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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级谋杀【29】(1 / 1)

南方的小镇刚落了一场雨,秋天的雨水湿冷且连绵,此时的间隙是为了重现的雨幕做铺垫,空气中漫着一层沉甸甸的水汽,伸手一在空气中一挥,就能掬一捧湿润的水雾。

记忆中的房屋已经被推翻了,这条街道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家家户户的小院均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市镇高楼,医院,广场,和层起的商铺。这些现代化气息浓厚的建筑矗立在土地的根基之上,牢牢扎根。仿佛它们已经在此存在了许久,久到无从追忆。似乎这片江南雨幕中充满绿意水乡的柔情的小城镇从未经历过闭塞,落后的那些日子。

时光就像一场飓风,推墙倒桓,瓴掀破瓦。风声呜咽且强悍的卷走一切曾经流过血埋过尸的土地,在土壤中洒下一把和平的种子,悉心培育着种子破土发芽,在飞速流逝的时光中疯狂生长,长成一片围城的大树,树下的浓阴就是栖息魔物的心影。

城里的人出不去,城外的人进不来。

那些伴他如影随行生生不息的厄难般的回忆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被时间抛弃,遗忘在落满尘埃,生满苔藓的角落。像一个受了伤,抑或年限将至濒临垂死的老兽一样匍匐在没有光明的角落里,苟延残喘着,等待世界把它遗忘,等待它的尸骨化成灰,飘散在改天换地的飓风中。就好像这个世界它从来没过,从没给任何人带来过无法弥补不可挽回的伤痛和苦难。

‘他’就这么轻易的被遗忘,被原谅了。

或许没有人原谅‘他’,但是无人追究‘他’,无人记得‘他’,但这就是对罪恶的宽恕,对受害者苦难的延续。

那座小院,现在已经盖成了一座医院的小院,曾经囚禁他一年多的小院。虽然外貌已毁,根基塌陷,但是在他心里,已经化成根系腐烂的沼泽。

贺丞立在迷沱阴雨中,打着一把黑色的伞,雨雾打湿他的镜片,使他的眼神看起来迷蒙,又冰冷。

院子对面的小公园被建成一座广场,广场中依然有为孩子设置的跷跷板和秋千架,只是当年坐在秋千上轻轻摇晃,陪他度过一整个四季轮回的小女孩已经寻不见了,就像那个人一样,似乎从未出现过。

他用了将近两天的时间和这片沼泽独处,他站在岸边,望着遥不可见的彼岸,一次次想起十几年前那个少年迎着暗夜,孤独又绝望的呐喊,永远也等不到天亮,望不见曙光——

直到重新踏在这片土地上,他才发现自己一直游弋在万丈深渊里,徘徊在汪洋大海中,日复一日的等待救援,从未真正自由过。

小雨延绵又匆忙,从两天前一直下到今天,貌似短暂的间歇后将破空倾盆。

贺丞收起伞,拦住恰好驶到他身边的出租车。

“去哪儿?”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着后座那个穿着样貌都不俗的年轻男人。

贺丞双手撑着伞柄,像拄着一根拐杖似的放在身前,看着窗外迷沱小雨中的江南街景,道:“松山福利院。”

绿林绵延的郊外,福利院大门口,贺丞从出租车上下来,仰头看了一眼竖在雨中的福利的门牌,没有撑开手里的伞,穿过大门走在被雨水打湿的甬道上,朝甬道尽头的教学楼走过去。

福利院院长从看门老头处得知他到了,于是领着两三位得闲的老师等在教学楼门口,见他走到门首下,便走下台阶迎了他几步,热情的拉住他的手:“楚先生来了,快到里面避雨,里面避雨。”

这位来历神秘的楚先生前两天给他们捐了一笔能把福利院规模翻两番的钱,也是建院到现在接受的来自社会爱心人士最感慨的一笔基金,所以院长待他很是热情。

贺丞把自己裹着寒气的手掌从他热烘烘的掌心里抽出来,礼貌的笑了笑,问道:“陈老师在哪里?”

