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钟,九里金庭的住户睡了一大半,只有717亮着彻夜不息的灯光。
肖树坐在地板上逗猫,一向作息规律的他忍不住以头栽地,好几次差点睡过去。
不知道是第几次,被软乎乎的猫叫声唤醒,看看手表,又过去了半个小时。他还没忘记自己的任务,每回醒来都在房间里找一找贺丞,这次看到贺丞在厨房里泡茶。
贺丞见他醒了,就问:“咖啡,茶。”
肖树用力搓了一把脸:“茶,谢谢。”
贺丞端着两杯高浓度的绿茶来到客厅,递给他一杯,又坐到了落地窗前的一张单人沙发上,把茶被搁在腿上圈着杯口看向小区大门口。
大满是个人来疯,只要有人陪着,天色越晚它越浪。别的猫都睡了,它还能鏖战到天亮。
大满离了肖树跩着肉球般的身材走到贺丞跟前儿,先是趴在他脚背上像狗一样摇了一会尾巴,然后不甘寂寞的抓住他的裤腿往他身上爬。
贺丞垂下眸子瞥了它一眼,轻轻的把腿一甩,就把它甩到了一边。大满没皮没脸的爬起来又往他跟前儿凑。
肖树撑着脸没精打采的看着大满用一只爪子顽强不熄的勾住贺丞大腿上的一块布料,秤砣般的身子在半空中摇曳晃荡。难为它那么胖,身手还那么优秀。
“它是不是瘦了一点?”
肖树指了指大满,问道。
贺丞勉为其难的垂下眼睛赏了挂在他腿上不肯松手的大满一眼,‘嗯’?了一声:“又瘦了吗?”
说着指了指厨房壁橱:“那有一袋鱼干,拿过来给它吃。”
肖树:“......楚队长不是让它减肥吗?”
贺丞唇角一撇,悻悻道:“我如果把这两只猫养好了,万事随他愿,他能一年半载都不回来一次。”
肖树无语了一下,觉得他耍这种小伎俩就像一个不得宠的正房只能用虐待孩子的方法吸引丈夫回家。
肖树在心里叹口气,起身去拿了鱼干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贺丞把大满勾在他腿上的爪子轻轻一掰,大满噗通一声摔了个四仰八叉,肥鱼般扑腾了两下就自强不息的爬起来,受虐狂似的又黏在了贺丞身上。
贺丞往它嘴里塞了一条鱼干,然后用脚把它蹬开一米远,末了拍掉手上的碎渣,又看向门口方向。
直到凌晨四点多,一辆越野才从门口开进来,停在楼下甬道边的空位上,随后从车里下来一个男人走进了大楼。
天色暗,贺丞没看清楚那个人是谁,直到门铃被按响,肖树跑过去开门,叫了一声:“楚队长,你可算回来了。”
楚行云扶着门框站在玄关换鞋,闻言笑了笑:“在等我?”
“等你回来我就回家睡觉了。”
肖树从衣架上取下外套,连个招呼都没有跟贺丞打就走了。
楚行云站在门口目送他两步,然后把门关上,一转身就见贺丞站在了他面前。
贺丞把他从上到下扫视一遍,没在他身上看到血,才心里稍安,问:“你怎么这幅样子?下水了?”
楚行云身上湿淋淋的,从胸口处往下全都湿透了,看起来像是从齐胸深的水里趟出来的似的。
楚行云脱掉外套扔进墙边的储物筐,三言两语把在码头拦截渔船,千钧一发的一幕简明扼要叙述了一遍。
“邱治有点能耐,买通了船员和船长,不管有没有收到他的命令,十一点钟准时开船。我跟贺瀛到的时候船已经离开码头了,联系武警支援又太浪费时间,只能我们自己下水去追。”
他边说着,边往浴室走,脚下留下一串水迹。
贺丞寸步不离的跟在他身后,来到浴室门口:“截回了?”
