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几天没有去过郁月城的703补课,方渡燃固定待在宿舍里的时间一时间变多。
晚上回来在自己宿舍的独立卫浴洗完澡,对着镜子掀开衣服,把腹部伤口上的药贴撕下来,之前本来就没完全消失的伤疤,再次提取过肌肉切片和组织,又过了一阵子,红色的微创痕迹叠加先前留下的,看起来确实不太养眼。
老旧的伤口都发紫了,一块块的,斑斑驳驳,新的像刀割。
方渡燃突然想起来,那晚跟郁月城在厨房里,他有没有摸到过?
看肯定看不到,天都黑了,天亮他们折腾了一夜天亮正巧赶上休息。
“燃哥,好了吗?”许烈阳在外面敲门。
方渡燃换上新的药贴上去,旧的扔垃圾桶里:“你进来吧。”
许烈阳人进来了,手里还把他的吹风机带进来递过去:“最近没看你晚上出去。”
“我能去哪。”方渡燃拿过来随手拨弄几下头发,打开中档的风力吹头,方便听清他说的什么。
结果许烈阳站旁边看他好一会儿都没出声。
方渡燃警觉不对,关掉吹风机朝他晃晃,直接问:“服务挺到位的,说吧,有什么事。”
“嘿,没事。”许烈阳看看镜子里的倒影,状似随意道:“看你之前都去隔壁写作业,突然不去了,关心关心你。”
方渡燃抓抓头发,重新打开吹风机的开关:“他前段时间太累了,还有球赛,不想打扰他休息。”
“谁啊?哦……哦郁月城。”许烈阳点点头:“那是,他一个人的训练量和精力抵上我们三四个了,控场嘛,他得挨个磨合。”
方渡燃:“嗯。”
许烈阳沉默片刻,出声道:“燃儿,这会儿宿舍里没人,路至安也出去了,你跟我说个实话呗。”
方渡燃:“你说。”
“你跟郁月城,是认真的吗?你们俩是不是真的有那啥?”许烈阳问。
方渡燃手里还举着吹风机,扭头看他,没从表情上看出什么八卦的兴奋,反而真有几分求知的样子。
“你怎么对我跟他的事情这么在意。”他说。
许烈阳的神情瞬间松动,回到平时的气氛,摸摸心口叹气道:“我一直都对你贡献了无私的爱,你才发现吗?”
方渡燃:“才发现。”
许烈阳今天似乎是有点不对味,他想了下又说:“你以前虽然八卦,但也没特指谁,今天怎么就跟郁月城耗上了。还特意问我跟他是不是认真的,不像你的风格。”
“还不是因为你们俩在教室里接吻。”许烈阳脱口而出。
方渡燃脑子一梗,吹风机往他头上招呼,敲出响强调:“没接吻!”
过会儿又补充警告:“你别毁他的清白。”
许烈阳搓搓脑袋,抱着头后退好几步:“好家伙。没有没有!那就是我看错了。”
他保持在安全距离,站在门口上问:“不过,你真的对校花没意思啊?我看他挺好的。”
“我知道。他哪不好啊。”方渡燃越发觉着不对劲,从前许烈阳八卦的时候从来没这么……说不上来,就是不对劲。
“那你怎么不把他拿下?”许烈阳道:“我好几次都以为你们俩有什么了。”
方渡燃没出声,狐疑看他。
许烈阳自顾自琢磨,灵光一现:“燃哥,你不会是想两头吃吧,一边是那个长辈介绍的相亲对象alpha,一边是校花。这可不行,这郁月城有点亏了。”
“墙头草啊你,倒戈得这么快,不是站我这头吗。”方渡燃问:“怎么为他说话了。”
“他也是无辜的嘛。而且他长得真的……太得劲了,你们俩要是成了,我也能多个欣赏美貌的对象。”许烈阳有理有据。
方渡燃吹干头发对着镜子随手捋两把,把乖顺垂下来的头发弄乱点:“……你那些女朋友,就没有一个因为你花痴所以分手的吗?”
许烈阳摇摇头:“没有。女朋友在的时候,我的眼睛选择暂时性对其他人失明。”
方渡燃夸道:“很自觉啊。”
“那必须!”许烈阳拍着胸脯说:“虽然我的前女友能数到第二只手了,但不管是好一天,还是好一个周,还是跟花花分分合合那几个月,任何时候只要有女朋友在,我的眼睛里绝对只有她!”
“你们俩彻底散了?”方渡燃问。
“散了、吧。”许烈阳说:“开学之前就散了,那时候也没打算再和好。到现在为止,一个电话没打过,微信都互删了。”
方渡燃:“这回坚决不好了?”
