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在最后一分钟跑进教室,铃声打响的时候方渡燃靠在座位上长舒一口气,自己不迟到的完美记录终于延续下去。
地理老师在他们从后门冲进来的时候看过来一眼,继续转身在写字板上画图,方渡燃手臂搭在桌子上拿手背扫扫郁月城肋侧,小声说:“就差一点儿。”
声音里有一缕没平息的呼吸,郁月城没说话,然后递了一瓶没拆过的纯净水过来。
“什么时候买的?”方渡燃接过来问。
“上个周。”郁月城没转过头。
他好像不擅长在上课的时候说小话,所以后背靠在他们桌子上,脑袋只稍微侧过来一点回复,看起来还端端正正坐着。
方渡燃拆开喝掉,这水应该是郁月城给自己备用的,视线盯着左前座的人咕咚咕咚几大口,发现郁月城已经缓过劲来,除了发丝被风吹得凌乱几撮,完全看不出来刚被自己拉着疯跑过。
在后面扯起最突兀的一小撮,然后弯了弯,想顺着有些凌乱的风格给他打理一下,结果大白猫的毛发又细又软,看着很柔和,摸起来也很柔和,就是想改变个形状怎么也弄不好。
几次失败后,他嘀咕一句:“还是得冷风造型啊。”
“燃哥。”赵霖在旁边亲切提醒他:“你也不能仗着坐最后一排就这么肆无忌惮。”
“嗯?”方渡燃随手拨弄郁月城那撮毛周围的短发,这么一下散开就舒服多了,满意离手。
“怎么了?”他转头问。
“大眼镜看你几回了。”赵霖说。
方渡燃抬头一看,正对上再次对他进行视线关怀的地理老师,眼镜片反射出寒冷的光芒,他在这两年练就出来的坦荡丝毫不畏惧这寒光,跟对老熟人一样笑了笑,收起手臂摆在书本上表示自己跟上他的进度。
就是喝了一半的瓶子放在课桌角上,时不时就看看,不想放进桌兜里。
他想还给郁月城,又觉得郁月城也没指望他还。
可还回去说不定郁月城还会喝呢?
他刚才也没喝水。
喝自己还回去的瓶子,自己喝过的瓶子,好像间接那什么一样。
郁月城的唇瓣会碰到他嘴唇碰过的地方,他会不会接受?
他会不会不高兴?
他愿不愿意?
他会不会嫌弃啊?
他不是有洁癖吗……
那他接受了是不是就说明他不排斥跟自己不分你我的关系?
方渡燃可以对天起誓,摸着自己的良心说,他从来没有刻意摄入这方面的知识,至于怎么会知道那就叫间接……那什么,也是无心之举。
以前他在体能课上被罚,拿郁月城的保温杯喝水的时候,绝对的心如明镜,不会东想西想。
怎么慢慢地,现在就变得不对劲了。
在关掉灯的夜晚,夜色浓厚,郁月城熟睡在他身边,温馨的气氛把他掩盖,静得可以把耳朵放近去探查对方的呼吸声。
他还可以装睡不松手,怀里有被他搂着也不挣扎,残留一丝清洌冷香的大白猫,他能胆大妄为,任由那些破土的野草在心里疯长,连片连片地吞噬掉正常的逻辑思维,没有理由地去想要亲吻他。
碰一碰大白猫身体,他的脸。
用唇,用手指,用拥抱。
现在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郁月城背影清隽,就坐在他面前。
教室在白天也会开着顶上的灯,光亮白得晃眼,不能抬起头直视,光亮照亮他们的课本,照亮要打扫干净的地面,让扫把上歪掉的毛须和没擦干净的写字板现形。
同时让他那些疯狂的念头收敛起来,蜷缩在安分的地方,不敢拿出来被照亮,不敢张牙舞爪,好像想到那个词也会亵渎郁月城干净的穿着学校制服的背影,只能糊糊涂涂地用那什么来代替。
不能明说。
“练习册翻到第三十二页,还有谁没打开书?”