楚行云站在洗手台前洗脸:“截回了,不然我怎么回来。”说着闷笑了一声,取下毛巾擦着脸上的水,看着镜子里贺丞靠在门边儿的倒影道:“贺瀛那只老狐狸,到底没跟我说实话,你们家丢的何止是一船军火那么简单,还有——”
说着,他忽然停住,迎着贺丞略有不解的眼神,把剩下的话吞到肚子里。
贺丞皱眉:“嗯?还有什么?”
楚行云把毛巾挂好,脱掉身上湿透的t恤随手扔进水池子里,然后站在镜子前动手解裤子上的皮带,笑道:“还有另一船军火。”
贺丞的注意力已经不在军火,而在他放在腰胯间解皮带扣的双手上。
楚行云动作粗鲁,扯了好几下还没把皮带扯开。贺丞忽然上前一步紧贴在他面前,拨开他的手自己动手。
他虽然趟了水,身上温度依旧是热烘烘的,而且皮肤上沾满了海水,海水被他身上的温度烤着,散发着很生猛很刺激的海腥味,像是被阳光下暴晒的海平面。
贺丞垂着眸子,慢条斯理的解着他的皮带,问道:“那些军火现在在哪儿?”
离的近了,楚行云闻到他身上的冷檀香,但是他现在精疲力尽又乏又累,就连贺丞帮他宽衣解带都没做他想,只抬起胳膊架在他肩上从他身上借力,懒懒道:“贺瀛带走了。”
“贺瀛在哪儿?”
“走了。”
贺丞愣了一下:“走了?”
楚行云道:“嗯,那批军火是个□□,他必须尽快把它们送到安全的地方。”
他说的安全的地方,也就是海|军基地。
楚行云看着他压着眉心,心事重重的样子,问:“你还在担心什么”
贺丞看他一眼,道:“贺清。”
“......你觉得贺清还有别的计划?”
“咱们因为江召南的提示才顺藤摸瓜找到邹玉珩,邹玉珩供出邱治,这看似是一个很完整的人物链,但是你不了解贺清,他不相信任何人。邹玉珩和邱治也不足以让他信任,他不会把全部的筹码都压在有两个外人插手的两船军|火上。”
贺丞目光笃定的看着他,说:“他一定还有别的计划。”
楚行云正色道:“比如?”
贺丞摇头,不禁有些气馁:“我不知道,我想不到诬陷我走私军火的计划失败后,他还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楚行云倒是想得开,揉了揉他的后颈,轻声笑道:“他在暗,我们在明,不管他有什么计划,我们都很被动。现在想破脑袋都没用,只能等他出招。”
“那你现在有什么计划?”
楚行云眉毛一挑,笑道:“我现在的计划?我现在的计划就是你上楼给我拿一身干净衣服,然后我洗个澡,再他妈的好好睡一觉。”
贺丞抿唇一笑:“需要我陪你吗?”
“洗澡还是睡觉?”
“我都可以,看你了。”
楚行云摸摸他的脸:“今天就算了,你也知道我几天没睡觉,去给我拿衣服。”
他正要转身进浴室,忽然看到客厅地板上爬了一只鬼鬼祟祟的肥猫:“那畜生在偷吃什么?”
贺丞回头看了一眼,神态自若道:“哦,肖树喂的鱼干。”
楚行云绷着脸走到大满面前蹲下,不由分说从它嘴里把鱼干夺走,抬手照它的脑袋扇了一巴掌:“也不看看你自己什么德行,还有脸吃宵夜?”
说完站起身,把鱼干搁在厨房流离台上进了浴室,随即响起沙沙的水声。
贺丞上楼给他拿了一套衣服挂在门外的衣架上,回到客厅和蹲在地板上一脸幽怨的大满静静的对视了片刻,然后拿起楚行云搁在琉璃台上的鱼干又扔到大满面前。
大满连忙叼在嘴里,正要开啃,冷不丁屁股上又挨了一脚。
贺丞一脸嫌弃道:“不长记性,躲远点儿。”
大满听懂了似的,叼起鱼干一路小跑躲进了书房。
楚行云洗完澡出来一看,一楼已经没人了,他把一楼的灯全都关了,借着二楼卧室虚掩的门缝处露出来的些许光亮上楼。
推开卧室房门,见房间里光线昏暗,只亮着床头一盏台灯,贺丞已经躺下了,旁边给他留出了空位。他走过去掀开被子躺在贺丞身边,身体接触柔软的床铺,顿时感觉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舒展了,满足的叹息了一声:“这他妈才是人过的日子。”
贺丞掀开眼皮懒懒的斜他一眼:“给你一张床,你就满足了?”
