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月城放下手机,通话的界面退回到手机主屏幕。
安靖目睹全程,重新踩下油门上路,一边看看身侧刚刚完全失态的儿子,把水瓶递过去:“宝贝把妈妈都吓到了,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到你这样。”
“谢谢。”
郁月城接过来,把热水倒进自己杯子里,刚才的确紧张得什么都忘了,嗓子过后也有些疼,喝掉水之后好一点。
安靖看向他若有所思的状态:“看样子小燃是没事了,怎么还不放心。”
“我不放心他的身体。”郁月城说。
“他失忆的问题我也咨询过一些有经验的脑病科教授,从他的失去双亲的经历来看,受到的精神刺激很大,这种情况下,失忆确实算是常见的症状。”
安靖轻轻地叹了一口:“他们的统一意见就是,如果没有必要,不要试图去唤醒他的记忆,也不要采取一些强行刺激,这会突破他自身的心理防御。在他的潜意识里,也许就是排斥过去,不希望想起的。最好的方式就是顺其自然,他能想起可能也会收获痛苦,不如就像现在无忧无虑一点。”
“我担心他是别的原因造成的失忆。”
郁月城思索后说:“他知道自己的父母不在了,对以前的事情也没有印象,他说自己不记得小时候的事,偶尔却会想起来一些画面,综合看不像是身体安全意识里的拒绝,像是因为外界因素导致的。他试过回想,没有线索。”
“可是小燃承受的伤害是事实。”
安靖掌握的消息里,更多是方渡燃的家庭因素,她向郁月城道:“他那会儿才那么小,知道一个结果,和亲身经历的痛苦是无法相提并论的,他选择遗忘的也许恰好就是那个过程,刚好是在方家出事之后失忆,关于父母的时间段都不记得了”
郁月城沉默了。
母亲的立场会让安靖分外揪心,茵茵留下的唯一血脉也让她心酸,她在儿子不出声时劝慰:“月城,你要知道他当年毕竟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就算是现在,你看看他,也只是个高中生而已。父母是他生命里最亲的人,他一瞬间父母、生活、经济来源,什么都没了,这些放在一个成年人身上都是会把人压垮的。小燃的性格很好,他很坚强,如你所说,他愿意向你提起他没有双亲,愿意朝你敞开心扉说自己试图回想,但是这不代表他对自己的身世不在乎,回忆起那段时光不会痛苦。”
郁月城安静半晌,开口道:“我没有不体谅他,我也一直都没想过强行让他想起来,更没有忽略他的痛苦,我只是……”
他让郁闻礼帮他分析方渡燃的易感期情况,还没有跟母亲说过,郁闻礼和他是亲人也是朋友,不会出卖他,他也不想在还没有确切答案的时候,用方渡燃的身体来让安靖紧张,这事不能闹得太大。
安靖是在常人的思维上去想方渡燃受到了精神刺激,会去找脑病科的教授来资讯,他想的却是方渡燃的易感期不正常,他的身体可能有跟易感期息息相关的问题。在这方面,安靖完全是个外行。
“你去植物园买风铃草,没想过让他想起茵茵吗?”安靖在他欲言又止时发问。
“我是有跟他提过flower的甜品店,是你和伯母一起开的,但是刚好聊到那里。我想他毕竟是伯母的儿子,他们的感情很好,方渡燃有资格去接触一点跟伯母有关的事物。他不是孤儿,他有爱他的母亲,跟您一样。虽然不是以儿子的身份去认识,是以另外一种……好奇的目的,去接触一点,以另外一种方式跟伯母有交集,对他来说也是好的。”
郁月城坦诚道:“有时候,我是想过,如果他能记得我就好了,可是他不记得,那也没事,我已经找到他了。”
“我的宝贝考虑事情比我还要周全了。”安靖握住他的手。
“妈妈没有责怪你,妈妈自己也会忍不住想让他来多认识一些茵茵的东西,偶尔也会说漏嘴,叫上茵茵的名字,总是把他当做以前那个调皮的小孩来看。妈妈是想让你不要去过于追究他的过去,他真的忘了,或许也是件好事,就让他快乐一点。”
郁月城在想怎么去说方渡燃现在不是轻松快乐的样子。
日升田园都市c区那个牢笼一样的房子,无家可归的方渡燃,急需现金和力求摆脱自己收养家庭的方渡燃,易感期不正常的方渡燃,哪一个看上去都不轻松,更别说快乐。
“怎么了?”
