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教练。”方渡燃站在大厅喊一声。
刚走进宿管门房里等待的武斌走出来,方渡燃他算比较熟悉,两个学期的体能测试里成绩都一骑绝尘,还是自己课上带过的学生。
“方渡燃,”他把人叫过来:“怎么了?你怎么不去上课?”
“我们班学生被政教处扣下了,刚给陈老打电话,他在外地培训去,今天赶不回来。就更衣室里被你带走那个郁月城,他不是本市人,父母也不在身边,陈老说他成绩好,以前也没受过批评,他怕郁月城这次心理上有负担,让我作为班长多照顾一下,所以正准备去政教处等他。”方渡燃说得半真半假。
他刚才确实回来就给陈老发了消息,陈老把安抚工作暂时交给他,也还没批准他下午不上课要全程陪同。
“那位新同学已经回宿舍了,刚上去。”武斌被他这样一说,对郁月城不免也多了点恻隐之心。
这小子看着出类拔萃的,惹出来学校这么严重的教学事故,父母居然也不在身边。
“结束了吗?”方渡燃明知故问。
武斌叹了口气:“没呢。我这不就等他一起去榕城高新医院。”
“那挺远的。”方渡燃道:“学校什么意思?去哪干什么?”
“张主任想让他说实话,他非说自己就是那个omega,抑制剂是他用的,咬死也不承认更衣室里有过别的omega。所以他就主动提出来要去特级医院做信息素密码破解,说是要证明自己在更衣室里换衣服那三十分钟,什么也没干。”
武斌自己都觉得这学生太能闹,但刚才郁月城的态度和思考方式,让他对这个好学生的看法有些改变。
“他还是说那是他用过的吗?”方渡燃轻轻蹙眉。
他当然最清楚郁月城那三十分钟在干什么,他跟自己寸步不离,还靠在一起。
“是啊。事发当时你也在,高二七班的alpha应该都在更衣室,差不多都听见了。他对张主任也还是那么说。”
武斌站在私下的角度,跟方渡燃聊两句,也道:“说真的,别说是张主任在这事上面对他有成见,就连我也不太相信,他确确实实是个alpha,不管长得像不像,这话不能胡说,身份证上面的磁条和钢印不会骗人的。谁也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用这个理由跟张主任对着干,主任被气得够呛。”
“张主任是对他的人格持怀疑态度吧。”方渡燃淡淡调侃,口吻里有些发嘲的意味。
他不用脑细胞想也知道,现在学校大动干戈,教导主任会气得够呛,根本不可能是因为郁月城说他自己是个omega这件事,这种谎话是平实,最没色-情意味的,根本不至于生气到起冲突。
郁月城的教养也不会跟教导主任没有缘由地起摩擦,多半是张主任自己给自己加戏,把事情想歪。
新转学来的尖子生alpha其实是个omega,这跟发热期的omega在alpha更衣室里□□点不可说的事情相比,简直是朴实无华,一点儿也不符合他们高高在上地猜测。
所以会生气,只会是因为张主任一开始就已经默认郁月城作风不正,一定在更衣室里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弄脏了学校的名声,也毁了郁月城身上好学生的标签。
也并不是所有人看到十二中转来一个好学生都会高兴,总会有人发现一点矛头就用力拉扯,以为自己可以抽丝剥茧,扒出来证明给大家看,从别的学校转来的好学生不过如此,学习好的孩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教导主任以前是从省重点高中高薪聘来的,刚来的时候看不上他们这些不良少年很正常,但现在自己也成为十二中的教导主任,身后代表一众不良少年。
方渡燃没有在场,都能感觉到,张主任没把郁月城当作自己的学生,可能当成对立面的仇人也不一定,说不定曾经的教师生涯还不爽自己手里出不了这样的好苗子,总之就是看他不顺眼。
“如果他真的没有主观情绪,也没有偏见,就应该心平气和地带郁月城去做体检,查明身份。omega伪装成alpha做了这么危险的事情,首当其冲的不应该是把他保护起来,好好补充他的生理常识吗?”
方渡燃没想过把这话藏在心里,也不怕武斌会在张主任面前喜欢小话,接着道:“老师不应该最先考虑学生的健康状况吗?张主任有没有把郁月城当作过他的学生。”
“他话说得可能是重了点,但也是为学校着想。”武斌道。张主任那会儿的话是很露骨,还没调查就直接让郁月城要学习先做人,不太恰当。
方渡燃没接话,武斌知道他肯定是接受不了这个调和。
“不过现在要去检验,也是给他机会,郁月城自己提的去最好的医院检验。”他说。
“我怎么觉得他是在等着看笑话。”方渡燃凉凉吐字。
最超出他预料的也是这点。
郁月城会可靠,他没想到这么可靠,能主动提出来去检验细节,把推算时间都算在里面,装得这么真。
一劳永逸,把事情完全把握在自己手里,半点跟别人有关的所有可能性都被扼杀在摇篮里。
可能在alpha学生之间四处流窜的流言蜚语里,他能淡定自若。
被教导主任施压,背上不光彩的怀疑,他沉着应付,也许已经在安排之后的进程。
如果这件事在他的操控下平息下来,成功渡过,那郁月城一句话把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的做法,以后在学校都会变成一个omega。
方渡燃作为实验品,被方正海处心积虑、费尽心思的去配置数据,篡改基因,就为了最关键的一环,进行社会化,所以他对社会身份很敏感。
以后郁月城的社会身份,在学校里,就会变成一个omega了,他真的可以接受吗?