楚行云转身朝他侧躺着,盯着他的脸欣赏了一会儿,低声笑说:“那就要看能在这张床上干什么了。”
贺丞有些无语的看着他,虽然他很吃楚行云这套,但是搞不懂他为什么总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毫无目的性和计划性的乱撩。刚才说太累了不折腾的是他,现在躺在床上刻意撩|骚的也是他,贺丞还真有些拿不准他到底是想睡觉还是想折腾。
“......你如果累了,就闭上眼睛睡觉。你如果不累,我们现在就可以讨论讨论这张床能干什么。”
楚行云当真累了,见他跟一捆柴火似的一点就着,为了维护自己宝贵的睡眠时间,不敢再乱撩,忙闭上眼道:“关灯睡觉。”
这一觉睡的很踏实,第二天早上被来电铃声吵醒,一睁眼就已经十点多了。
赵峰在一大早就给他‘报喜’:“头儿,苏延的尸体捞起来了,还有他那辆车。”
楚行云闭着眼,心说这一大清早就被尸体二字灌耳音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
“你们现在在哪?”
“快到队里了。”
“联系吴涯认尸,我马上到。”
挂了电话,他又闭上眼躺了几分钟,然后起床换衣服。
贺丞已经出门去公司了,家里只剩下他和两只猫。
楚行云穿好衣服下楼洗漱,正准备给两只猫倒上口粮,就见放着猫粮的橱柜上贴着一张蓝色便利贴——猫喂过了。
他把便利贴撕下来看了一遍,扬起唇角露出一点笑,又贴回去,转身又走到冰箱前想开一罐提神醒脑的冰咖啡,又在冰箱门上看到一张便利贴——早上不要喝冰咖啡,厨房里有热牛奶。
摸着下巴盯着这张便利贴沉默了一会儿,他决定不按照上书的要求行事,打开冰箱拿出一罐咖啡,然后又把便利贴撕下来揣到口袋里,准备来个死无罪证。他问起就说自己没看到,字条或许被大满吃了。
捏着咖啡罐走到客厅看了一眼窝在地毯上晒暖的两只猫,楚行云冲它抬了抬咖啡罐,道:“爹走了,两位爷。”
拿起车钥匙关门下楼,上车前刚好把咖啡喝完,顺手把罐子扔进垃圾桶,开车驶出九里金庭。
在路上,他给贺丞拨了一通电话,电话接通后他听那边安静的氛围和贺丞刻意压低的声音,就知道贺丞正在开会,于是简明扼要道:“老板,抽个空把我的车提出来吧,我整天开单位的车有公车私用的嫌疑。”
“知道了,今天下午我就去提,给你留的字条看到了吗”
楚行云装糊涂:“什么字条?没看到,被大满吃了吧。”
说完就掐了电话,把手机往驾驶台上一扔,一路风驰电掣的到了市局。
进了办公楼,他直奔四楼尸检室,刚走出楼梯口,就听到四楼楼道里传出被刻意压抑的男人的恸哭声。
尸检室门外,一向斯斯文文极有风度的吴涯无力的蹲在墙边,双手抱着脑袋,紧紧的揪着自己的发根,喉咙里发出一声声类似于野兽悲伤时发出的呜咽低鸣。
这些年他看过很多悲伤的脸,听过很多的人哭声,唯独吴涯与别个不同。
也是到今天,他才相信,吴涯口中‘我们的感情很好’这句话是真的,他和苏延的感情确实很好。这种五脏都被揉碎的哭声是演技多么高超的演员都不可能伪装出来的,他的哭声低沉,压抑,且绝望,包含着追忆侍者的惘思和留恋,还压抑着悔不当初的懊恼和愧疚,和堵塞在心里无处发泄的怒火。
