对面叶月君的身上多停留了一段时间。随后,他用一贯客气的语气问道:
“久闻叶月君大名。当时我们听闻,浣沙城的案子是您接手的?”
“啊,正是。”叶月君轻轻一笑,“费了一段工夫。本来是他做的,但被发了别的任务。”
黛鸾本刨着米饭,忽然放下碗,脸上还带着米粒。她有些急切地问:
“那,姐姐你查出什么了吗?赶跑禾神小狐狸,又把狸猫变成裴员外的,到底是谁?”
叶月君随便夹了几道素菜,不知是不是饱了,便放下了筷子。她竖起一根手指在嘴边,陷入短暂的回忆。
“那件事,是一个妖怪做的。一般的人类与普通的小妖无法穿行六道灵脉,但那妖怪不同,他很强,穿越灵脉时的力量将它划开了口……本不该出现灵脉的地方,与六道有了连接,禾神便误入了饿鬼道。好在没什么事。而那个妖怪似乎本意并不是为难他们,但生怕那两个小式神去告状,便顺道给它们封了个口。”
“没有痛下杀手,倒已经很人性了……不过,那是怎么样的妖怪?”
“不瞒您说,我们还在追捕他的路上。目前只知道,他是一个伶鼬化作的妖。”
瞬间,饭桌上安静下来,连他们的筷子也僵在空中。
尤其是施无弃。
“这,我……”
“我嗅到你们身上的味道。”她叹口气,“只是现在不宜打草惊蛇。他应当还不知道,我们在追查他。”
“……他可能知道了。”
“无妨。现在还不是时候。”
谈及工作上的事,叶月君的态度便谨慎许多。不如说,她一直这样正正经经的。想来疑似玩忽职守的,大概只有极月君那种家伙了吧。
“所以极月君为何也来……是带路么?”
“可别把我想的那么清闲。”被提名者向后仰去,靠在椅背上,那姿态与所言内容倒是大相径庭,“我也是忙得很呢,只是这次任务,和她顺道罢了。”
慕琬讥笑,你还有任务?
极月君忽然向前正坐,语气严肃起来:
“你别忘了,我能来找你,自然是有什么发现。”
“呃……”
其他人也侧过头,仔细听他们说什么。
“我一直在调查他过去的一些事。叶月君说的那个妖怪,与他也有些联系。目前我能告诉你的还很有限。不过除此之外,我们一同前往这里,还与本地的命案有关。”
命案……?
山海也放下筷子,皱着眉。
“你是说,泷府?”
“是了。”
施无弃喝了口茶,然后放下杯子说:“唔,我倒是怀疑,此事或许与一个阴阳师……”
“是一个妖怪做的。”
“……咦?”
施无弃立刻看向叶月君。她的语气淡淡的,却十分笃定。
“是妖怪。”极月君点头附和,“不过确切地说,是一个半妖。”
半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