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渠良拉开藤椅在她对面坐下,习惯性的交叠双腿,微微向后靠近椅背,温声道:“刚才陈警官说,世阳和一个失踪的女孩儿接触过,你能跟我详细的说说吗?”
“哦,可以。”
乔师师把茶杯放下,从手机里找出方雨的资料然后把手机递给他。
周渠良按耐着眉心认认真真的看了一遍,随后把手机还给她:“我没见过这个女孩儿,她的年纪应该很小,世阳怎么会认识她”
乔师师垂着眼睛把手机收起来,斟酌了一下用词,缓缓的转动茶杯,道:“我们现在只查到这个叫方雨的女孩儿最后见到的人是周世阳,至于周世阳和她是什么关系——还在调查当中。”
“这个女孩儿失踪多久了?”
周渠良目光沉着又平静的看着她问。
乔师师眼睛往上一翻,迅速的做了一道数学题:“嗯——到今天是第十二天了。”
周渠良的脑筋比她快多了,立刻从她的三言两语中提出信息并进行整合,最后给出推论:“她是九月一号失踪的,你们查到她最后见到的人是世阳,刚才陈警官说也是世阳的这辆车把她接走,从此陷入失联,下落不明。”说着顿了顿,他凝黑的眼睛中黑的像一块墨般的瞳孔像是掺了水,晕开淡淡的一层,又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和恼怒,口吻平淡道:“虽然我不了解刑侦,但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失联十几天,并且家中没有接到勒索电话,这个女孩儿多半很危险。也就是说,你们怀疑世阳是杀人凶手吗?”
周渠良眼中流露出一丝质询,看着乔师师又问:“还是说,世阳已经被你们从受害者的身份,转为嫌疑人,你们只是在调查他的罪名,完全忽视他的死因了吗?”
乔师师略微一怔,愣愣的看着周渠良,这个敏捷睿智又深沉的男人俨然已经把他们的动机剖析的一清二楚,并且做出了捍卫逝者名誉的反击。
乔师师忽然有些紧张,脑子里一瞬间胡思乱想了很多,同时有些心软和愧疚。即使她并没有做错什么,但是此刻面对周渠良,她感到有点.....心疼。
“不是的。”
她把茶杯放下,随便抬起手背擦掉沾在唇角的一片茉莉花花瓣,看着周渠良,神态严肃,流畅无阻道:“就算周世阳真的和方雨的失踪有关系,我们也不会因为他的罪人身份而无视他的人权。就像您说的,如果他真的伤害了方雨,但在另一桩案件中他是受害者。我们不会让任何一个人莫名其妙的死去,请您相信我们相信警察,我们一定会给您和您的弟弟一个交代。”
周渠良目光沉静的看了她片刻,在他专注的凝视下,乔师师忽然有些坐不住,于是避开他的目光,又端起了杯子喝了一口茶水。
“你是一名好警察。”
周渠良如此对她说,随后露出一抹点到即止的笑容。
乔师师心里直噗通,略有些心虚的把杯子搁下,心说还好他和楚行云不熟,也不知道刚才她说的这番话完全copy了楚行云曾对一位受害者家属说的话。
周渠良帮她续了茶水,然后拿起一把木质的茶镊子在自己面前的杯中轻轻的挑拣,道:“有件事,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你。”
乔师师坐正身子,看着他问:“什么事?”
周渠良低垂着眼眸看着在杯中游走的茶镊,道:“我从洛杉矶出差回来后,我的合作伙伴邱治告诉我,世阳曾向他讨过一笔钱,因为数目有点大,他没有擅自做主,而是等到我回来。”
“多少钱?”
“五百万。”
五百万确实不少,乔师师机警的追问:“你出差回来是几号?”
周渠良不急不缓道:“五号。”
五号号,在一号之后......
“他要那笔钱干什么?”
