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琇醒来的时候,外面似乎有淅淅沥沥的雨声,房间里窗帘依旧拉着,昏沉沉的看不出时间。她习惯性地去寻季侑言,转过头枕边是空着的,季侑言不在身边。
景琇看向对面床头柜上摆放着的闹钟,原来已经接近中午了。她揉了揉额头,支着一身的酸软坐了起来。
房门外有轻盈的脚步声响起,景琇循声看去,季侑言推门而入。
她穿着再简单不过的短裤大t恤,一副寻常居家生活的模样。看见景琇已经坐了起来,她走近景琇,自然地弯腰,伸手帮景琇理了理凌乱的秀发,亲她的额头宠溺道:“醒啦?身上难受吗?我昨天有点没节制。”
仿佛是分开那些年半睡半醒的美梦中渴盼过无数次的场景。景琇心上泛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有些不自然地回了她一声“还好”。
“你醒很久了吗?”她嗓音微哑地转移话题。
季侑言直起腰,目光抚摸过她的面庞,淡笑道:“只比你早一点点。饿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四下光线太过昏暗暧昧,景琇有一瞬间觉得,季侑言神色间除了温柔,似乎还含着些其他什么。
“有点。”景琇打量着季侑言。
但没来得及深究,季侑言转身去到了窗边,拉开窗帘,口吻随意道:“那快去洗漱吧,早餐我准备好啦。要端进来在这飘窗上吃吗?外面下雨了,一边吃早餐,一边听雨,感觉会很舒服。”
景琇视线落在外面阴沉沉的天空,果然是下雨了。“都好。”她压下刚刚奇怪的感觉,取了衣服往卫生间走去,关心道:“潇潇和悦悦呢?吃过了吗?”
季侑言自若地回答她道:“吃过了,她们出去了。难得可以偷闲两天,我给她们放了个假,让她们四处随意逛逛。你不介意吧?”
“我要是介意呢?”景琇揶揄她。
季侑言笑道:“那我只能把自己赔给……你了。”她语气里的笑意,忽然随着话语渐渐淡了下去,最后的那个“你了”景琇几乎听不清。
景琇蹙眉,关上了电动牙刷,季侑言声音又传了进来:“助理姚潇二号已上线,请问主人需要我为你做什么?”
声音由远及近,“需要我为你宽衣解带贴身服务吗?”
景琇放松了下来,嗤笑一声,伸手无情地把卫生间门关上,顺带反锁了。
她换下睡衣,发现了镜子里自己锁骨下的吻痕,用指尖轻轻触碰,清冷的面容上浮现出羞涩又柔和的笑意。
一门之隔的卫生间外,季侑言长久地站立着,眼圈渐渐泛红。
景琇洗漱完出来,季侑言已经把早餐放好在飘窗的小桌子上了。她长腿盘起,靠坐窗框上望着窗外,长发挡住了她的神色,景琇却从她的身影中敏锐地察觉到了萧索的意味。
她情绪也蓦地低了下来,盘坐在季侑言的对面。季侑言回过神,扯动嘴角对她露出笑。
“为什么不高兴?”景琇沉默两秒,开门见山地问。
季侑言愣了一下,张口似乎想掩饰什么,景琇又笃定地补充道:“从刚才我起来的时候,你情绪就不是很高。”
她稍做思索,直戳红心道:“所以,是昨晚、或者早上我还没醒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季侑言惊叹于她对自己情绪的敏感程度,哑口无言。她喉咙滑动了一下,顺势艰涩承认道:“阿琇,我心情确实不是很好。但是,你先吃饭,吃完饭我再和你说好吗?”她本也没有脸面再掩耳盗铃了,只是短时间内不知道该怎么揭开这些事。景琇的问话,恰好给了她开口的时机。
但季侑言心疼景琇一夜劳累,到现在滴水未进,怕说开了之后她们都要吃不好了。
景琇心里七上八下的,秀眉蹙得更紧了,严肃道:“现在这样,你觉得我能吃好吗?”她一时间猜不到季侑言在为什么事忧心,但直觉是很严重的事。
季侑言露出难过的表情,欲言又止,景琇心疼,叹了口气问她:“你的呢?”