安靖见他今天几次沉思:“宝贝想说什么就说,妈妈的话有些重,可是小燃很不容易,自从见到他以后,我心里一直很难受,前几天还去茵茵的坟上看了看她,我是心疼小燃。”
郁月城换言道:“我只是觉得他现在的生活,好像过得不太满意。他把行李拿到我家了,之后我会劝他假期的时候可以住下来。”
安靖还没有打开过放行李箱的那间客房,只知道方渡燃拿了些衣服过来,会暂住一阵,这会儿听出来言外之意:“他被家里赶出来了?”
“不清楚。”
郁月城不能说方渡燃把房子卖了,只说:“他之后可能没有地方落脚,我就让他住在我家。他可以一直住,我在哪他在哪,但是他跟监护人的关系似乎很恶劣。”
安靖明白了,以方渡燃的年龄,也快要过扶养期了。加之家庭关系恶劣,要容身是很艰难。
“是通过遗书认定的,我也没有见过领走他的那个人。听当时的门卫说,是个戴眼镜的瘦瘦的男人开车来接走他的。”她说。
“没人见过他吗?”郁月城觉得蹊跷。
安靖回忆道:“没有,这些也都是茵茵的大哥说的,我去问了门卫才知道的确有这么个人。那时候我忙着处理茵茵的后事,是……身体从河里打捞出来的同一天,就被领走了。”
“这么快?”
郁月城想这只能是同在a市,不然也太赶了,都等不及下葬让方渡燃送自己的母亲最后一程吗。
时至今日,安靖提起来这段往事,眼眶里还会蓄起泪水,她拿纤细的手指按了按眼角道:“先前也不知道方家在a市有这么个亲戚,茵茵走了都没来看一眼。”
郁月城从包里拿出来纸巾递过去:“这些年来,也没有人来给伯母扫过墓。”
“她娘家总有些亲戚的,就是离得太远了。我能联系上的那会儿都通知了,她当初要嫁给方正业,是跟娘家闹翻了的,都不认她这个女儿。
“方正业就继承了家里一个药企,他爸去世,他妈妈改嫁后没回来过,论背景,年轻时是比不上廖家。茵茵分了家产断绝关系,带着娘家的东西过来帮衬方正业,慢慢地方正业的药企越做越大,他们也有了小燃。而廖家因为家族的生意往来,举家移民国外,就留茵茵一个人在国内。
“后来出事要入土的时候,她两个哥哥都回来过,带走了她一点骨灰,说断过祖辈的关系,不能带回去给她下葬,只能给她简单立个牌位,就当是关照到了,让她就留在a市下葬,这也是她一直生活的地方,落叶归根。给了我一笔丧葬费,告诉我她儿子按照方正业的遗书已经有亲戚收养了,之后再也没来过a市。”
“伯母其他的亲戚呢?”郁月城问。
“人都走了,除了家族至亲哪里还有别人来扫墓,廖家上下都搬去国外了,人不在国内,关系自然也就都断了。”
安靖想了想道:“你大舅移民之后,头几年还打电话,邀请我们一起过去,我和你爸爸都决定留在国内发展。你爸爸的学术地位要面临的诱惑很多,他也坚持为国内做事,所以表态过后,最近几年你大舅就圣诞节和春节发两封邮件,估计过几年,邮件都没了。人总是往前走的,各有各的路。”
“还有我们。”郁月城说:“我们每年都有去看伯母。”
安靖眼眶里还有些湿意,笑地温柔又宽慰:“宝贝一直是我和你爸爸的骄傲。”
郁月城了解茵茵伯母入土和后事的一些细节,更觉得顺理成章的背后,有点太顺了。
同一天,就被领走。
如果是在a市的亲戚,领走也不会耽误下葬这么大的事。如果不是a市的亲戚,恰好刚刚来a市,或者早有算计,方家的资金链出问题,过来帮方伯父带走孩子的,以免债主找上来影响孩子安全……
也不是不可能,就是巧得过分了。
有一些办法,是可以了解到更多的,只是郁月城一直都希望能从方渡燃那里得到答案,所以没有用。
他妈妈一定也是因为信任,信任方伯父留下来的遗书,不去插手方家这种家务事,所以尊重方渡燃被一个陌生人带走的。
然而事实证明,方渡燃过得并不如意。
郁月城终于出言道:“妈,我想让小姑帮个忙。”
安靖神色微变,立刻明白自己儿子想干什么:“你要你小姑去查方家当年的事?”