一个人或许毕生都无法体会到的大悲大彻,都在今天,在这一瞬间把他吞没。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在无涯的苦海中沉浮。
出于职业责任心和同情,楚行云觉自己有责任搭救他,虽然不能把他从苦海中拯救出来,但是起码可以给他扔去一只船桨,让他不至于被海水淹没。
他走进吴涯,正酝酿情绪,打算说点什么,就见站在吴涯对面,靠着墙的傅亦对他使眼色,示意他不要管。
也是,一个沉浸在无尽悲伤中的人,怎么可能被他三言两语就打消苦楚。
于是楚行云绕过他,进入尸检室。
苏婉和另一名男法医站在停尸台前正在检查尸体的伤口,楚行云走近了站在尸体身旁,第一次见到苏延,也是第一次见到死去的苏延,一时难以把他和那个留在证件照上有着天真灿烂的笑容的年轻男人联系起来。
经过半个月的浸泡,尸体已经严重浮肿了。全身上下呈黑紫色,已经严重腐烂,甚至附着了水里的寄生虫。
惨不忍睹,这是苏延从沉眠的水底被打捞出来后,呈现给他们的唯一的面貌。
苏延的父母都不在本地,所以此时赶到的只有吴涯一个人。
苏延已经把尸体检查了一遍,对楚行云道:“除了额角有伤口,颅骨轻度骨折,身体其他部位都没有外伤。目前无法确定死者是在车祸现场当场死亡,还是昏迷时被沉入水中被淹死。”
虽然人已经死了,但是他们需要弄清楚苏延到底是因为车祸死亡,还是被‘沉尸’后死亡。
楚行云正在犹豫是否说服苏延的家人将尸体解刨,忽闻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夹杂着男人愤怒暗哑的嘶吼。
他连忙跑出去,只见傅亦死死的拦在吴涯身前,尽管他用尽了全身力气,但却被吴涯体内忽然爆发的蛮力几乎甩到一边。
在仇恨和愤怒面前,就连吴涯这般君子般的人物都没有半点风度可谈,他凶相毕现,丑态尽露。像一只粗野蛮狠的野兽般,一声声的咆哮着冲向石海诚:“是你杀了他!”
他心里的怒火终于有了可发泄的出口,犹如火山爆发般,放肆燃烧着心里的仇恨。他并非不可搭救,对杀人凶手的报复和仇恨,就是他自我拯救的道路。
一个人如果连仇恨的对象都没有,只有无奈和悲伤,那才是真正的‘苦海无涯’。
见到石海诚,他才重新找到了继续生存的意义,那就是用尽余下的生命去仇恨他,为苏延的死亡祭以明志。所以他活过来了,为他重新焕发生命力的就是他的仇恨对象,杀死苏延的凶手。
就算是仇恨也好,他再次找到了生命中伟大的意义,也找到了最好的方式去缅怀已经死去的爱人。那就是不遗余力的去憎恨一个人,或许他也有愧疚,也有懊恼,但是一个仇恨的对象足以抹去他对自己的仇恨。
所以,他得救了。
“你该死!你该死!”
吴涯一句申辩都说不出,说出口的只有对杀人凶手最恶毒的诅咒。
楚行云在他猩红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个藏在他体内,濒临疯狂的灵魂。
石海诚像一个引颈待宰的羔羊般,被赵峰匆匆带下楼。
楚行云和傅亦两个人合力才把吴涯带到一间没人的休息室,把傅亦叫到一边,让他说服吴涯同意解刨苏延的尸体,然后走出休息室快步下楼。
三楼技术队大办公室,楚行云走进去站在一名技术员背后,问道:“照片恢复了吗?”