第一节课班里的同学都昏昏欲睡,地理老师把麦克风挂在耳朵上,音量突然增大,洪亮男中音把方渡燃的胡思乱想也击碎。
他跟着老师的话打开练习册,没抬头仍旧心有灵犀的体会到那话是说给他听的,因为翻书的动静都过去一半,还没翻开的那几个人里面就有他。
虽然大家都没学,上课的样子还是做足了,这是学校的纪律。
在这个纪律之内,听不听进去,老师也没办法,但样子要做好,别连书都不翻。
管得松的老师会让你睡觉也好,走神也好,画小人也好,只要不要影响其他同学上课就可以,管得严和还对他们有所期待的老师,会看心情看人来着重关怀。
陈老在里面来比较,应该算是严慈并济的一个。
不过今天这节地理课,方渡燃认为他就是被着重关怀的一个。
“没做完的同学举个手,让我看看有多少。”
地理老师在讲台上统计周末作业的完成度,学生越是犯困,不积极,早晨的第一节课,他越是精神百倍,但统计结果不出意料地几乎全军覆没。
周围的人都稀稀拉拉地无声举起手,两秒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举起来了。
课堂里挺安静的,能让老师完整地上完一节课,没人捣乱,也同样没人愿意主动站起来回答问题,来互动。
“那再给你们十分钟的时间,先把题做了我们再来对答案。”地理老师放下手里的写字笔,在讲台上坐下。
时间给了,不做题的也会填几个来看看自己运气怎么样。
方渡燃看到郁月城的练习册上也是干干净净,他正在看另外一本书,比他们的课本要大一圈。
他不会连练习册名字都没写吧,方渡燃想。
赵霖正在写题,一眼过去十道选择题,靠记忆储备只能做三道,剩下全靠蒙,到了简答题就没法继续蒙,不经意往方渡燃桌上飘一眼,吓了一跳。
“你居然都做了?”
他的眼神诡异,跟看到什么奇迹差不多,方渡燃回过来的眼神却平平静静:“怎么了。”
“虽然我没那么八卦,但燃哥,你昨晚都没回宿舍,也不忘学习。精神可嘉!”
赵霖终于能明白许烈阳每次八卦的好奇心了,他这回也好奇了,方渡燃是怎么平衡学业和约会这两件事的。
“周五写的。”方渡燃不用问也知道,昨晚没回肯定是许烈阳跟他通的气。
他拿笔指向前面的许烈阳:“说吧,他怎么宣传的?”
“……他昨晚跟我发消息实时转播,过一小时就播报一次你没回宿舍,凌晨一点的时候在聊天窗口放了烟花,说恭喜燃哥成长了。”赵霖心里更意外他居然不是赶制的作业,但提到这茬儿声音小到拿气音回话。
许烈阳回头看他们,还冲他俩做个不怀好意的嘿嘿一笑,用眼神准确指向方渡燃,又指指郁月城。
也不算说错,方渡燃确实在郁月城的床上睡了一觉,不过“成长了”,配上刚才那个油腻腻的笑,很容易让人想偏。
“你抽空带他去洗洗脑子吧。”
方渡燃跟许烈阳隔空对视,向赵霖说:“我看他成长过度了,脑浆里掺了不少黄色废料。”
“噗嗤。”许烈阳还不知道方渡燃说了什么,一个劲点头,赵霖看着想笑不敢笑。
方渡燃翻动练习册,把前面的章节翻出来,打开课本对照,赵霖看见上一节课的内容也被补上了几页。
“你什么时候做的?”他问。
方渡燃不能说自己有郁月城宿舍的钥匙,这都是他周五在郁月城的宿舍里把历史的单元卷都做完,一时也不愿意回自己宿舍,就顺便把带过来的地理练习册也做了。
地理有点麻烦,不像历史那么顺,也不愿意在网上查答案,他半蒙半对着书写完了。
“周六来教室自习做的。”
他选择听上去更偏离生活正轨的答案,至少有理有据,总比把郁月城和他之间的私有财产说出去要好。
“做得好快。”赵霖这话是真心的。
他不算完全不听课那类型,他只是普通的不喜欢学习,随便听听,随便写写,随便考考,偶尔听进去。方渡燃比他彻底,之前是完全拒绝被输入知识的,上次期末考试的地理只有十八分,简答题白卷。
赵霖注意到他填写的简答题,正确率多高不清楚,但是条理清晰,字迹工整,写得很符合老师的心理,有卷面分的话肯定满分,方渡燃的字好好写还是潇洒的,有字体的样子,有形在。
而且肯定还是他自己写出来的答案,因为他们班长是那种连抄都懒得抄,要凭自己的本事往低考的“模范”学生。
十二中的周六在上一届之前都是要上半天课的,现在根据政.策调整,所以改成了自习,这个自愿参与的自习课等于是多给半天假期,放眼整个校区,大概也就高三有机会考大学的两个班和艺术班体育班愿意来人,其他时候只有轮值的辅导老师在教室里。
教室里没学生来,有的号卷子备课,有的实在无聊看看书也可以。
按照方渡燃以往学习情况,会在周六来教室里上自习,除了他家破产,没法给他找个大学塞进去,赵霖找不出别的原因。
他还差点迟到,周末也没在学校,想到这就完全符合一个富家子弟落败的行径,赵霖燃起来的那点好奇心全转化成担忧,他猜测方渡燃是不是家里真出了事,都需要他来自力更生了。
“燃哥,你还好吧?”赵霖身体靠过去跟他说悄悄话。
“嗯?”