“嗯,我想知道,到底是谁领养了方渡燃。”郁月城说。
“他的户口早就不在a市了。”
安靖道:“我也动过这个念头,虽然这不太好,但他在国内是举目无亲了,我怕没有人照顾他。茵茵下葬之后,我就去查过,发现有人给方家处理后事,户籍已经注销了,方家不存在了,方渡燃的户口自然也不在a市了。”
“那就查榕城。”郁月城没想放弃。
“月城,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去调查?”安靖收起神情道。
她是出于担忧去看看小孩子有没有带走,是长辈,知道有人照顾就好,也并没有越界要去追根究底将别人的私人生活挖出来,可郁月城现在的目的显然跟她不同。
她儿子要去利用社会阶层窥探别人的生活,这很不符合郁月城从小到大的修养。
“小燃跟你一样,他是有自己的生活的,你动用政治关系去调查一个与你无关的男孩子,”
安靖接着问,“这种行为你明白严重性吗?”
“我明白,这不道德。”郁月城很果断:“那就不道德吧。”
面对母亲脸上的疑惑,他坦露道:“我很担心,非常,我觉得他现状不太好。”
“有没有想过,那是你的单方面直觉呢?”安靖平复心情道。
郁月城摇摇头:“我有依据,只是我不想透露他的个人隐私。”
情有可原让安靖放心,她也相信他的儿子不会成为那样以权谋私的性格,她希望家族的带给郁月城的便利是向上的,积极的,而不是那些不学无术为所欲为的,这一点上,郁月城一直成长得很好。
因此她可能会短暂的怀疑和疑惑,从不会对郁月城失望。
况且,这是他第一次违背自己修养和原则,需要通过这种方式达到目的。
这是为了一个小男孩。
“可你要找到小燃现在的家庭,他的背景,这也是属于他的隐私。”安靖道。
郁月城显得很坚决:“那就让小姑直接告诉我,她的职业操守不会泄密,就不要通过你来告诉我了。”
安靖明白自己儿子是铁了心:“你知道我对你和小燃的事情,一直都很支持,如果他是你的男朋友,我就帮你。”
“他不是。”
郁月城坦诚道:“不是也没关系,我希望他能够是我的伴侣就好。其他的时间我都可以等他长大。”
安靖思考几分钟:“宝贝,小燃目前的情况,你现在也看到了,他不记得你们的婚约了,他什么也不记得,你所怀念的一切,都是你单方面的想法,如果不是过去把我们和他联系起来,他就是你的一个新同学。你能告诉妈妈,你们进展到哪一步了吗?”
这问题郁月城很难回答,他和方渡燃都是alpha,当然不能有什么标记来证明。
想了半天,郁月城目光微微挪开,在自己母亲面前,少有的掺杂一丝不自然。
“我上个月陪他渡过易感期。”他说。
安靖转过头看向自己除了直系亲属以外,从来不跟其他人肢体接触的儿子,一瞬间居然都长大到可以跟其他的alpha一起过易感期了。
听语气,应该是顺利的。
“两个alpha的易感期,一定很辛苦。”她说。
alpha的易感期十分狂躁易怒,生理需求极大,安靖都可以想到没有omega的信息素安抚,两个alpha需要多大的意志力才能突破信息素的阻力肯定彼此。
自家儿子自小就思虑周全,显得成熟,可说到底,他们都还是十七八岁的少年。
“还好。”
郁月城稍作停滞:“他说,我是唯一一个,跟他过易感期的。”
“这是两个alpha之间的表白吗?”
这句话郁月城回答不了,这是他们缠绵过后方渡燃粘着他说的。
方渡燃勾他的手指,不让他下地抱他去吃饭,他们从黑夜到晨曦,赤身.裸.体用肌肤去感受过对方的存在,用掌心和手指占有过彼此身为alpha的最私密的结。
这太像是激情过后温情时光,甜言蜜语,像极了表白,可当他问方渡燃“你有没有想过找个人好”,方渡燃却一口回绝。
安靖把他的不回答当作是不好意思,笑了笑,夸赞道:“小燃真可爱。他这个脾气,从小就衬你。”
“嗯。”这句话郁月城完全可以肯定。
然后又主动向安靖展露:“他很多时候都很照顾我。像小时候一样,喜欢为我出头,看不了别人对我任何的冒犯,闲言碎语让他听到也会吃到苦头。”
安靖开车过了两个红灯,同意下来:“……这件事,我得去你小姑家一趟。让她走走榕城的关系,查户籍简单,但违反规定,操作不容易找机会。现在权限收紧,电脑上敲一个字都有记录在,得过几天才能有消息。”
郁月城:“好。”
“查出来了,你想做什么呢?”安靖问他。
这个问题郁月城很认真的实际思考过,方渡燃要是遇到了麻烦,金钱、人际关系、物质,他想帮一把,解决掉。假如生活成为困境,他想把方渡燃拉出来。
虽然以方渡燃的性格,有可能会拒绝他的帮助,但这并不会影响他的选择。
“我想,如果这个男人作为监护人,没办法把方渡燃养好,我愿意养他。”郁月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