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渡燃在讲台上呆愣一下才反应过来,整节课从同学们闹着玩到能跟上翻翻书听课,没人还特意喊他老师,郁月城如果现在不是坐在下面,他肯定要按在桌子上咬一口。
他百分之一百是故意的!
大白猫虽然温驯乖巧,但也是个能听懂玩笑话的,他想臊谁啊!
方渡燃清清嗓子:“哦,那就这样吧。”
教案上到这一步留下的时间就直接分配到下课了,他预估时间也差不多,教室后面的挂钟刚好到点,下课铃打响。
“下课。”他尽职尽责地演到最后一秒,把手里的写字笔一丢。
底下睡觉的几个学生率先站起来,跟着全班都站起来,把十二中的训练发挥到极致,整整齐齐地立正、弯腰、低头,齐声照常喊:“老师再见——”
“……”
方渡燃站在讲台因这隆重地喊声怔在原地,大眼对着底下几十双小眼,纷纷沉默片刻,低声:“操。”
“噗哈哈哈哈……”有人率先大笑出来,气氛瞬间炸开。
“陈老你看啊!快管管他,老师上课骂人了啊!”
“燃哥你别这样,你刚不是还挺正经的吗!支棱起来啊!”
方渡燃绷了一节课,讲课的时候要立马上手好几头,没心思顾及,郁月城刻意喊他就算了,他八成还舍不得惩治,别人就不一样了。
隔着老远,方渡燃一把将白板擦掷出去,精准砸中笑声最响亮的,让人躲都没处躲。
视线留出来一部分分给他的座位,抬眼看过去,郁月城身形端正地坐着,也在哄闹的气氛里跟着笑了笑。
方渡燃帮陈老把讲台的教案和笔记本都收起来,送回办公室。
他好像有点享受这种看着郁月城在他能够到的范围内活动的感觉,一路上跟在陈老身后,也没忘记脑子里定格的电影画面。
少年认真地抄写,黑发被风拂过,一抬头惊艳到四下无人,目之所及只能留下这一个人的身影。
在他可控的范围里,鲜活地存在,会笑,会在众人里跟他建立起无形的联系。
只有他们目光相接时,才能体会到彼此的与众不同。
有一个人在他身边真正的、干净的、鲜活地存在着,无论他在台上,还是在台下,只要他抬眼去看,就可以看到郁月城。还能看到对方也同样在回馈给他多一分的注意力。
生活里多出来一个人,在他错手时填补他的慌乱,在他最深的秘密旁边没怨言地守护。
为自己的一句话,就大动干戈去周全计划。
从来不说大话,言出必果。
能认真地看待他每一个小小的意见和问题。
……
这样的人,谁都会被他吸引吧。方渡燃想。
可现在只有他可以独享,只有他在人群里能和郁月城交换眼神,也只有郁月城在他眼里的一举一动让他享受。
陌生的温柔喜悦让缚住心脏的菟丝花更紧一寸,细细的藤蔓在不断地新生,他尚且不知道这束花最终会开成什么样子,不知道这样的生活能持续多久……
想再多一点,时间、机会、命运、从大白猫漂亮的眼睛投来的注视,什么都能再多一点。
“你底子是很好的,初一的档案还是重点班。”
陈老在方渡燃放下东西之后叫住他:“现在才刚上高二,想学还来得及。”
方渡燃发现每次只要他进办公室,总会在前脚要踏出门的时候被叫住,立刻拿手掌顶在另一只手上,标准的九十度做了个打住的手势。
“陈老,课间就十分钟,已经过去了四分钟,您都不肯放过我。”
“我这不是看你还有机会,浪费了可惜。”陈老侧身对着他要走的方向。
“机会?”