一个年轻的女孩儿把他领到一楼走廊尽头的一间教室外,随后就离开了。

此时正是孩子们吃完午饭的午休时间,所以周遭的教室里都很安静,恍若无人。

贺丞站在美术室门外,先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往里看了一眼,看到摆满画架,空旷宽大的教室里只有一位年近半百的女老师,女老师穿着一件染满七彩颜料的围裙,正坐在地上收拾孩子们的颜料。

听到教室门吱呀一声轻响,她抬起头朝门口看去,便笑开了:“手里拿着伞,衣服怎么还是被打湿了?”

她其实年纪尚轻,不到五十岁的年纪,身材还纤细匀称,可以看出在用心保养,只不过廉价的化妆品抚不平她脖子和额头唇角的细纹,时光冲淡她身上的鲜活灵动的青春气息,只留下淡淡的一层藏在眼角。

从她清淡雅致,暗怀忧戚的气质中可以看出她的生活拮据且孤独,但从她明媚又忧戚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她在充满困苦的生活中竭力挣扎努力度日,身上充满了忧伤与感怀的气息。

贺丞关上门,拿着伞朝她走过去,然后把伞倒竖在墙边,笑道:“我来归还您的伞。”

陈静往窗外淅沥不停的雨天看了一眼,像一位慈母般嗔笑道:“你把伞还给我,待会儿你又怎么走呢?”

贺丞扑落站在西装外套上,持久不化的雨滴,轻声道:“下了好几天,这场雨也该停了。”

“那也得等到明天了。”

陈静把掉在鼻尖的老花镜戴好,低下头继续整理散乱的颜料。

贺丞解开西装外套,在她身边蹲下,帮她把盖好盖子的颜料规整到盒子里,双手每每与她苍白枯瘦的指尖擦肩而过。

“你不是本地人吧?”

她问道。

贺丞稍一沉默,道:“不是,我来看一位朋友。”

“你有善心,年纪轻轻的,能捐出这么大一笔钱还不留名,很少见了。”

贺丞弯起唇角,不置可否的和她寒暄:“是吗。”

陈静点点头,扬手在室外东面指了一下:“他们打算用你的钱再建一座宿舍,现在孩子们住的太挤了。”

“我给院长留了联系方式,以后有困难也可以找我。”

陈静抬起一双似阳光明媚,也似春水忧伤的眼睛看着他,诧异又温柔的笑道:“那你就积了大功德了。”

贺丞垂眸拧着一盒颜料,淡淡的问道:“您信佛?”

“信。”

陈静道:“我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像你,肯定有善报。”

贺丞沉默着把最后一盒颜料放进颜料盒,用力搓了搓染满色彩的指腹,弯着唇角道:“或许吧。”

说完站起身,然后向她伸出手:“我送您回去。”

贺丞撑着伞和陈静走出福利院,打了一辆出租车开到小城的一片住宅区,这里多半住着房屋拆迁后政府安置住房的一些养老的人群,年轻人大多嫌这里偏僻安静,不愿住这里。

陈静下车时贺丞执意把伞还给了她。

“你还去福利院吗?”

陈静忽然在车门关闭的前一刻问他。

贺丞面色平和的看着她,无声的向她询问。

陈静笑道:“我想送你一串佛珠,开过光的,可以保平安。”

贺丞默了一默,埋在心口的一口热气缓缓的纾解了,流向四肢百骸的途中却逐渐冷却。

“我们会再见面的。”

他说。

出租车司机按照他说的地址开往一家旅馆,贺丞在车外的后视镜里看到,撑着一把黑伞的女人站在路边目送了他很久。

回到旅馆,贺丞走到前台交代前台姑娘帮他采买一些日常的洗漱用品,这里提供的一次性用品他当真有些用不惯。八壹中文網

前台姑娘用笔一一记下了,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又忽然叫住他。

“等一等贺先生。”

女孩儿朝他背后扬了扬下巴,道:“有人找您。”