技术员道:“只恢复了百分十七十。”
说着,技术员打开一个文档,点开后,电脑屏幕瞬间排满了照片。
这些照片是石海诚那架相机里的记忆卡中已经删除的部分,之前他们掌握的证据不足,没有权力查看他的私人物品,现在他招供认罪,他们才有权检查相机的记忆卡。
技术员把记忆卡中的数据恢复了百分之七十,里面全是已经删除的照片。
楚行云弯腰扶着技术员椅背,盯着电脑屏幕道:“放大。”
技术员把照片放大,有节奏的一张张播放。
楚行云看着这些照片,越看,心中越冷。
林林总总三四百张照片,照片里的主角只有一个人,林钰。石海诚镜头下的林钰或喜或怒,或行或动,或梦或醒,都是那么的娇嗔,可爱,又动人。照片里的林钰从春季,转换到冬季,时间的流逝都在她身上留下了影子。
石海诚说他和林钰相识不过一年多的时间,那么这些照片的数量就表示,石海诚最少一天给林钰拍一张照片。
一个男人,竟能坚持每天给一个女人拍一张照片,楚行云自认自己做不到。可见石海诚对林钰倾注的情感就像他的相册分组中的标签一样,是他‘永恒的爱’。
由此可断,石海诚确实极有可能为了林钰,甘愿放弃自由,代她认罪。
照片还在一张张的划过,楚行云忽然又注意到一个疑点,他在石海诚家中见过王蔷的照片,王蔷的照片同样出自于石海诚之手,拍摄的和这些照片一样的用心。光从拍摄的远近焦点可以看出,王蔷的照片比起林钰的照片,从拍摄手法到整个照片的布局都更加精湛。也就是说,石海诚曾经以同样的真心待过王蔷,但是又为了什么,他会在新婚燕尔之际和王蔷离婚,移情林钰?
“......把王蔷的摄影作品都找出来。”
他忽然道。
十分钟后,技术员找出王蔷所有的摄影作品。楚行云看过那些照片,心中五味杂陈,像吞了一块生铁堵在心口,憋闷的慌。
他心里有数了,但是却更疑惑了。
指了几张有代表性的照片让技术员打印出来,然后他拿着照片走出技术队办公室,给傅亦打了一通电话把他从楼上叫了下来。
傅亦很快下来了,对他说:“吴涯同意了,苏婉正在解刨尸体。”
楚行云揽住傅亦的肩膀往楼下走,道:“接下来你还是在场比较好。”
“你是说那个视频?我已经看过了。”
傅亦道。
楚行云笑道:“不仅是视频那么简单。”
“什么意思?”
楚行云默了默,沉声道:“我怀疑王蔷。”
傅亦皱眉:“王蔷?他和苏延的死有什么关系?”
短短几句话的工夫,已经到了一楼。恰好和走进大堂的林钰碰了个正着。
楚行云不再继续之前的话题,站在原地等了林钰几步,然后笑道:“来的好快啊林总,我好像才给你打过电话不久。”
林钰客客气气道:“应该的。”
“我们找到苏延的尸体了,你想再见他一面吗?”
他这句话中的陷阱埋的太深,林钰稍废了一番脑筋才解开他的圈套,笑道:“是死者?我没见过他。”
楚行云挑了挑眉,眼神中流露一丝欣赏,也不再和她玩弄语言游戏,前方带路道:“跟我来。”
把她带进审讯室,她站在门口看到坐在椅子上石海诚,明显犹豫了片刻,然后低下头躲避他的目光,快步走到审讯室的另一边,在一张靠着墙的椅子上坐下。
石海诚被禁锢依旧,他死水般眼神在看到林钰时,略有波动,但是只迅速的瞥她一眼,就低下了头,什么都没说。
楚行云没有坐到审讯者应该坐的位置,而是靠在桌沿上,然后递给傅亦一个眼神。
傅亦把u盘插入审讯桌上的电脑中,随后把电脑翻转,正对石海诚和林钰,封闭沉静的审讯室中响起林钰的声音。音效经过处理,提供证据的女人声音经过特殊处理,播放的只有林钰的声音。
石海诚和林钰听到电脑中的声音,都吃了一惊,不约而同的抬起头看向电脑屏幕。
楚行云留意观察他们,重点是观察林钰。他看到林钰惊慌失措的从椅子上跳起来,脸色瞬间白透。她下意识的想要逃,但是环顾一周,四周尽是铜墙铁壁,她只能紧贴着墙壁站在角落里,双目涣散的望着地面,无意识的扣动自己的指甲。
楚行云认得她这个动作,这个动作对她来说,貌似代表着焦虑和惊恐。
视频很短,很快播放完毕。
楚行云看着林钰,道:“你想说什么,林小姐?”