方渡燃刚在心里滑过的字眼被提起来,下意识重复一遍,切实听在耳朵里又笑起来。
“陈老,你这回真看走眼了。”
方渡燃对着他,笑意松散:“高二七班谁都有机会,就我是最没机会的,感谢您这么执着,简直是我的再生父母。”
这顶帽子扣地陈老一个激灵,连摆手:“得了啊,不爱听就不听,别贫。”
“那我走了!”方渡燃关上办公室的门,背着身道谢:“谢了。”
郁月城的第二性别传得很快,班里的人不说,全校的例会上也等于默认过,等大家缓过神来,有了时间,就有意无意开始关注起这个不同寻常的omega。
郁月城原本就是人群当中的焦点,只不过这次关注他的人从大面积的omega,完美切换成在十二中人数居多的alpha。
方渡燃回教室,就这么一会儿,门口就多了一个外班的男生和女生,他看着面生,可能一学期都来不了一回的。
女生的个子挺高,靠着走廊从教室窗户往里看,方渡燃从他们身边过去,鼻尖灵敏嗅到一丝同类的气息。
——这是两个alpha。
应该还有一个正在易感期,即便打过抑制剂也有残留的信息素在身上还没散干净。
方渡燃转身进教室,怎么都有点不舒坦,人也没回座位上,直接走进郁月城身边的空位里,面向和郁月城反过来相对,脚尖一撑坐上课桌。
身体能把郁月城几乎全部挡住,把窗外那两道视线完全隔开。
“给你。”郁月城把上课写的笔记本合上递给他。
方渡燃想说我用不上,郁月城一脸坦然看着他,话就吞进肚子里。
拿过来随手翻开,郁月城的笔记跟他以前记得很不一样。
没按照课本的顺序来写,而是区分好句式和要掌握的字词,单独分类写下来,跟市面上卖的那些考前速记一个意思。有些前面画了圈,方渡燃感觉这是要背下来的考点。
这种规律的笔记,都要在上课之后二次整理才能罗列出来,因为课堂上都是按照课文的顺序来,东一个西一个,学习好的大概能在脑子里归类好,有点笨的会勤能补拙,还有第一次接触新课生疏的,都需要一个个重新梳理誊抄一遍。
郁月城做这些从头到尾一个错字也没有划过,字是很工整的行楷,写得也比外面的教辅资料要简单明了。
“你以前是不是从来不记笔记?”方渡燃问。
“小时候会记一点。”
这对郁月城来说有点久远,他回忆一下几年前用过的高中语文书:“很少,在课本上。”
“难怪。”方渡燃说:“这东西是在你脑子里的吧。”
郁月城:“不全是,我按考试的要求记得。”
“奥。”方渡燃应了声。
他算是比较聪明那类,刚才上课讲过一遍,又看过郁月城的笔记,要做题也不难,他记忆力以前挺好的。但是现在好久不用,感觉都生锈了。
陈老说才高二,还有机会。
他不明白自己去参加比赛,去考高分,究竟有什么意义。除了能让方正海更加狂妄自大,让他的实验得到自以为是的印证,对他本身来说,没一点好处。
他的人生绑在那些数据和药剂里面,最不愿意碰触和涉及的就是这些。
实验有了更好地发展,等他的只会更多的测试,更严格的条条框框去勒紧他的脖子,让他变成傀儡,创造更多令方正海兴奋的价值。
方渡燃能到现在还维持住自我,一次次用加倍的精神力去平衡反常的易感期,被欺骗过、哄骗过,也失望过、抵抗过,还勉强能像个正常人的样子,分得清什么该做,大概多亏小时候根深蒂固的家庭教育和那点义无反顾往黑暗里踏的镇定。
镇定地不要去想多余的没可能的事,镇定地闭着眼也只能往前走,多一天是一天。
泥沼他爬不出来,也要死死扒着边缘不要掉下去,就这样维持下去,已经很好了,可现在种种氛围都推着他要做出改变。
“你不喜欢?”郁月城看他脸上没什么神采。
“没。”方渡燃合上笔记本,轻轻往他头上一拍:“挺好的。再接再厉。”
“那练习册上的题,你不会的问我。”郁月城说。
方渡燃:“什么题?”
赵霖正对着方渡燃坐在座位上,有点无奈地好心提醒:“方老师,你上课布置的作业。”
“啊?……哦我想起来了。”
方渡燃被郁月城的目光看得难得有点不好意思:“真不敢相信这是我布置的,脑子离家出走了。”
“我上课手机关机,不然帮你录下来。”郁月城说。
“你还带手机来教室?!”
方渡燃说完才意识到又被他调侃了,手掌托着郁月城的下颚抬起来,坐在桌子上低下头去四目相对,恶狠狠威胁:“行啊,长本事了,跟着笑话我。”
郁月城脖颈拉长,条件反射喉结在他掌心里滚了一下:“第一次看到你上课那么认真,没笑你。”
方渡燃的手心像被烫过似的,这个角度,能数清楚郁月城根根分明的睫毛:“我什么时候不认真了。”
“咳咳……”许烈阳在旁边扒拉一下他的手臂:“燃儿,教室呢,注意点影响。”
方渡燃也下意识回他一句:“我又没亲他。”
“卧槽,你先忍忍行吗。”许烈阳往教室前门递眼神,历史老师正从门口走进来。
原本没人注意到他们这块,全因为许烈阳那句话看过来,还有几声不知死活的在拖着长声起哄“哦~”,当事人装作无事发生,收回手极其自然地喊了一句:“老师好!”
