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步入冬季,白天也越来越短。
方渡燃从检测中心的大楼里走出来,已经夜幕沉沉,雨也停了。
他身上还穿着郁月城早上给自己的毛衣,外面是单薄外套,寒意在他四周冻住。
抬起头看向青苗科研基地对面的高架桥,市区内部的某一块地区灯火通明,把墨兰色的天空照成霓虹灯的颜色。那块应该就是a市的繁华商业区,比榕城的灯火要张扬很多很多。
彩色的光会把天染得混浊,在他眼里,其实并不漂亮。
光线也会蔓延到城外这边,他往自己头顶上看,要好多了,起码还是夜里该有的颜色。
这一块大概只有青苗科研基地占地面积最大,不过身边的几座建筑物晚上也不亮个大招牌,其他远一点的都是住宅区,晚上很安静,没什么乱七八糟的灯箱,比那头看起来要干净得多。
刚才他检查完要走的时候,郁闻礼坚持要找个人送他回学校,方渡燃断然拒绝。
他能在合作的事情上面全力配合,能理解郁闻礼的关怀和用心,但是抛开身体问题有关的接触,他现在还是没法把郁闻礼像以前一样当作一个可以放心来往的长辈。
以郁闻礼的身份,八成会跟郁月城共享一些资料,有关方正海的,方正海在青苗科研基地的,还有自己身体里像怪物一样的真相。
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他们是一家人,纸包不住火。
方渡燃查了最近的车,火车班次要到晚上,动车时间也对不上,只能走高速回去,最快还要耽误一节晚自习,再不快点陈老要给他打电话了。
下单找了个车,他习惯性在出租车上坐在后面,打开窗户,晚风的寒意吹在他脸上,灌进脖子里,他不会觉得冷,反而越来越清醒,脑子里也更乱。
才过了一个周末而已,他预计到这个周末他会用来跟麒麟研究所的人碰面签合同,之后的生活一定会带来巨大的改变。可能是好的,也可能治疗无效,变本加厉,这都是他自己的事情,只要他不说,没有人知道他的真相,也没有人知道方正海而存在。
可是现在全都交叉在一起,麒麟研究所的负责人是郁闻礼,他母亲是郁月城母亲的世交,他和郁家莫名其妙多出来一层关系。
属于他自己的事就再难瞒住郁月城了,回学校这条高速路也变得跟来时不一样。
好在他一直游离在正常的校园生活和方正海的实验室之间,所以没有因此对回学校感到陌生。
伸手在脖子后面摸了一下,他身体很少会受到外界带来的物理伤害,只要不是跟实验有关带着药性的外伤,愈合力都一向优于常人,那郁月城咬过的齿痕应该······
方渡燃摸到信息素阻隔贴,把它撕下来一半,手指尖直接碰到牙齿咬穿皮肉的破口,不是光滑的。
看来还要把标记这件事也纳入同样不容易愈合的类别。
按照原来的位置再次把阻隔贴封回去,他敏锐闻到一丝不该在陌生的车里闻到的熟悉味道,前排的司机也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他。
方渡燃把手指放在鼻尖底下嗅嗅,果然,是郁月城的信息素味道。
郁月城注进体内的信息素,他做事那么严谨的人,肯定不会渗出来染在外面,居然只是残留在伤口边缘的气味,都可以留下来这么久。
他就揭开碰了一下,也可以察觉到。
手指放在唇瓣上也碰一下,方渡燃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做,这是郁月城的信息素。
嘴唇轻轻一抿,如同亲吻指尖上残存的冷香。
方渡燃经过一夜又一个白天,稍微从各种事情里面脱身,才再次清楚地认识到,他自己的身体里面有了郁月城的信息素。
这是真的。
一个alpha,把他的信息素留在自己体.内了。