就因为跟自己的一个约定,就要改变别人对他的看法和态度,这些他真的有想过吗?
大白猫那么聪明,这次不会是随便跟老师说通,就可以保守秘密,他闹到了学校外面的特级医院,肯定会牵扯到学籍档案,之后都会不得不一直伪装成omega。
他会往火坑里跳吗?
方渡燃一时之间想了很多,他对郁月城的信任莫名其妙就可以跨越过他是否能搞定这件事,而是已经先一步开始考虑这个既定结果所带来的负面影响。
学校这一头摆平还好说,老师不会有异样的眼光,但学生们,尤其是alpha在更衣室里看到过他承认的抑制剂,等他结果出来,成了omega。
这件事会成为高中生刺激的秘闻。
活生生地染上再也抹不掉的桃色。
“我想了想,你刚才说得也有道理。”
武斌认真思考过,方渡燃站在学生的立场接受不了也没错:“他如果真的是个omega,是应该更好地保护起来,他进alpha更衣室这个行为就很不妥,应该接受生理教育。”
“但是······”作为老师他两头为难,武斌不想打击学生之间的关心和感情,也不能以自己的名义去对教导主任的做法指手画脚,不自然的神情都摆在脸上:“张主任根据他的入学资料,不相信他的说法,也有道理。”
“你相信吗?”方渡燃突然问他。
“这······我作为你们体能课的老师,当然是会相信每一个学生。”武斌话没说完,就被方渡燃砍断这粉饰。
“我刚才看到你们在站宿舍楼下说话,他肯定对你说了什么。”
方渡燃抬眼正视他,眸光敏锐:“政教处的办公大楼走回来,也就十三分钟左右,一路上有什么话说不完,需要站在宿舍楼底下说?”
武斌从少年的话里听出来不加掩饰的棱角,或许是碍于身份差异,没那么锋利,不能算作挑衅,但也毫不遮掩。
方渡燃朝他走近半步,长睫微微垂下来,剔透的瞳仁被盖住边缘往他眼底看,像野兽散发懒散的凶光:“所以只能是私人问题,他一定跟你说了什么只跟你和他有关联的话。”
武斌从喉咙里冒出来一句惊呼的气声,忍不住道:“你们这俩孩子成精了。”
“看来我没猜错。”方渡燃站直身体,重新发问:“那你相信他吗?”
“我,嗯······看来不说实话都不行了。”
武斌摆摆头,他也才二十三岁,本来跟这群高中生还能打成一片,从方渡燃和郁月城身上发现当代的小孩都太聪明,变得不好糊弄。
“我理论上讲是不相信的,但是他的行为方式和思考方式让我很动容,我在情感上可以支持他。”
他说。
“哦。”方渡燃点点头。
“你是他的班长,陈老师让他陪他去榕城高新检验?”武斌问。
“嗯,他就说让我多照顾他,青春期的孩子心思都是很敏感的,一不小心就会受伤害。”方渡燃把陈老曾经的原话一句句搬出来,再往上添火加柴:“他刚转学过来,连个认识的人都没有,万一受到什么刺激和心理创伤,总得有个人照看。陈老又不在,张主任别给他伤口上撒盐都是好的。”
实际上方渡燃请求外出的消息还放在发件箱里,在培训课上的陈老还没来得及回,他就已经先拿出身为班长的职责来“假公济私”了。
现在需要担心和发愁的是应该是郁月城,但他凭直觉,郁月城能主动要求这些,肯定有他的安排。
方渡燃也明明已经把这件事交出去了,对方确定不会让他失望,但他心里也总是跟着不轻松。
就现在,他很想给放出去的大白猫顺顺毛。
·
郁月城短暂考虑后,才决定直接找他们平辈的朋友帮忙,越过他爸和大伯。事情来得很紧,他没时间在去跟家里人解释清楚。
而且他爸,还没有接受他来十二中上学的事实。
不过找的这个人,大概也不太能接受他的意图。
······
“不行,我还是想不明白。”电话那头的是青年万分不解的声音。
“你好好的alpha不当,当omega做什么?你也没那个功能啊。”他眉心紧皱,准确推测道:“你想自己生小孩?”