正赶上铃声,方渡燃顺势跳进自己座位里,整整齐齐跟着喊上课,眼神时不时就往郁月城的身上飘。
桌上放着郁月城给他写的笔记,他收好从桌兜里拿出来崭新的历史课本,跟随老师的进度翻书听课。
太久没有听课的经验,历史老师讲课总爱讲到些脱离课本的知识来补充,喜欢听的就还能提高兴趣,方渡燃对培养情操不抱太大希望,他的目标是下一次考试至少及格一到两门,话都放出去了。
不想听历史老师扯课外知识的时候,他就看看郁月城的背影,然后把课本翻回去顺便在课堂就把当天的知识点和之前的都背下来。
他听课虽然不怎么上心,但印象还是有,一边背,一边拿笔划出来提醒自己集中注意力。
“你在看书?”赵霖发现身边安静的方渡燃动笔在课本上圈点,着实惊了一跳。
方渡燃看他一眼不说话,等默念完最后一段,才说:“我还做题呢,吓不吓人?”
说完从书下面翻出来练习册勾选当天内容的第一道选择题。
赵霖看看他,再看看他正前方的郁月城,方渡燃的态度是有点反常。
他以前就算再没事干,也只会把课本当有底色的纸来涂涂画画。郁月城来之后,他的脾气其实跟以前没什么差别,他护着班里的利益,一样在对外班这样出手,不违和。
可又好像有些变了。
方渡燃不想为徒劳无动的事情太努力,三天打渔两天晒网,也把开学到现在的内容给复习完了。
郁月城很贴心,除了周一那一节语文课的笔记本,在看到他往课文上划重点的时候,第二天就把自己的课本送给他,里面划好了一整本书的重点内容。包括课后习题哪些需要背下来,也都用他惯用的方式圈上。
他拿到这些东西,知道这是郁月城为他整理的思路,无端就不想浪费,想看清楚,于是难得在学习上有了良性循环。
周五放学刚回宿舍他就往郁月城的宿舍里钻,敲开门对方已经换下校服。
“你不进来吗?”郁月城一如往常把门口让开。
“你要出去?”方渡燃问。
郁月城回到床边换鞋,把椅子留给方渡燃:“我去见个朋友,你有事直接给我打电话。”
方渡燃自从开学认识他之后,还没有过一整天见不到大白猫的时候,之前放假两个人都是一起同进同出,郁月城突然要去见朋友,他还有点不适应。
也不知道是什么程度的朋友?
“嗯,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方渡燃给自己添补一句:“我晚上想做套单元卷,让你改改。”
“还有两节课没上,你都看过了?”郁月城没想到他这么快,平时看着也没有花多少时间。
“差不多吧,我大致扫了几眼,内容不多。”方渡燃注意到他好像穿了新衣服。
黑色的毛衣上没有任何装饰,把他雪白的脖颈衬托得更加优雅迷人,从袖口露出来的精巧手腕和修长的指节也抓人眼球,头发是换衣服乱掉几缕吧,打破掉平时的温顺服帖,简直帅气逼人……于是心里更加不自在。
郁月城是不是见任何一个朋友都这么盛装出席,跟自己出去玩收拾得那么好看,去见别人也这样体面。
“你今天挺帅的。”他反复看了几眼强调说。
“是吗。”郁月城突然被夸,也看了看自己的衣着:“你喜欢我穿黑色?”
“都行。”
方渡燃直直看他一举一动,手指系鞋带的样子都离不开视线,边看嘴里还说:“你穿什么都帅。”
郁月城隐约察觉一丝不对劲,方渡燃平时也看他,今天盯他目光有点不一样。
“你有话要跟我说吗?”他绑好鞋带直起身。
方渡燃一只胳膊支在椅背上撑着头,先摇摇,再点点头:“你在榕城也有朋友啊,我没想到。”
“嗯,他过来有一阵子了,上次你见过,在高新医院。”郁月城毫不在意对他坦诚。
“是那个跟我说过话的医生?”方渡燃猜到,仍旧发问。
“是他。”郁月城对林镜遥介绍过方渡燃,但目前还没有把方渡燃带过去一起加深认识的打算,他们之间还有别的事情要谈。
是最好不要让方渡燃知道的事情。
“你刚才问我学完没,是不是晚上不回来了?”方渡燃十分有默契地读懂他的婉拒。
郁月城想了下:“大概后天晚上回来吧,明天我还有事。上午我有个老师这两天在榕城的大学上公开课,周末要去私下见一面,补补课。下午我妈妈应该就到了,也要一起聚餐,陪她逛逛。”
方渡燃是有那么一点酸不拉唧,他自己觉得矫情,不好说出来,也不知道是哪里泄漏了风声,郁月城一点没保留地全倒出来,给他抚平了。
什么时候干什么都交代的一清二楚。他感觉如果自己需要,郁月城是不是还要给他发个时间表?