郁月城是一个独立的,很好的人,一个很好看的alpha,原本跟他毫无瓜葛,在两个世界里生活。
现在他好像是真的跟郁月城产生了某种看不见摸不着的,却实质性存在的关系。
他不是omega,不会因为被标记就受到alpha情绪的影响,去给出相应的回应和安抚,也不会像omega一样因为被标记就难以接受其他人的信息素。
他还是他,带来不了任何的改变。
没有生理规律和本能制约他和郁月城。
但除了郁月城,他不可能再跟谁产生这样亲密的关系,让自己的皮肤里,腺体里,血液里,融进来另外一个人的信息素。
这种无法因为标记而绑定的关系,似乎只存在于他的心里。
方渡燃突然有点好奇,郁月城是怎么想的。
他是一个alpha,会怎么去想另外一个被他标记的alpha。
手机在口袋里振动,他拿出来正好是郁月城打来的,想什么来什么。
方渡燃看着来电显示上面他特意换成的一只只能看到背影和大长尾巴的雪白长毛猫头像,拇指压在头像上按一按,触摸一下大白猫的尾巴,然后往下一滑静音掉。
用不接电话这种小孩子耍脾气一样的手法,是有点幼稚。
可是他实在是提不起精神跟郁月城毫无芥蒂地交流。
像今天上午之前,他暂时办不到。
说起来也挺奇怪的,他外套里面贴身穿着郁月城的毛衣,腺体上有郁月城的齿痕,整个人都有大白猫的痕迹留在身上,他甘之如饴。
但是郁月城给他打电话,他现在却一点也不想接。
活动了一下后背,他整个人靠进座椅里,外套拉链拉高,衣领顺势竖起来,刚好可以遮挡到鼻尖的位置。
闭上眼冷风吹拂发梢,鼻息仿佛能从衣服里面嗅到郁月城身上的气息。
手机过了几分钟轻微振动,有短信的消息进来。
郁月城在这点上跟他一样,也不知道是自己以前对联络方式的慎重区分影响了郁月城,还是郁月城本身就是这样严谨到每一个细节。说正事、说等他、邀请、担心,一定会用传统的手机号码打电话,发短信。
一些零碎的小事情,闲聊,每天的晚安,才会在微信上交流,微信电话好像也没打过。
他也没打过,在他看来那显得挺不上心的,他总是有些奇怪的仪式感。
这么算起来,他对郁月城还是挺正式的。
等方渡燃再次睁开眼,才打开手机查看短信,郁月城简短地询问。
-到学校了吗?
他知道自己这个点可能还在路上,这是快要上晚自习的时间,但好像还不知道他是包车走高速回去。
方渡燃一下一下地在手机上按-到了。
对面回复得很快-那就好。
方渡燃发现自己脑袋有点木,这会儿反应过来-你不在学校?
郁月城应该早就回学校了,他又不会耽误时间。
郁月城-嗯。
方渡燃盯着那个字看了半天,后面也没有补充的,大白猫没有解释,他也没问。
郁月城这种好学生会旷课吗?
还是因为他的身份已经拆穿了,所以也没必要来十二中上这种完全没长进的课,可以回到自己的世界里去接受合适他的教育了。
方渡燃在按出来的“你”字上面犹豫,最后删除。
车下了高速路,直往十二中的方向开。
榕城和a市,差别真得很大。他以前从来没这样觉得过。
也不确定郁月城现在知道多少,如果只是调查他的背景,知道有方正海收养了他,还知道他易感期不正常,那就没什么。
如果知道自己是个实验品,骨头里都是古老异类的基因,那他大概再过上几天、半个月、一个月,也仍旧没有给郁月城打电话问一声的勇气。
他要怎么去开这个口呢?
·
赶到教室里,第一节晚自习已经结束,下节课值班老师刚好是陈老,也省得他再去办公室报备,不然他还要打听一句郁月城有没有请假。
“燃哥,你回来了。”
方渡燃从后门走进去,许烈阳正坐在他的座位上,手肘扒着赵霖在说话,扭头看过来。
“你坐吧。”
方渡燃把从宿舍拿来的书直接放在前排郁月城的座位上,制止住许烈阳要让位的行为。
许烈阳跟赵霖对视一眼,然后戳戳方渡燃的后背:“燃儿,你一个人?”