方渡燃从书里抬眼,看他一脸的欲言又止道:“挺好。有话就说。”
他就是因为不想接收这种因为自己看看书,做了学生该做的事情,就被投来的奇怪眼光,所以才暂时不想待在宿舍做题。
赵霖目前的眼里,没传递出那种奇怪,也明显写着疑惑。
“你家里也还好吧?”疑惑的目光发来跳出预期的问题。
方渡燃从没在学校里提过自己的家庭:“也挺好。”
“有出什么事吗?”赵霖跟着问。
方渡燃:“什么事?”
赵霖怕自己问的让人误会,特意解释清楚:“我家是在榕城本地做生意的,你也是本地的,要是生意上面的事,说不定能帮上你。”八壹中文網
“嗯??”
方渡燃消化一下,反道:“谁说我们是做生意的。”
转念一想,方正海把强加在他身上的一切包装成自己崇高无上的理想,实际上也肯定跟利益脱不开干系。
“做别的不那么容易出事。”赵霖说。
“你真能想。”方渡燃这下明白了,笑道:“别瞎想。”
赵霖确认他表情一如既往,放下心:“你突然这么像个学生,我作为你的同桌有点压力。”
“你燃哥就算考零蛋,也照样像个学生。”方渡燃正想扯扯自己的学校铭牌,左胸口上是空的,没有熟悉的金属棱角,想起来今天没穿校服。
“方渡燃,你来说一下第一题。”
地理老师终于被他们越来越大声的闲话刺激到:“看你刚才没举手,应该都做完了,第一题你选什么?”
“我选c。”方渡燃衔接自然地站起来说。
看题的学生有人在笑,另一大半是在看同学被提问的劲头,抓起来的还是他们的班长,在十二中的风云人物,但低头看过书上的第一题,也跟着笑。
“1、在y地有一句流传已久的俗语,‘老太太爬山比猴快’,请问原因是什么?
a:y地的山比较平坦
b:这是谣言
c:老太太身形矫健,脚劲强,比小伙子都走得快
d:当地人没见过猴爬山”
地理老师显得跟班里的学生情绪一样大幅度起伏,不过是惊讶的:“你为什么选c?说出你的理由。”
“三短一长选最长!猜不出来就选c!”
旁边一组的丁羽也觉得这答案肯定不能对,但班长选都选了,随便说个原因就能坐下来,转过头帮他支招。
安静无聊的课堂有点鲜活气了,全都是笑的。
方渡燃看了一眼丁羽,书上另外三个还有他划掉的痕迹,这题他是用的排除法,因为着实离谱。
“选项a,y地的地形都是悬崖峭壁,高山深谷,不可能平坦,地形图上有。选项b,跟题意不符,问原因就说明这是真的。选项d,当地人见没见过猴不知道,但当地猴不少。”
他按照以前还做题的方式平铺直述:“只剩下c,当地人久居深山,从事体力劳动,老年人身体矫健,走得快。”
“好像也不是没道理。”从刚才在笑的学生里有人冒出一句。
也有人在吐槽:“这题出着玩的吧。”
教室里有些嘈杂的声音乱起来,蒙题的基本都错了,因为其他三个答案看起来才稍微正经一点。
地理老师拍了一记讲台,拉回教室的纪律,他带了方渡燃一年多,看向方渡燃的视线终于有点看见曙光的意思:“你说得对,这道题就是这么简单。你先坐下吧。”
底下一半的人拖着调子怀疑:“不是吧——?”
地理老师点点头:“这种题啊,我们用最朴素直接的思路去分析就可以了,但每年考试的正确率总是不高,在选择题和简答题上丢分的人都很多。我们学习地理,分析问题,就要结合当地的风土人情、地形地貌,方渡燃同学的思路是完全正确的,遇到这种题,首先我们要端正态度……”
方渡燃自打从初中看清楚方正海,跟他唱反调开始,就在学习的道路上逆向而行,好久没面临过这种表扬,作为差生的榜样,已经不习惯听老师的嘴里这样正向地点名自己,感觉怪得很,低头看题去了。
他也没想到一半靠蒙的答案居然对了,转过头对上赵霖的眼神,淡淡道:“真够扯的。”
说完听到左前桌的郁月城同学轻轻笑了一下。
一样很淡的声音,逃不过他的耳朵,就在讲台上刚表扬性地念出他名字的之后。
笔尖戳戳大白猫的胳肢窝,对面迅速躲开。
原来还是怕痒啊。
方渡燃又戳了几下,郁月城虽然躲,但还是坐在原地,没有不理他。
“……晚上给我讲题。”说出来这话后,他才发现毫无理由,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但大白猫给的反应很快,没有回头,也立马点了点头。
他好像挺希望自己能学点东西,方渡燃想到之前郁月城问他自己讲课有没有听懂,那会儿他干脆利落地用画在课本上的画拒绝他。
给路至安讲英语试卷,也问过要不要也给他讲。
笔尖换成手指再戳最后一下,指尖的触感那块肉软软的,方渡燃偷偷说:“傻。”
然后安心跟着老师的话往下听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