“你不用解释得这么细。”方渡燃说。
虽然心里挺爽的,也知道这不太应该,郁月城没有必要向他交代自己的行程。
“没什么不能让你知道的。”郁月城把他手里的课本拿过来翻看。
方渡燃听从他的建议,没弄乱七八糟的辅导书,只为高考试卷的话,抓住课本就够了,其他的什么所谓的拔高题,高考当中基本都不会出现,高考的试卷这么多年,全部考察的是牢固的基础知识和灵活运用的能力而已。
方渡燃把自己背到的那一页折起来,郁月城在他身边去指着后面两课简单串了一遍:“……课本有点乱,你试试按照这个顺序记,跟后面的内容还能衔接上。”
“知道了。”
方渡燃拿过书,立刻转了一百八十度,突兀发问:“你要跟他在校外过夜吗?”
“嗯?”郁月城意会到,照实说:“没有,我回家。我妈妈在学校旁边的小区买的那套房,我还没去看过,今晚过去看看缺不缺什么,她明天来方便点。”
“那他会去你家吗?”
方渡燃问完就想堵住自己的嘴再给自己一拳,从没想过他会是这种把得寸进尺发挥到淋漓尽致的人。
“可能会,到时候再看,他也还没去过。”
那丝不对劲扩大了,郁月城犹豫着反问:“你也想去吗?”
方渡燃也很懂礼貌,知道不熟悉的朋友家不能随便去,然后连连点头——郁月城不在这个范围内。
他是没想过要越界,去郁月城在榕城的房子里观摩,但郁月城那个朋友也没去过,今晚就可以去,他知道自己认识郁月城的时间挺短的,也不想少了这一份。
这种念头不能说出来,就跟他莫名其妙觉得酸不拉唧一样,郁月城越是对他坦诚,他就愈发的肆无忌惮起来。
“我能去吗?”他胸有成竹地问。
“能,等有时间,放假了我带你回家。”郁月城说。
果然,大白猫没让他失望。
方渡燃已经很久没听过回家的字眼了,方正海安排的那个房子不是他的家,郁月城这样说,他却一点儿也不排斥。
“带我回你家啊?”方渡燃拿手指尖轻刮他的下巴。
郁月城可能觉得有些痒,真像猫一样,稍微仰起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看着他说:“嗯。去a市也可以。”
方渡燃心里一动,手背蹭过他光滑的皮肤,想起来教室被许烈阳提醒的“没亲他”,又很快在想他其实对别的朋友也可以这样,朋友之间串门很正常。
“他们可以这样挠你的下巴吗?”他问。
这句话说出来似乎就很危险,他到底想知道什么呢?
方渡燃跟其他人能玩得更疯,都是alpha,骑着打往墙上怼都有。这些郁月城都是不会的,大白猫姿态高雅,不会胡闹,这是在对他亲近,信任他,跟他玩,允许他肢体靠近,可他拿到特殊待遇还不够,他小气的要命,这些给别的朋友也不行。
他想让郁月城亲口说,不止在学校,是在他身边的所有人里面,只有他能碰,只给他碰,没有别人。
自己不是他那些朋友,是有点不一样的存在。
然后就听见……
“不。”郁月城说:“我不习惯。”
方渡燃:“习惯我?”
郁月城:“习惯你。”
方渡燃:“只有我?”
郁月城黑亮的眸子看向他,澄澈无比:“嗯。”
方才压下去的动容如投石水面的涟漪层层荡开,得到回应的独占欲能把方渡燃自己都侵吞。
柔软纯净的大白猫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助纣为虐,他无辜又单纯,心甘情愿地往凶险的领地上走,满足他一个又一个无理的要求,展现的善良全被他拿来得寸进尺。
方渡燃要温柔地抚摸大白猫蓬松的长毛,不能吓到他,不要越界,却一时忍不下好奇心去多管闲事地干涉。对方仅仅抖抖耳尖,端正蹲坐在原地任由他靠近,为所欲为。
还会交给他最妥帖的答案让他放心。
方渡燃松了一口气,伸手去捏郁月城的手指尖,只是碰碰他漂亮的指节:“好了,你去吧。我看书。”
他感觉如果有一天,自己在放纵下想要的越来越多,那帮凶一定是这只大白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