贺丞回过身,就见身后离他两步开外的地方站着一个身姿轩昂的男人。

男人戴着一副漆黑无光的墨镜,穿着一件黑色低领t恤,一件落了雨的夹克衫,一条裤脚发皱溅满泥水的休闲裤。运动鞋鞋帮上也是被雨水和污泥染了齐腰深,可见此人赶路赶的有多狼狈。

贺丞一怔,随后喜上眉梢,忍不住走近他:“你怎么——”

楚行云摘掉墨镜,露出一双色泽浓黑,不见丝毫光亮的眼睛,二话不说的抬起胳膊朝他的脸甩了下去——

贺丞在看到他朝自己抬起胳膊时就住了嘴,老老实实的待在原地,等着他的巴掌落下来,但是楚行云卷着烈风的那只手停在他脸侧,迟迟没有落下去。

楚行云面色深沉的像一块生铁,眼睛里往外蹿着噼里啪啦的火星子,死死咬着后槽牙,下颚不断的抽动。

忽然,他把举起的右手握成拳,朝着空气狠狠摆了一道,拽住贺丞的手腕把他推进电梯。

贺丞定的房间在三楼,狭小封闭的轿壁很快升到三楼,贺丞还没来得及跟他说句话,就被他带到307房门前。

“开门。”

楚行云说。

贺丞拿出门卡打开房门,楚行云先他一步进了房,走到窗前把房间里每扇窗户都关上,随后又拉上了窗帘。

室内霎时陷入一片阴暗之中。

贺丞站在客厅,脱掉西装外套随手扔在了沙发背上,看着他疑神疑鬼的把套间转了一遍,

从卫生间里出来,楚行云拿着墨镜回到他面前,脸色比讨债索命的恶鬼好看不了多少,把贺丞看的心里发虚。

他想起刚才楚行云方才在旅馆大堂还想冲自己动手,此时不禁开始担心楚行云如果真跟他动起手,他能挡几招。

楚行云阴着脸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抬手把他往后狠狠推了一把。

贺丞往后踉跄几步,退进卧室。

“我跟你说什么?”

楚行云朝他跟过去,不依不饶的把他往后推,满面冰霜道:“我让你待在机场,我过去接你,结果呢你当我放屁?!”

最后一句话,他压着嗓子吼出来。

贺丞退到床尾无路可退,偏偏楚行云又在他胸前推了一把,当即失去重心跌坐在床上,双手撑在床铺上仰头看着他,

楚行云揪住他的衬衫领子,抬腿上了床跨坐在他身上,低下头几乎和他额头相抵,咬牙切齿道:“你真以为我不敢跟你动手是不是?我他妈弄死你信吗?!”

贺丞看着他的眼睛,感觉像被漆黑的枪口瞄准,枪口里压着沉甸甸的火星子和子弹,似乎当真会随时夺走他的性命。

但是他却一点都不想躲,就算楚行云真的用枪口抵着他,他也会迎上去,把性命交给他。

“好啊。”

贺丞笑了笑,说:“那你弄死我吧。”

楚行云目光一沉,忽然用力把他按倒在床上,弯下腰逼至他面前,斜着唇角冷笑道:“你以为我不敢?”

贺丞抬起手扶在他的腰上,迎着他眼中已经开始灼烧的两团火,轻笑了一声:“你敢,但是你不会。”

“我为什么不会?”

“因为你说过,你会保护我,而且——”

贺丞的手掌缓缓移到他的肩背,忽然用力把他往下一压,附在他送到自己嘴边的耳畔,翘着唇角道:“你不是爱我么?”

楚行云稍稍转头,躲开他移至自己唇边的嘴唇,冷笑着反问:“我爱你吗?”

贺丞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目光顿冷,唇角笑意迅速抚平,看着他的眼睛音调沉沉的问:“你不爱我?”

被他这么一盯,楚行云眼中决眦的凶意和怒火,急速的褪去,只留下一层无奈:“你他妈既然知道我爱你,你还这么干?!”

贺丞眼神一颤,眼中似冰雪消融般迅速回暖,抬起手臂搂住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颈窝,低声道:“对不起,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呵,就没想过我?”