“我吃过了。”想到景琇不知道付出了什么代价,想到她身体上奇怪的痛可能是代价所致的,季侑言根本没有胃口吃早饭。
景琇是显而易见的不相信。她拾起刀叉,分了一半的餐点给季侑言,颇有些要挟的意味:“你陪我再吃一点。”
季侑言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只好顺从地陪她进餐。两人安静地咀嚼着,满室只听得见窗外滂沱的雨声。
食不知味。
“现在可以说了吗?”景琇在季侑言放下餐点不再进食后,也跟着放下了。她接过季侑言递来的湿巾,擦了手口,神色凝重地望着季侑言。
季侑言眸色沉沉地与景琇对视着。她心里其实害怕极了,害怕突然加诸在她们之间的上一世会让今生难得的平静产生裂缝,害怕即将撕开的真相,会残酷得让她们此刻所拥有的幸福都变成转瞬即逝的泡沫。可她还是极轻地应了一声:“嗯。”
不问清楚,她从此往后都无法安心。
她缓缓从裤子的口袋中取出了什么,伸到景琇面前摊开——那块红色的平安扣,在她的手心静静地躺着。
景琇心咯噔了一声,但还是强作镇定,试图以静制动。
“这是媒介吗?”季侑言却语出惊人。
这个问题完全在景琇的意料之外,景琇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什么媒介?你在说什么?”她下意识地掩饰,但神色间一闪而过的慌乱还是被季侑言捕捉到了。
季侑言知道自己应该是猜对了,摊开着的手控制不住地发颤,声音轻轻的,却掷地有声:“我们重生,或者,时间逆流的媒介。”
至此,一直蒙在她们之间的那层薄纱,彻底揭开了。
景琇难以置信地望着季侑言,整个人都愣住了。言言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知道她是重生的,也知道自己是重生的?她……是刚刚知道她是重生的,还是,从始至终都知道?不,不对。她早就该发现了,是言言一直都隐藏得太好了。言言应该一直都是重生状态的,否则怎么会在那样短的时间内转变心态……
景琇脑海中闪过千头万绪,心慌意乱。为什么一直隐藏着却突然挑破?她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不该知道的吗?!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景琇极力冷静,怕季侑言只是在试探她。但她的尾音已经不受控制地有些抖了。
季侑言越发地肯定了自己的猜想,明白景琇一定是付出了什么不想让自己有负担,所以才极力掩饰。她眼里水汽氤氲,握住景琇的手,声音因为克制情绪而沙哑得不成样子:“阿琇,不要再瞒我了,我都想起来了,对不起我到现在才想起来。”
她说得那样真切,景琇动容,眼神渐渐变成了季侑言分辨不清的复杂。像是深沉的痛楚,又像含着无边的眷恋与深情。
曾经阴差阳错,死生不复相见的裂痕,仿佛倏忽间横亘在了她们之间。
景琇张了张口,却找不回自己的声音。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害怕说多错多。她依旧不确定季侑言说的都“想起来”的范围是什么。
季侑言见景琇不说话,吸了一下鼻子,顾自说了下去:“阿琇,我是去年五月重生的,我猜,你重生的回的时间应该比我早一点,所以你才能为我做好一切安排,包括让陶提早签约我、帮我照顾我父母。刚回来时,我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从前或者现在,有一个是梦,或者是我的幻想。但我验证过好几次,终于确定了,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都不是梦。我是真的死了一次,又重生了。”
景琇的呼吸声在听到“死”这个字眼时沉重了下来,扣在桌面上的手,指节用力得发白。
“我曾经一直以为是上苍怜悯我,才给我一次重来改错的机会。直到昨晚……”季侑言声音染上了哭腔:“直到昨晚,我握着这块玉,记忆回笼,我才真正想起,根本不是什么上苍眷顾,是你,是阿琇你不顾一切换回的我……”
“阿琇你在我死后赶了回来,拿到了这块玉,想起了道空大师曾经说的话,央求我妈妈不要火化我,或许还有办法。可我妈妈觉得你是胡言乱语,不仅不信你还赶你走。但你不愿意放弃一线生机,还是踏上了去找道空大师的路。是你付出沉重代价和道空大师做了交换,道空大师才帮你做了法事,换取了我们的重来一次……”她其实记起来的还是很零碎,但她观景琇的神情,确定自己说的应该**不离十。
“阿琇,我们好不容易才回到了现在,你真的还要瞒我吗?你要我一直这样不明不白地内疚下去吗?”季侑言攥紧景琇纤柔的手,情绪绷不住了,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
景琇喉咙涩得发疼,心碎成一片一片。她颤了颤唇,挂在睫毛上悬而未落的泪珠,终于顺着脸颊汹涌滑落。
季侑言说得都对。
那些她一直藏在心底不敢回想的时日,终于又避无可避地浮出了她的脑海。
所有的代价都不可怕,可怕的是存活在那个不再有季侑言的世界里——那样明确、明了地知道,季侑言不在了。
终此一生,爱也罢恨也罢,她再也见不到她了。就像,那些刻骨铭心,只是她二十三年来的一场疯癫大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