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上,景琇双手紧紧交扣于身前。
那是她紧张时的不自觉动作,姚潇心疼她:“景老师,睡一会吧。吉人自有天相,林老先生一定会没事的。”
为了去见季侑言一面,景琇这几日来几乎是马不停蹄地辗转于国内外几个城市,根本没有给自己留休整的时间。她跟着景琇奔波,整个人都疲得不行,昨天睡了个昏天黑地才感觉自己活过来了。但她今天一见到景琇,听见她低哑的声音就知道,昨晚季姐一定又兽性大发!肯定没让景老师休息好。
景琇牵强地对姚潇扯了扯唇角,“嗯。”
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思绪纷乱。
这本是不该发生的事。外公前几年大病过一场,所以格外注重养生,戒躁戒怒,一贯控制得很好。虽然陶行若电话里没有说得很清楚,但是她还是听出了外公和舅舅争吵的原因和自己之前与肖迭的恩怨有关系。
蝴蝶的振翅,究竟要引来多大的龙卷风?景琇心慌意乱,是她连累老人家了。
抵达北城,一下飞机她就联系了陶行若询问最新情况。陶行若说她在机场外等她了,安抚她林兆元送医及时,血压和心绞痛都缓解下来了。医生说有中风前兆,需要留院治疗,静心调养。
景琇稍稍松了一口气,出了机场乘上陶行若的车直接去往医院。
“你声音怎么了?”陶行若在电话里就想问了。
景琇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淡淡道:“可能是有些感冒了。”
陶行若不疑有他,刚想关心她,侧过头忽然发现她耳后有一道不易察觉的暧昧红痕。她心念一动,“你从加城过来的?”
“嗯。”
“侑言好像也在那边?”她挑眉诈景琇道。
景琇咬唇没有马上应答,陶行若心中有数了。她轻快了些语气调侃道:“是侑言传给你的感冒吗?”
景琇的耳根肉眼可见地开始变红了。她转移话题道:“你刚电话里没有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陶行若说起正事,心情又沉了下来。“听说是外公这段时间一直在安排引肖迭上钩的事,马上就要收网了,结果发现大舅阳奉阴违,自己把网先扎破了。”
“外公发现后,把大舅叫到了书房,不知道大舅说了什么,父子俩就吵起来了。然后外公气得往大舅身上摔了茶杯,大舅也来了脾气转身要走,还没走出门,外公捂着心脏软倒了。”
景琇抿唇,满心自责。
陶行若看出她的心思,安慰她道:“你别多想,和你没有关系。外公和大舅这几年来早就积攒了很多矛盾,特别是这半年来,大舅眼见着门庭冷落,开始有另立门户、自留退路的想法了。肖迭的事,只能算是导火线。”
“琇琇啊,林家……”她话没说尽,委婉道:“这段时间听颐真的反馈,感觉蒋淳那边处理事情已经不如以前那么方便了。你要早做心理准备。”
景琇微阖眼眸,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这些事她这段时间也有些察觉到了。
到医院的时候,夜已经深了。走廊里静悄悄的,一个中年男人靠在座椅上半睡半醒。
听到脚步声,男人循声看了过来。看清来人是陶行若和景琇,拧了拧眉头。
“舅舅。”景琇颔首,客气疏远地打了声招呼。
林文崟回她一点头,张口想说什么又忍下了。他作势要抽烟,站起身走了。
陶行若说,外公醒了以后不肯见他,所以他就只能守在病房外。她推开病房的门,看见病房里只留着床头一盏小灯,老人合着眼躺在床上,似乎已经入睡了。
两人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老人忽然睁开了眼望向门口。
“琇琇啊,你来了?”老人虚弱出声,支起手臂像是要起身。
景琇和陶行若连忙快步近前,一个扶着老人半坐起,一个调整病床的角度,让老人能够舒服地半躺着。陶行若出去给母亲打电话报平安,景琇坐在老人床沿,放柔了声音关切道:“外公,还难受吗?”