周渠良微微蹙起眉:“这也是我的疑问,他花钱从不随便,也很少会问我要钱,但是那天——”
他至今对那天晚上向他开口要五百的周世阳印象深刻。
周世阳自幼教养良好,从不娇奢,即使家中财产万贯他也没有挥霍过,但是却忽然向他要一笔巨款。问他理由,他又支支吾吾遮遮掩掩不肯说清楚。周渠良至今记得他那天煞白的脸色,焦躁的口吻,在屡次被逼问后头一次摔门而出。
那天晚上的周世阳太反常的了,以前从未有过。
乔师师看出他同样的疑惑,于是换了个问题:“那你给他了吗?”
周渠良怔然许久,忽然抬起手掌捂住双眼,沉声道:“没有,我现在在想,或许我给他那笔钱,他就不会出事了。”
乔师师忍不住安慰他道:“不要这样想,周世阳绝不是死于谋财害命,你——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周渠良垂下手臂,看着她露出一点笑,说:“谢谢。”
随后把面前的茶杯端起来放在她面前,道:“请用,我没碰。”
乔师师低头一看,不禁愣住了,或许是因为周渠良看到她刚才粗枝大叶的险些把茉莉花瓣也吞进肚子里,于是把他自己那杯茶水中的茉莉花全都挑了出来给她喝。
眼前这杯茶水干净通透,像盛了一盏落日的夕阳般,荡漾着金色的光波。
乔师师正晕乎着,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
楚行云打来问她搜查车辆的结果。
乔师师稍稍背过身避着周渠良,道:“正在采证,估计今天晚上能出结果。”
楚行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陈智扬采集完后,把车拖回市局。”
“啊?那陈队能愿意吗?”
楚行云啧了一声:“我都让他先采证了,他还想干什么?他如果有意见就让傅队跟他说。”
乔师师机灵的听出他貌似是一时半会无意掺和进来,纳闷道:“你在忙什么啊老大?本来说好了今天咱们俩再把蜀王宫查一遍。”
楚行云道:“你管我那么多,我让你查的资料呢?”
“我哪有时间,高远楠在查,你直接问她。”
说完就挂了电话,然后端起那杯茉莉花茶,草草跟周渠良打了个招呼:“那我,先过去了?”
周渠良点头:“请便。”
陈智扬的人搜证也进入尾声,正在商量叫几个人把车拖走。
乔师师用双手圈着杯子,悄悄的往陈智扬身后一站,抖擞一下精神,未语先笑:“陈队,我们头儿说,车我们拖走。”
陈智扬不假思索张口便骂:“楚行云个瘪犊子,臭土匪,他咋这么会拦道儿抢劫?!”
乔师师一抬胳膊,哥俩好似的搂住他脖子,半个身子都挂在他身上,笑的千娇百媚的:“诶?这话怎么说的?你骂我老大不就是骂我吗?他是土匪我是啥?孙二娘还是扈三娘?”
陈智扬被她搂的浑身不自在,抖虫子似的想把她的胳膊抖下来:“你你你你是压寨夫人!”
乔师师笑的花枝乱颤,把他放开,随后在他胸口上用力拍了两下,豪爽道:“那我当你的压寨夫人行不行?这样,你把这辆车留下,就算是彩礼了,明天我就上分局给你压寨。”
陈智扬是是也不是,不是也不是,被她逗得脸上冒红,领着自己的人匆匆走了。
陈智扬一走,乔师师脸上笑容就卸干净了,撩了一把马尾,对杨开泰说:“叫人拖车。”
杨开泰打了一通电话,看到乔师师端着一杯茶,以为是给他端的,于是伸手要接。
乔师师往他手上拍了一巴掌,女人看护化妆品般护食儿的凶相毕露:“干什么?”