林钰像是被他吓了一跳,听到他的声音,肩膀下意识的卷缩,做出自卫的姿态,喃喃道:“不,不可能,不可能。”
楚行云轻笑了一声:“不可能吗?我想你应该很清楚向我们提供这段视频的人是谁。”
林钰怔了一怔,脸上迅速的淌下两行泪,忽然蹲在地上,像个无助的孩子般呜呜痛哭。
石海诚好像比她更伤心,他站起身,目光发直的看着林钰呆了一会儿,然后双膝一弯,噗通一声冲着林钰跪下了。
“对不起,小钰,是我没有把你保护好,对不起!”
他这一跪,把楚行云和傅亦都看傻了。
林钰不说话,只是哭,知道被傅亦带出去做口供时还在哭。
她走后,石海诚伏在地上好像掉了半条命,还是楚行云把他扶到了椅子上。
楚行云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他对面,看着他灰白僵滞的脸色好像在研究他的情绪是否有作假的成分。有了前车之鉴,他深知这两人都有做演员的潜质。
不过石海诚此时的恍然失神,和悲痛欲绝都不像是做戏,如果真是做戏,能把心理变化和面部表情运用到如此登峰造极的地步。那他上当上的无话可说。
“石老师,我们来聊聊你的妻子。”
石海诚好像掉了魂,反应迟钝道:“为什么?”
楚行云道:“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和她离婚。”
石海诚转动僵滞的眼珠看向他,恢复了几分清醒,眼眶里还兜着眼泪,略带着恨意的冷笑道:“你们警察对我的私生活就这么感兴趣吗?”
楚行云细细看了他片刻,毫不在意他的讥讽,泰然自若的笑了笑,道:“你不说,那我只能自己猜了。”
说着从文件中拿出几张打印的照片举给他看,道:“这是你给林钰拍的照片,拍了很多,你喜欢她?”
石海诚眼中又闪现些许柔情,含泪道:“我爱她,我愿意为她做任何事。”
楚行云对他一厢情愿的爱情没兴趣,又换了一张照片:“这是你给你妻子拍的照片,你也爱你的妻子。”
这句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石海诚的眼神逐渐凝滞,既想移开目光,又不忍移开,哽咽道:“我爱过她。”
“既然你爱她,那你和她离婚的原因是什么?”
石海诚低头不语。
楚行云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开口的打算,于是又拿出几张照片扔到他怀里:“是因为这些照片吗?”
他扔给石海诚怀里的,都是王蔷获奖的照片。
石海诚拿起那些照片,看着最上面的一张,眼中逐渐失神,久久没有动作。
楚行云看着他的脸,道:“我在你家里第一次看到王蔷获奖的摄影作品时就觉得哪里有些不对,直到今天看到那么多你给林钰拍的照片,我才想明白。你的照片和王蔷的照片相似性实在太大,或许应该反过来讲,王蔷的照片和你的照片严重雷同。我虽然不懂艺术,也不是美学生,但是我看的出来,王蔷获奖的那些照片和她获奖前拍摄的照片没有一丁点相似的地方,从拍摄手法到构图,完全不一样。”
说着,他顿了顿,盯着石海诚道:“倒是更像是出自你的手。”
石海诚身形一震,唇角微微抽搐,想要说些什么的样子。
楚行云又道:“王蔷是因为你的摄影技术才和你交往,和你结婚。或者说,她和你结婚,是为了更加方便的偷窃你的照片,作为自己的作品。你和她结婚之前一定不知情吧?不然就不会在婚后不到半年的时间就和她离婚,你和她离婚的原因也不是因为什么感情不和,而是因为你发现了她一直在偷窃你的照片作为自己的作品。你无法忍受自己被利用,被欺骗,你们的婚姻只是她想要获得成功的一个骗局,所以你提出和她离婚。石先生,请你如实的回答我,我猜对了吗”
石海诚静默良久,忽然自嘲般的冷笑了一声,道:“没错,你猜的很对,她和我在一起,的确是为了骗我帮她拍照片。我对摄影一点兴趣都没有,为了她我才去学,我也从没看过她获奖的那些作品,她也从来没有让我看过。直到有一天,我无意间发现我拍的那些作品被冠上她的名字出现在摄影展里,我才发现,她一直以来都把我当做一台相机摆弄......虽然我爱她,但是我不能忍受她骗我,所以就提出和她离婚。”
“但是她不同意和你离婚,是为什么?”