林兆元一副不在意的样子道:“没事了,都是老毛病啦。”
“对不起,是我让外公受累了。”她内疚道。
林兆元布满老茧的手拍了拍景琇的手,摇头道:“说什么傻话呢。”说完,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长长地叹了口气,“是外公老了……”
“老了,没用了……”人说树倒猢狲散,没想到,连自己的儿子都不外如是。
这是景琇第一次看见林兆元露出这样灰心的老态,她心酸酸的,摇头道:“哪里的话。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外公你只是需要休息一下而已。”
林兆元露出笑道:“我们琇琇中文越来越地道了啊。”他笑完又沉了眸色,低声道:“琇琇,外公答应你的事情,失约了。”筹谋许久,才发现原来一直被儿子蒙在鼓里。林文崟没有骨气,根本不想得罪肖家,不想再节外生枝。他说林家不比以前了,人情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该为以后做打算留退路了。他现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景琇哪里看不出老人说出自己要失约时的难堪,懂事道:“没有的事。外公,肖迭能得到现在这样的惩罚,我已经很满足了。”
她举例道:“外公你记得吗?五年前也是这样为同性结合拉票的时期,肖迭站在反对方那边,明里暗里和我打了好几场擂台,气了我好几次。可这一次,你看他完全就不敢吱声了,节省我好多的精力。”
老人被她哄得心上熨帖,点了点她的鼻子爱怜道:“你啊……”
他一直都有在关注景琇发声的事,赞许道:“你那几个舅舅,行事都畏畏缩缩,也不知道像谁。你这性子像你妈,果敢坚毅。”虽然景舒榕和他不亲,但因为他对景舒榕和她母亲有亏欠,也因为景舒榕性格最像他,所以他心里其实一直最偏爱这个女儿的。爱屋及乌,孙辈里他也最疼爱景琇。
但他话锋一转,又语重心长道:“不过琇琇啊,勇敢没有错,但也要记得保护好自己。外公舍不得你受委屈。”
景琇宽老人的心道:“外公,我不委屈。人生事难有十全十美,我能得到最想要的那一个,已经知足了。”
得失由人,喜悲在己。
林兆元又欣赏又无奈:“就这么喜欢人家啊?值得吗?”
突如其来被戳穿,景琇眼眸漾了漾,面上泛起羞意。
林兆元慈爱道:“好啦,你自己觉得高兴,外公也替你高兴。”
“不过,外公要给你打预防针,就算草案通过了,这个社会的整体观念要转变过来,还是有很长的路要走。所以这条路很难走,更何况你和她站在这样显眼的位置上,要比别人承受得更多。你要真的做好准备,权衡利弊,多为自己和她的以后考虑。你不委屈,也不要让她委屈。”
“如果可以,外公希望自己能帮你铺平所有的路,可是外公可能……”他话没说完,陶行若打完电话回来了,林兆元止住了颓丧。
祖孙三人又说了会儿话,时候不早了,林兆元该休息了,陶行若和景琇离开了。
回程的路上,景琇很沉默。外公未尽的话她听明白了。
林家的失势,季侑言父母的反对,让她越来越明白从前季侑言的束手束脚是怎样的狼狈与难过。
“陶,你说,我不再和光娱续约,带着蒋淳跳出来成立工作室可行吗?”景琇轻轻开口道。
陶行若惊讶道:“怎么突然想到这个了?”
“因为要留一条退路啊。”景琇的面容在移动的光影中明明灭灭,柔弱又坚定。她可以不考虑自己,但她不能不考虑季侑言。
陶行若动容。她知道景琇的本心其实只是纯粹的拍好戏,这是她喜欢的事,也是她的艺术追求。连景琇这样纯粹的理想主义者,都开始学着向现实妥协了。
“可行的。”以蒋淳和景琇多年来在圈中积攒下的人脉,蒋淳的执行力、景琇的眼光与名气,不论是签新人、自制影视还是投资电影,前景都很可观。
“但是,成立了工作室,你就不是只管拍戏就好了。”陶行若提醒她。
“我知道。”景琇沉稳道。这个打算,从她见过季侑言父母后就一直在考虑了。如果有一天她和季侑言公开一定要承受些什么,那她转幕后,至少可以弥补一点季侑言事业上的损失,为她多争取一些机会。
手机弹窗跳了出来,是季侑言下了夜戏后给她发的微信。
她文艺地写诗:假如我不曾见过太阳,我本可以忍受黑暗。
景琇一见她的消息神色就柔和了下来。
她高冷地回了一个串省略号。
季侑言秒回道:假如我不曾抱过琇琇,我本可以忍受熊猫。
附图是一张狗子裹着小被子的“凄凉.jpg”。
“孤枕难眠。”季侑言可怜兮兮。
景琇唇角顿时有笑意溢出。
陶行若了然道:“侑言找你?”
“嗯。”
陶行若见她由衷欢喜的模样,曾经对季侑言的不满悉数散去,透露道:“说起工作室,颐真前几天也试探了我的口风。”
听到魏颐真的名字,景琇分了些注意力到陶行若的话上。
“颐真不是很满意侑言把你看得比事业更重要,但又很欣赏侑言的为人,所以权衡之下,她希望能够和冉闻开展新形式的深度合作,想和侑言合伙成立工作室,然后以艺人工作室的形式和冉闻签约。这样可以共享资源,颐真作为合伙人,也可以继续带侑言,同时还能兼带其他艺人。”
“能让颐真为她的恋爱脑这么烦恼,这次我看到侑言对你的诚意了。”陶行若戏谑道。
“她不是恋爱脑。”景琇止不住甜蜜地维护道。“她只是兼顾了事业与生活。”
她听着陶行若对季侑言的肯定,看着微信上季侑言发来的撒娇卖萌,心间是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言言不再像从前那样让她一厢情愿地孤军奋战。
她和她并肩作战,在和她一起为她们的未来努力着呢。
还有什么值不值得需要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