“时间太紧,没来得及。”

楚行云骂了一句放屁,然后把他的胳膊拨开,直起腰,垂眸盯紧了他,用力捏住他的下巴向上一抬,满脸冷肃道:“我警告你贺丞,从现在开始,你的一举一动都要听我的。如果你不想听我的,那我现在就滚蛋,你自己一个人留在这儿找那该死的真相,爱怎么找怎么找,我他妈再管你就是犯贱,听清楚了吗”

贺丞想笑,但是下颚被他紧紧钳制住,想露出一点表情都难,只好道:“清楚。”

楚行云啧了一声,皱起眉不耐烦道:“表态。”

“我听你的,什么都听你的。”

“这可是你说的,如果你再背着我单独行动——”说着,他尾音一压,语气阴狠道:“我真弄死你。”

贺丞眼睛里泛起笑意,似乎楚行云不是在用他的生命作威胁,而是在诉说什么甜言蜜语。

楚行云被他酷似小满做错事卧在他脚背上求饶服软的眼神看的逐渐没了脾气,心里火气一卸,抄起枕头用力砸到他身上,咬牙道:“真想给你带上手铐把你锁起来,藏在地窖里养个一二百年!”

贺丞睁着眼睛有些出神,貌似在认真思考他这句话的可行性,忽见他下了床整理着衣服朝门口走去。

“你去哪儿?”

贺丞连忙追上去,堵在门口问。

“这次我出来老杨差点拿刀去机场截我,我最多只有两天时间,必须速战速决,来之前我已经和这边警局打好招呼了,让他们帮我找当年那个女孩儿的母亲。”

说完,楚行云想把他推开,岂料贺丞堵在门口一动不动。

眼看他不耐烦的皱起眉,一副想骂人的上火相,贺丞忙道:“你是说陈静?”

楚行云眸光一定,看着他:“你知道?”

贺丞道:“那你不用去警局了,我知道她住在哪里。”

“你找过她?”

“嗯。”

“问出什么了?”

贺丞稍一沉默,反问:“你想问她什么?”

楚行云打量他片刻,轻声道:“陈雨南,袁平义。”

陈雨南是陈静的女儿,是受害者,而袁平义是凶手,是加害者。楚行云这次为了这两个人来找受害者家属,无异是向陈静施加不亚于当年的痛苦。

其实走访受害者家属,尤其是陈年旧案的受害者家属对警察来说是比招待前来认尸的家属更阉心的事,旧话重提相当于把时间愈合的疤痕再次撕破,露出血淋淋的伤痛和回忆。所以楚行云不想带他去,更不想让他体会到那种明明无罪,却深感负累,满怀歉疚的心情。

贺丞很平静,纯净透彻的目光里一丝波澜都没有,对他说:“明天我和你一起去。”

楚行云忍不住挑他的语病:“为什么要等到明天?”说着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现在才下午四点钟。”

贺丞手伸到背后,将卧室门落锁,然后往前走了一步贴在他面前,搂住他的腰低下头道:“因为你现在出不去了。”

楚行云被他这热烘烘的眼神一看,身上也有些燥热,但还是顽强想要把他的胳膊从腰上掰开:“别闹,我都说了时间很紧。”

贺丞搂着他的腰不肯撒手,埋头在他颈窝,狗啃骨头似的来回舔|咬,气息沉沉道:“外面下这么大雨,你怎么出去。”

老天为了验证他所言非虚似的,轰隆一声巨响,一道闪电割开阴沉的天幕,一场倾盆大雨兜头落下,敲击的大地都在颤动。

这场雨来的有些突然,楚行云看着窗外断了弦似的嘈杂雨幕,一时有些出神。脖子忽然被贺丞用力咬了一口,让他忍不住微微皱眉,仰起头低低的闷哼了一声。

贺丞的嘴唇在他唇边来回游移,蜻蜓点水欲拒还迎般落下几个深浅不一的吻,气息粗重暗哑道:“我想你,你不在的这几天,我每分每秒都在想你。”

楚行云心口一热,心神俱灭,抬手勾着他的脖子主动吻住他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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