“坚决不好了。不合适。而且我也……”许烈阳顿了顿,换言道:“我没感觉了,已经好久没想过她。高一刚认识她,在一块儿头两个月的时候想挺远的,其实后来那两次复合我就没太大念想了。事实证明确实不合适。”
“你自己的问题都没解决,就急着操心我和郁月城?”方渡燃问。
“这又不耽误。”
许烈阳上前搂住他脖子,这会儿也不怕再挨揍,站直了对着镜子里两个少年的投影朗声:“你何时何地都是我最最关心最最铁的好兄弟!”
方渡燃笑道:“不知道的以为你要跟我殉情了,喊这么大声。”
许烈阳较真似的:“唉,要是以后就咱们俩单身,一起殉情也行。”
方渡燃也较真问他:“那你觉得alpha跟alpha也是真不合适吗?”
“当然不行!”
许烈阳斩钉截铁,头摇成拨浪鼓:“不行不行!真的不行,生理上不舒服,心理上没约束,社会伦理上还不正统,哪哪都是问题。最主要的你自己不爽啊,易感期你不难受啊。那可是一辈子的事,一次两次,三次四次,你能当作新鲜,能忍过去,一辈子呢?一辈子太长了,燃哥。”
他像是在作比较,坦言道:“我现在上一节课,四十五分钟,都觉得无比漫长。”
方渡燃转过头看他,这次是理论加情感的劝阻,只不过注入的情感比理论大多了,怎么都用力过猛了。
“你这年纪,早上□□点钟的太阳,不用这么悲观。”方渡燃说。
“这不是悲观,这是事实。”许烈阳道。
方渡燃冷静开口:“我也没说有一辈子。”
“我也没说啊,靠……”
许烈阳后知后觉被套进去,推着他往墙面上搡,轻而易举被方渡燃反抗顶回来:“跟我动手。”
许烈阳知道他不会下狠劲,挣扎着打成一团:“燃哥,太不厚道了,这不是说你吗,给我下什么套!”
……
·
拍合影那天晚上,陈风雨就在半夜一点多把所有的底片,好的坏的全都发了原图打包给方渡燃,还细心的把单人和双人的分开。
这次方渡燃没有催他,也没跟他打招呼,对方大概是完全摸清他的意思了,知道他什么都要,所有的废片都没挑捡出来,按照原来的时间顺序排着。
最重要的这次还有很多他们拍片的花絮,方渡燃都不知道自己跟郁月城在那五分钟里的思想开导,居然都被远远地拍进去了,他们相处的状态看起来特别舒适。
当时也有就近的摄影机没有关,录下音频。
陈风雨他接触不深,人怎么样下不了结论,但是职业操守是没问题的。
他们交谈的内容被录进去,陈风雨发了一版未消音的,隐约能听到他们说什么。只是他和郁月城当时都有注意到,所以声音不大,听起来不太清楚,也免去很多尴尬和自己的隐私。
另外还给了他一版消音人声的,环境音不变,随便播出来也没问题。
方渡燃那会儿正好找到一个他可能用上的基因研究室地址。
早就熄灯,他把笔记本拿床上,拉上床帘全神贯注。深夜里笔记本的冷白屏光线映照在他的脸上,原本面无表情的脸在看到企鹅上传过来的打包文件时有了瞬间的舒缓。
正半夜一点多,陈风雨是连夜把视频简单处理过发给他。一句话也没多说,公事公办的态度。
方渡燃没有时间全部过一遍,特意去拍的那些他想之后慢慢看,每根头发丝的形状他都会认真地去欣赏,所以视线直接跳过。
于是剩下的花絮和场外拍的照片让他更容易注意到,目光一眼就停在其中两张上面。
一个是他的手指按在郁月城唇上的。
单单只看长相,郁月城的侧脸被光影衬托得犹如神邸,轮廓完美得没有一丝缺憾,墨色的瞳仁幽深却清澈,皮肤莹润白皙,那天的一点红唇反倒衬出他面容上干净的气质,干净到是从天上坠落凡尘。
即使化妆后的照片也没有本人那么好看,然而方渡燃能一眼回想起郁月城那天的模样。
大白猫的面上轮廓显现出来,是让人不敢直视的英俊,沉积的修养太深,甚至有一丝得难以靠近。是油画里的少年走了出来。
方渡燃听过郁月城说自己不是不食人间烟火,听过他说自己也会有感情,听过他说亲了就要负责,他也在乎,他也会为什么人夜不能寐,也有深情厚意……可是看着照片上面的郁月城,方渡燃通过电脑屏幕触碰他的脸,仍旧会觉得不真实。