杨开泰揉了揉被她拍红的手背,一脸无辜道:“啊?不是给我喝的吗”
乔师师笑:“想多了,宝贝儿。”末了问道:“楚队干嘛去了?今儿一天没见他露面。”
杨开泰如实道:“去方舟大厦了,好像有什么急事。”
乔师师眼神古怪又暧昧的转了一圈,想到了什么似的,翘着唇角笑的别有深意,抿了一口杯里的清茶,道:“哎,爱情使人盲目啊。”
她口中瞎了眼的人此时赶往某同城快递公司。
午后时分快递公司收发快件的人很多,大堂柜台前排起了两溜长队。
楚行云和贺丞走进去毫不显眼,楚行云抬手指向墙边尚有空位的一排长椅:“你坐那等我。”
贺丞遵守出门时跟他的约定,令必行禁必之,一举一动听指挥,老老实实的走过去坐在了长椅上。
楚行云无视背后冲他叫嚷排队的大妈,径直走到柜台前,出示自己的工|作证:“警察查案,这个白熊是不是从你们这里寄出去的。”
这家快递公司在全城有多个投送部,这间是他们找的第三家分公司。
柜台后穿着员工制服的小姑娘其实没看清楚他的工作证,只是被他的气势唬住了,不敢怠慢的把白熊接过去,如实的摇了摇头:“我没有见过。”
楚行云略一皱眉,拔高声音道:“警察办案,都过来看一看。”
工作人员被他叫在到一起围观一只白熊,正在排队的两队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勾着脑袋往前看,一时间大堂内颇为怪异。
还是没人说见过,楚行云又让他们把仓库里的人都叫出来。
一个码件的小伙子忽然认出了那只白熊,举手道:“那个,警察叔叔,我有印象。”
自打跟贺丞在一起,楚行云就很介意自己的年龄,最恨别人叫他叔。五六岁的小朋友叫他叔他就忍了,可眼前这小伙子明显已经成了年,还叫他叔,这让他很不爽。
“你多大了?”
楚行云问。
那人说:“啊?我九四年的。”
操,确实年轻。
楚行云没跟这位九零后计较,把他招到最前面:“你说你见过这个熊?”
小伙子把白熊拿起来来回颠倒,看到背后的标签时确认道:“嗯,就是这只熊,是从我手里打包发出去的,标签上被我不小心撒上了一点墨水。”
找到经手人,楚行云把其他人解散,然后抬手按在他肩膀上:“找个安静的地方聊聊?”
把人带到仓库里,楚行云开门见山道:“这个人有留下联系方式和身份讯息吗?”
他的气场太强,面容太过严肃,九零后不禁感到亚历山大,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一样缩手缩脚的坐在小凳子上,缓慢又慎重道:“没有,他说没带身份证,而且是送给孩子的礼物,需要隐去姓名,也没留下联系方式。”
楚行云目光顿冷,孩子和礼物这两个词让他气恼,让他恶心。
“男人?”
“嗯,一个男人。”
“他什么时候来的?”
“昨天我值班的时候,晚上九点多钟左右。”
“多大年纪?”
“顶多四十岁吧,看起来挺年轻的。”
“他的长相你还记得吗?”
“他带着口罩,没看清。”
“他穿的什么鞋?皮鞋吗?身上有没有背包?”
“包?包是没有,但是他穿什么鞋我就不知道了。”
说着,九零后好奇的看着他问:“警察叔叔,你问他穿什么鞋,背没背包干嘛呀?”
楚行云:“......背包可以看出他是不是远客,脚上的鞋子可以看出他是自驾车还是搭乘交通工具。”
说完不给九零后再次发问的机会,问道:“你们这儿的监控关了?”
刚才进来的时候他就发现了,这里的摄像头全暗着。
九零后道:“出了点毛病,这两天一直叫人来修,结果也没人来。”
楚行云给他留下一个联系方式,叮嘱他这个人若是再来,或者他又想起了什么,随时打电话联系。
临走之前最后一个问题:“那个人出门后往哪个方向走了?”
“右手边。”
走出仓库经过大堂时,他冲贺丞招了招手。
贺丞走到他身边,问:“怎么样?”