郁月城知道林镜遥思维跳跃,不知道能跳跃到这种程度。
“我生不出来。”他长话短说:“具体情况抽空出来见一面再说,我这里也有些事情到时候想问你。现在的问题就是,你在哪?能不能一小时之后,出现在榕城高新医院。”
“我今天凌晨是飞回来了,给你发消息也没回我,”林镜遥记得清清楚楚的,“现在知道找上我了。”
他来榕城高新任职已经有小半年,听说郁月城也来榕城上学,第一件事就是联络上聚一聚。
约了两次都没成功,不是自己这一时走不开,赶不上他开学有空那天,就是今天凌晨出差回来一落地就给他发消息,到现在还没回。前几天想打个电话,还一直无人接听。
林家是郁家好几代人下来的至交,家庭构成极为稳定,一直在医学界打转,也就近两辈,才分出来几个去学法律,跟郁月城的大伯和小姑都常来往。
林镜遥跟郁月城是同辈,但年龄上差了五六岁,小时候一直在国外上学,回来就接着上初中,刚认识郁月城的时候,郁月城比他矮一大截,是个完完全全的小孩。
能玩到一起去,完全是因为对方的高智商和超脱年龄的学习进度,还帮他写过作业,能交流一些天马行空的创意和想法。
不过郁月城现在已经长得比自己都高一点五厘米。
“我在上课,不能拿手机。有事晚上找我,会回的。”郁月城逐步解释。
“行吧,我听说青训的十二中是著名的青少年劳改所,看来还真是,管得够宽的。”
林镜遥看他这么冷静,就知道是有正经事,刚那话看来是真的,郁月城不会开这种玩笑:“我在市中心办事,一个小时看情况,能回去我就回去。你想活动一下也不是不行,但这是要负责的,谁给你开的单子,做的检验,他就得全权负责。”
“我可以签协议。”
郁月城说:“我有个人账户上的投资和资金流通,我的身份可以以未满18,已满16岁承担刑事责任。”
“······月城,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林镜遥了解他的性格周全,不知道这次的事情能让他说出这种话:“一张单子而已,我不可能不给你开。”
“我明白,你是说流程,但医院现在还不算你的,要是你爸那说什么,有协议也好办事。”郁月城道。
“协议我也不可能跟你签,医院现在约等于是我的了。我爸隔三差五都得夸你,我耳朵都起茧了,他恨不得认你当干儿子,这点小事他能跟你计较?”
林镜遥实在想不出来,什么事情能让郁月城萌生出来装成omega的想法,还是这么郑重地在办。
他也接着正色道:“再说,你给你自己改第二性别,顶多牵扯的就是些身份认证之类的私事,又不是违法犯罪,说什么刑事责任,吓唬我不给你开?小瞧我?”
郁月城坐在自己的书桌前,一手翻找身份证和学生证,少年清朗的声线传过去:“你帮我做假,检验报告上是榕城高新的红章和负责医师的签字,万一以后我身份公开,有人发现你们查错了,把一个alpha开成了omega,医院的声誉会受损。”
林镜遥不认为一个还在上高二的学生,应该考虑到这么多摸爬滚打过的成年人都会为达目的,所以刻意逃避置之不理的东西。
郁月城把事情做得太精细。
手里办的分明是伪造的东西,正常人的反应都应该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拿到报告就逃之夭夭,留下一地鸡毛有多远跑多远,多办事少担责。
郁月城却异样坦荡,落落大方,这些面子里子的考量一点不比做别的事情少。
“那你别去检验科了。”他说。
“到时候我让人去接你们,你把人数和外貌特征发我,有照片最好,不方便的话,有车牌号也行。”说到这,林镜遥“啧”了一声:“算了,就你那张脸,掉坑里也能被人认出来,我到时候给你们安排好,让导医带你们过去,去鉴定科。你身份证上不是alpha吗,一般这种户口本和身份证上已经登记的信息,平常的医院都不会接受再检,只能去专业的鉴定机构,就像亲子鉴定一样,这属于你的私人问题,只有你自己和你的监护人能干涉。”
郁月城:“我现在有收入来源,可以以成年人的标准拥有自主权。”
“是啊。”林镜遥笑起来,事情突然变得有趣起来。
郁月城会做这种事,完全不符合他一贯给人的印象,又把事情做得这么漂亮。
果然有的人,好事做多了,偶尔搞点小动作,也这么聪明,方方面面的细枝末节都可以完整卡上去。这脑子用在这上面,算降维打击了吧。
“你只要出具你的个人流水,证明你有权自己签字,就可以进行有关隐私方面的鉴定。鉴定科所有的结果全部都是属于你的个人信息,不会外泄。只要你自己不愿意,也没有人能逼着你非要拿那张假报告去民政局改第二性别,就连跟你一起过来的人,也只能签了保密协议才可以看到你的报告。”林镜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