或者说,郁月城他太好了。
他的家庭,外形,为人处事,教养礼节……
方渡燃从来没有生出来过什么阶级意识,等级观念,只是郁月城这个人站在任何一个地方都是最亮眼的,任谁都能看出来他的与众不同。
他打开的照片文件夹底下,一整个屏幕就是他正在对比的基因研究室资料。
国际勋章和国内外认证的目录表都含有大段大段的英文和法文,医学和科学研究方面的专业词汇非常多,方渡燃看得很吃力,需要一个一个地对比查词。很多学术用于在公开的网络查询软件上不一定能搜到,他还需要翻墙出去在外面的论文发布上找。
这些东西于他而言,所代表的含义跟照片上如坠凡间的大白猫天差地别。
方渡燃在寻找的是下一个能决定命运,左右他生死的地方。
他还在生存和活下去的边缘挣扎,但是照片上面的英俊的少年已经成长为这样好的模样了。
鼠标滚轮再跳下去,让他一眼醒目的就是他们拿起制服外套走之后,方渡燃想回头再看一眼他们留下回忆的篮球场和拍摄现场,抬眸目光直直撞进陈风雨的镜头里。
照片上的他双目沉郁,面上的表情没有光线照射,也没有遮掩和隐藏,多看两眼甚至有些阴暗。整体跟他们走出拍摄地踏进黑暗里的背景很配,方渡燃都不知道原来他不笑的时候,眼睛没放在郁月城身上的时候,看起来是这样。
好在几缕发梢被橙黄的路灯镶上金边,让他显出几点活泛的气息。
身边的郁月城和他并肩而行,同样的球服,大白猫在往黑暗里走,背影也是宁静平和的味道,身姿笔挺,像走在光里。
他们之间的差距有多大,方渡燃没想过,也没有衡量过。大概比高空跳伞的距离还要大,比郁月城千辛万苦把热带雨林里的蝴蝶带回a市来造一个生态系统养育,还要大。
可他知道他要是一旦放开了,那他们就不是并肩而立了,而是分道扬镳。
方渡燃把解压出来的照片全部存进给郁月城做的云盘和实体的硬盘里。这笔记本也不安全,他对这种随时可能会坏的东西不信任,查到的资料也一并拷贝进这两个地方。
基本上是从实验室里带出来的习惯,就连他每天晚上用完笔记本都会清空所有的痕迹。
这次的时间比较长,过了两个周正式的成片才出来,方渡燃把时间安排的明明白白,虽然没到拼命的程度,还有时间跟郁月城待在一起,但一小时都没浪费。
白天全力准备期中考试,每天晚上整合能搜到的国内外所有资料,然后熬到两三点,强悍的体质真的帮了他大忙,让他熬夜大半个月,第二天还能精神面貌一如往常地去听课,看不出疲惫的痕迹。
拿到这组成片的同时,陈风雨还给他发了消息。
方渡燃点开来看,是青训所有相关的运营媒体文章,清一色全是报道三年一届的青训联赛,以十二中为背景的首次有两个班挤进前十,并且由高二七班夺得冠军,甚至把陈老和校长都采访到位。
里面关于最后打小前锋的他和作为控场后卫的郁月城表现突出,有专门的篇幅用来发布,期间配图用的就是他和郁月城拍的这组合影,运动方面的几个公共号也用了郁月城和他的照片,陈风雨告诉他上次说的摄影比赛已经入围初选。
青训的总部新闻社和校园风光大赏里面都对他入围全国高校的摄影比赛初选加以祝贺,他们俩那组照片这回算是传得人尽皆知。
方渡燃是真不知道学校的媒体居然做得这么多,频道还这么完善。
前脚陈风雨刚把这些链接一个个发给他,后脚许烈阳就传给他一大串学校alpha和omega的大群里面在尖叫传疯了的截图,全是他们俩那天的照片,居然还有几张他们俩拍完一起从花园回教室的偷拍照,索性一大半都被树木遮挡看不清。
在晚自习打过预备铃之后还在花园里牵手,被抓住的话,对郁月城的影响也太不好了。
陈风雨还发来一个庆祝撒花的表情包-队长的心事解决了。
-我算是头一回把以公济私展现得这么淋漓尽致。
方渡燃用了两个课间的整整二十分钟才挨个点完所有的链接,还顺便刷了刷下面的评论,然后回过去-确实淋漓尽致。
陈风雨-不用,我还赚了。你们的成片我在青训的新闻社总部一发,所有的部门都问我要原图说要发文。
方渡燃-敛财?