楚行云烦躁的掐了掐眉心:“没线索。”
说完拽住他的手腕把他往前带了一步,然后快步走出快递公司。
刚才那个九零后说‘他’出门后往右走了,楚行云看着前方不到十米开外的十字路口,忍不住把眉头拧成了疙瘩。
是巧合吗?往右走十米就是十字路口,且不说十字路口的路摄台是否正常使用,就算在正常使用当中,有没有拍到嫌疑人是一回事,拍到了是否人像清晰是另外一回事。
街对面的商铺就算都按了摄像头,多半也只是对着店门口那一亩三分地。
但是快递公司也不是毗邻十字路口,旁边紧挨着一家连锁化妆品店。
他一踏进化妆品店,导购员就迎了上去,热情洋溢问他需要点什么。
楚行云顺手拿起一只洗面奶,伴着自己的工作证递给导购:“警察,问你两句话。”
导购虽然态度依旧热情,但是脸上神色明显谨慎了许多。
“昨天晚上九点多钟,有没有看到一个四十多岁带着口罩的男人从你们店门前走过去?”
“我们开门做生意迎来送往的,街道上全是过客,不知道您说的是谁。”
“店里的摄像头开着吗?”
“开着。”
“门口的也开着?”
“嗯,开着。”
楚行云连忙道:“麻烦你把昨晚的录像调出来。”
导购把他领到柜台后的一台监控电脑前,他倒回昨晚的时间段,选定在刚才九零后说的时间前后十分钟之内。
一如导购所言,过往的行人非常多,他框定的十分钟之内从店门口经过的就有上百位,其中满足条件的男性有十几名。
在看录像时,楚行云同时在关注着店门口,在他一个眼神错换间,站在门口的贺丞忽然不见了。
他掏出随身携带的u盘让导购帮他拷贝一份,然后连忙走出化妆品店。来往的街道上确实不见贺丞。
楚行云心里一慌,掏出手机给贺丞打了一通电话。
没人接,他焦躁不安的往周围扫视,没留意有人从背后接近他。
“好了吗?”
他猛地一回头,看到贺丞拿着两杯冰咖啡,就站在他身后。
楚行云浑身冷汗一卸,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深感恼怒,磨着牙根缓了好几口气才沉声道:“我有没有说让你跟着我?”
贺丞目光平稳的看他片刻,然后递给他一杯冰咖啡,说:“你太紧张了。”
楚行云当然清楚他太过紧张,太过小心翼翼,太过草木皆比同时也太过恐惧。
就在刚才,他以为贺丞再一次的消失了,不见了,并且再也找不回来了。那种席卷而来的恐惧和不安和十三年前相比并无两样,甚至更为强烈。
楚行云发现他的手在抖,也是从贺丞手中接过咖啡才发现,他的手在抖。
贺丞上前一步把他的右手和咖啡杯一并圈到掌心里,对他说:“你不用这么紧张,就算你找不到他,我也不会怪你,而且我也并不是很想再见到他。”
楚行云的心率逐渐归于平稳,忽然觉得口干舌燥,于是推开他的双手,喝了几口咖啡。看着前方公路上的车流和人群,目光凝着的似乎已经锁定了目标,沉声道:“我绝不会让他再有机会见你,但是我必须要找到他。”
此时导购从店里走出来,把拷贝好的u盘交给他。
楚行云把u盘装好,走向方才停车的地方,问他:“我现在要回警局,你还想跟着我吗?”
贺丞走在他身边,不假思索道:“我待在你办公室。”
楚行云脸上愁云一扫,有点无奈的看了他一眼,失笑道:“怎么像孩子一样。”
贺丞唇角微微一勾,往他身边一黏,道:“既然我是孩子,那你今天晚上能不能陪我睡觉?”
楚行云不紧不慢的喝了一口咖啡,悠悠道:“如果我说不能呢?”
贺丞垂眸看他一眼,轻飘飘道:“那我陪你睡觉。”
楚行云看了一眼天上的太阳,由衷的叹了口气:“那我也得有空睡觉才行。”
回到方才停车的停车场,贺丞去取车的时候他站在路边等,在等到贺丞之前先等到了一通电话。
电话一通,楚行云就预感到,今天晚上看来确实是没空睡觉了。
是蜀王宫张经理给他打来的,告诉他,发现了类似警方正在寻找的凶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