当谎言被拆穿,王蔷为什么还不和石海诚离婚?石海诚不会再帮她拍照,那她留在石海诚身边的意思又是什么?
楚行云再次想到那份受益人为石海诚的人身意外险,王蔷又为什么会忽然给自己买这份保险,而且就那么凑巧的在几个月后就出现了意外。
石海诚摇摇头:“我不知道,她并不爱我。我们的婚姻只是一场骗局,我至今也想不清楚她为什么不同意和我离婚。”
楚行云颔首思索片刻,忽然道:“我们去你家看看。”
石海诚被他带上警车,回家的途中又说了些和林钰的故事。
“小钰不算是第三者,虽然我认识她的时候还没有离婚,但是因为王蔷的压制,我们才一直没有离婚。我和小钰认识不到三个月,王蔷就出事了,她很善良,帮我一起照顾她。”
他口中林钰的善良,楚行云一直没有领会到,他不了解林钰的善良,但也没有给予推翻,只问出了他和林钰相识的一些时间线索就结束了话题。
到了小区楼下,他把车停好,向单元楼高处仰望了一眼,讪笑:“所以你是为了和林钰才一起,才搬到这所小区?”
石海诚有些羞愧的垂着头:“嗯。”
他们到家的时候,石海诚雇佣照顾王蔷的保姆刚刚离开,所以房间被打扫的一尘不染,干净整洁。
厨房里还闷了一锅米饭,想必是保姆离开时留下的。石海诚洗了洗手就走到厨房忙碌。
楚行云站在客厅往周围看了一圈,见还是他上次来时的样子,便道:“我去卧室看一看。”
石海诚整理着厨台略有犹豫,道:“可以,但是你不要离她太近,她会害怕。”
石海诚对于自己这个名存实亡的妻子依旧上心。
楚行云点了点头,然后走到卧室门前,见房门虚掩着。他轻轻的推开房门,看到那个单薄美丽的女人依旧坐在阳台的轮椅上,身上盖了一条薄毯,沐浴在阳光中,遥望着楼下已经枯萎的花园。
楚行云没有关门,先是看了一眼摆在床头的那副潘洛斯楼梯,然后走向阳台。
王蔷被封锁在自己的世界里,丝毫感知不到他。她双眼无神的望着楼下的花园,一动不动,像是一尊被抽走灵魂的木偶。
楚行云停在距她两三步之外的地方,目光沉沉的看了她一会儿,随后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又看向那架潘洛斯楼梯。
他总觉得那架楼梯的意义不是什么永恒的爱情,因为王蔷对石海诚并没有爱情。他想过去把照片拿起来好好研究,却在转身的同时看到王蔷身上的毛毯滑落。
从阳台忽然吹进来一阵风,吹乱了王蔷的头发,也吹掉了她身上的毛毯,而她本人恍然未觉。
楚行云折回去走到她面前,从地上捡起毛毯想要给她盖在身上,一个抬眸之间忽然愣住。
王蔷的双手搭在腿上,刚才有毛毯盖着,所以看不到,现在毛毯掉了,她的手也露了出来,还有她右手手背上一片红色的烫伤痕迹......
楚行云头皮一炸,猛然抬头看向王蔷,却迎向了一双如深渊般幽深寂静的眸子。
王蔷平静秀美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依旧像一个人偶,而她眼睛却直直的看着忽然造访的男人。
忽然,她移开试图遮挡右手的左手,露出握在右手中的一把闪着寒光的美工刀,毫不迟疑的朝楚行云的腰腹捅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