陈风雨-收了三个镜头,人太多,部门竞争,总得给点好处。
方渡燃-有前途。
陈风雨-哈哈哈哈靠照片换镜头的前途?
对方好像比他心情还好,方渡燃还没回,那头接二连三发了几句。
陈风雨-我觉得你们很有意思。
-推这一把我也想看看会发生什么。
方渡燃在对话框里打了几个字,又一一删掉,他还不想对外说些什么跟郁月城之间有直接联系,确定关系的话。
陈风雨显然比他积极,代入感也挺强。
陈风雨-这回就算校花不是你男朋友,也没几个人敢对他有意思了。
-这是青训全国联校的资讯,不止十二中,算算人数得有六位数了,这么多人都见过你们俩在一起的样子,舆论也是有压力的。
-如果让你感兴趣的人是我,我一定会认为你这个人,太危险了。
方渡燃的目光停在最后一句话上,他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在郁月城学习生活的地方,跟所有的人宣告自己跟他们的校花之间不可言说的关系。
用了这样卑鄙的手段,昭告天下,还没给个名分,刻意让人去胡思乱想,把他们的关系变得暧昧不清,让那些打郁月城心思的人都收起来。
郁月城从水房出来,一根根擦干净手上的水滴,把湿纸巾扔进垃圾桶。
等了会儿方渡燃还在走廊边缘低头摆弄手机,他平时是不会带手机来教室的。
“上课了。”郁月城提醒他。
方渡燃侧头看他,随手把手机揣进制服西裤的兜里走过去,自然推推他的肩,错开半步走在他身后:“等我了?怎么不叫我。”
郁月城:“看你在忙。”
方渡燃笑了笑:“没有。跟你一起的时候都不忙。”
他把手臂往郁月城脖子上一搭,目光不经意扫过他们路过的六班教室窗户,里面的人一大半都注意到他们俩。
方渡燃知道这些班里带手机的都比七班得多,他们班的纪律是他当时一个个地揪回来的,不然可能都没有老师愿意给七班上课。
那这会儿,他们应该也刚好看到陈风雨发给自己那些东西,alpha和omega的群里那么热闹,beta也没闲着吧。
这种想法很不应该,陈风雨说得挺对的,他这样做就不正当,可他一路带着郁月城回到教室里,知道那些总是来教室外面看郁月城,打郁月城主意的人,这回只敢远远看那么一眼,也只能看着他跟郁月城出双入对,他心里就是挺爽的。
不光彩的,用了点歪门邪道、卑鄙的手段,达到目的。
目的达成还是很舒坦的。
“郁月城,我记得你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吧。”
方渡燃现在问这个实属没必要了,不过郁月城当初都不在乎顶他的名额,坐实omega的身份,说一句不在乎也就是让他自己心里稍微找补一点。
郁月城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侧身回道:“看是谁。什么事。”
“不认识的人呢?”方渡燃掂量道:“可以算……不怎么重要的事。”
郁月城一脸不解。
赵霖在方渡燃身边,翻完自己的手表就明白了。看方渡燃欲言又止,帮他说道:“你们班会去拍的那组合影,我这里能看到就是青训省内的学校都传疯了,在磕你们俩的糖。”
方渡燃递给他一个可靠的表情,alpha群里多少会猜些标记之类的,里面一大堆的乱七八糟的赵霖都没说,高强度美化了。
“我和班长的谣言?”郁月城可能是没看到内容,脸上还存有疑惑。
方渡燃眼里大白猫歪着脑袋求知,伸手就把他的发顶摸了摸:“反正不是什么好话。”
他点点头:“好。没事。”
“?”方渡燃问:“不是好话还没事?”
“我和你,他们想怎么说,随便。”郁月城说。
赵霖把看他的视线转向方渡燃:“身正不怕影子斜?”
这话方渡燃答不出来,模模糊糊“嗯”了一声。
郁月城在前座回道:“可以说。”
方渡燃上课时几次看到大白猫安静的侧脸,
不是不在意,是“可以说”。
郁月城允许他们各种各样好的坏的流言蜚语,因为自己和他的。
那么大的一个舆论压力就不攻自破,什么也没了。
方渡燃本来想对陈风雨那些话说点什么,解释不对,推脱没必要,怎么都像是遮掩,不坦荡。
他这件事虽然做得不坦荡,但他得认得坦荡。
现在最重要的主角,眼里都可以允许这些东西存在,他的心虚也没了,还有点说不出的暖和和得意。
从裤兜里把手机翻出来,他只发了两个字回过去。
方渡燃-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