“不然呢。”方渡燃翻开练习册。
他们是看着方渡燃跟郁月城一起回家的,许烈阳往前桌上凑:“昨天早上你们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就你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跟郁月城去他家,今晚都不回来了。”
“怎么了?”方渡燃回头看他,面无表情。
许烈阳立马收回来,摇摇头:“没事没事!我就问问。”
赵霖从他衣领的缝隙看到一点不该看到的东西,教室里人多,又没有风,恰好方渡燃把没换下来的外套拉链拉开透气。
于是他就完整看到那个不应该出现在alpha身上的东西。
许烈阳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比他还要震惊,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卧槽······唔!”许烈阳瞪过去。
赵霖把捂嘴的手拿下来,清咳一声,许烈阳意识到这在教室,要平静一点,把惊讶全都吞进肚子里。
倒是赵霖盯着方渡燃后颈上的信息素阻隔贴没挪眼。
“你看什么?”方渡燃突然转头问。
赵霖也没慌张,留下许烈阳在旁边大气不敢出,往自己脖子上指指:“后面。”
“奥。”方渡燃面上没多大起伏,又转过身拿起笔做题。
许烈阳反复咽了几下口水,还是没能消化完这个惊天大八卦。
方渡燃,他们的燃哥,他几年的好兄弟,高二七班的神,抗造能打,一个人打一个团的alpha,腺体上面居然贴着omega被标记之后才会用的信息素阻隔贴???!
“不行,我真的忍不住了!”许烈阳在上课铃前的最后一秒爆出来。
上课铃打响的同时,整个人站起来凑方渡燃的身侧嘀咕:“燃儿,你,你。你······”
方渡燃侧过头看他:“说。”
“你······”
许烈阳实在说不出来“你是不是被人标记了”这种话。本身问一个alpha这种事就是匪夷所思,还是方渡燃这种一拳能随便干倒同类的alpha。
方渡燃从他的眼神里看出来了,焦点在自己脖子上贴的信息素阻隔贴。
“嗯。”他大方承认:“不用问了。”
“卧槽啊!真的啊!”许烈阳捂住自己的心口,一脸痛惜:“我的心碎了。”
赵霖想了想,在他身后轻声道:“郁月城?”
方渡燃后背微不可见地顿了顿,没回话,就当没听到。
要是没有上午那件事,他想他是一点也不在意这些的,alpha怎么了,标记了就是标记了,他的身体要是没问题,他也会咬郁月城一口。
他挺不在意这些的。
可是郁月城现在跟他关系这么僵,好像让别人知道,对大白猫来说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而且现在还在教室,他也不想多一桩事。要是郁月城在他身边,他就算什么也不说,看见的人也能猜到吧。
可惜现在大白猫不在。
他只能坐在大白猫的座位上,把他的座位也占领了。
方渡燃怀疑这是不是标记带来的后遗症,他有郁月城的宿舍钥匙,他还想晚上去他宿舍看看,坐他的床,睡他的被窝,用他的书桌写作业。
“怎么可能,郁月城是omega。”
方渡燃没听到没回应,许烈阳在自习课上放低声音接上赵霖的话。
“没听班长说不用问了。”赵霖小声说。
“我他妈不信,谁能标记我们燃哥!他是alpha啊!”许烈阳一个激动,声音大了一点,周围两排全听见。
他还不怕死地加上一句:“狗咬了都比被人咬的几率大。”
方渡燃抬眼,把周围投来的视线扫了一圈,同学们自觉收起来震惊和好奇的眼神,不过还是挡不住频频偷看过来。
脖子后面的信息素阻隔贴还得贴至少一个周,他不吭声也没人敢逼问他什么。
但方渡燃这会儿也不知道哪来的逆反心理,陈老在上面写教案,他在下面拿笔头点点课本,淡然出口道:“不是狗,是猫。”
“啊?”许烈阳一头雾水。
赵霖看着方渡燃没有改变过的背影,正低下头看着书,心思似乎还放在练习册上在写字。
然而头也不抬,他出声就让人猝不及防:“谁说alpha就不能有标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