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薛扶光,夏青紧绷的精神才松懈下来,赶紧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缓解情绪。
同样是百年之前熟悉又陌生的同门,可宋归尘和薛扶光给他的感觉完全不同。
在薛扶光面前,他恨不得自己是个哑巴。
从孤儿院开始,夏青就极少有这种被人管教关心的感觉,刚才别扭得说话都是一字一句干巴巴往外蹦。
楼观雪笑意散去,眉宇间带了很深的倦色。把骨笛放在桌上,点亮了屋内的灯,垂眸说:“我们先在这里呆三天。”
夏青一杯水不够缓解心情又倒了一杯,听到楼观雪这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咚”地一下放下茶杯,浅褐色眸中窜着火,咬牙切齿:“楼观雪,你最好今晚就把你要做的事都跟我解释清楚。”
走了一个宋归尘又来一个薛扶光,他这几天为了楼观雪,先是接受了自己避如洪水猛兽的阿难剑,后面直接喜结婚风评被害。什么玩意儿?再不给个解释根本说不过去!
楼观雪开始解发带,衣袍堆叠如雪落下,看了他一眼,慢悠悠笑道:“嗯?我解释的还不够清楚吗?”
夏青:“清楚个屁。”他冷冰冰说:“神光什么时候有的。”
楼观雪将缥碧色的发带握在手中,随意道:“哦。风月楼,璇珈体内。”
夏青一愣,非常疑惑:“神光是每个纯鲛都会有的吗?”
楼观雪本来打算休息的,但夏青这副兴师问罪的样子让他颇感有趣,眸中带了点兴味,懒洋洋坐到了夏青对面,答道:“不是。当年神宫之变,楚国先祖觊觎神魂,鲛族圣女觊觎神的力量。但两人下场都不怎么样,楚皇夺魂暴毙,而珠玑被另两位圣女阻拦,神光一分为三。”
夏青本来只是想问清楚楼观雪的目的,没想到,这人真的什么都跟他讲啊……短短几句话夏青人都傻了,感觉自己直接接触到了这个世界最深的真相。
他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讷讷道:“所以神的力量被三位圣女瓜分。璇珈是鲛族圣女,她就是珠玑的转世?”
楼观雪支颐,淡淡道:“离开通天海,鲛族没有转世只有死亡。她不是珠玑,珠玑现在应该死了。”
夏青不说话了,呆呆盯着他。
楼观雪红唇笑意靡艳:“乖,没事,你想问什么都可以问。”
“……”
夏青本来震惊的心情被他一句“乖”搞没,扯了下嘴角,抓了抓头发,做贼似的往窗外门口看了看,随后直言开口道:“瑶珂是不是三圣女之一?”
“是。”
夏青愣怔,眼眸定定看着他:“所以,瑶珂是你守着死去的,璇珈也是那一晚死的。现在你说要去梁国一趟,因为珠玑就在梁国是吗?你去梁国……是为了找珠玑,收集全神的力量?”最后一句说出来,他嗓子都有些发哑。
楼观雪微微一笑,似乎也不打算在他面前隐瞒:“对啊。”
夏青灵魂都静了片刻,很久,才轻声问:“楼观雪,你到底要干什么?”
楼观雪想也不想:“找一个答案。”
“啊?!”夏青被这个回答震惊到了。他刚才脑海里已经神游天外,给楼观雪找了各种乱七八糟的理由,比如“获得力量杀死燕兰渝”“夺回政权”“报杀母之仇”等等,结果没想到他还是那么不按照常理出牌。
夏青不假思索说:“什么答案?”
楼观雪笑了一下,慢条斯理将发带系到了手腕上,淡淡说:“一个从五岁开始就困扰我的答案。”
这就是不想回答了。
夏青默了片刻,心里涌出浓浓的烦躁郁闷来。
他本来是世外之魂,可以安安静静地看这个世界一切风起云涌,但是楼观雪非要在孤舟上说那些话来,让他发现一切不合理之处,逼着他剥离局外人身份,牵扯入纷乱的俗世中来。可拽他入红尘站在一团错综复杂的线索里,又不告诉他真相。
或许也不该这么说。
楼观雪其实已经告诉了他全部的真相。走的每一步,都把目的明明白白摆在他眼前,从来没有遮掩。
摘星楼引他入魂是为了养精蓄锐破障。
风月楼是为了璇珈,选妃灯宴是为了离开。
唯一保留的,只是自己心里的想法。
偏偏夏青最想知道,就是他的想法……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夏青低头,眼眸看着桌上摇晃的烛火,发了很久的呆。
微微的橘红色光落在他脸上,眼眸第一次带上些迷茫。
乡村深夜田野间传来各种蛙鸣、各种虫声。
夏青突然开口道:“你得到珠玑身上神的力量,就会回陵光对吗?”
楼观雪说:“嗯。”
夏青:“然后呢。除却那个答案,你会报复燕兰渝吗?”
楼观雪唇角笑意不明:“你真是高估了那个女人。”
夏青没理他,又说:“是不是除了瑶珂外,没人知道你出生时被下了血阵。所有人眼中,你只是一个傀儡皇帝,因为畏惧燕兰渝才想离开陵光。宋归尘那么轻易放过你,也是因为这一点。”
楼观雪没否认,淡淡道:“若是让宋归尘知道我被下了血阵,我根本就不会活到现在。”
夏青沉默了。所以这样事关生死的点,楼观雪也直接摊明了摆在他面前,毫无保留。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红尘障内,刚接触楼观雪的时候。那时候百思不得其解他的障会是什么。然后现在百思不得其解,他想要的答案是什么。
楼观雪见他这样的神态,忽然轻声一笑,开口,声音冷淡:“夏青,我不告诉你,不是装神弄鬼故意让你瞎想。而是我觉得那个问题挺蠢的,也没必要说出口。甚至你都回答过我。”
夏青:“……”幸好他不是好奇心很重的人,不然真的要被楼观雪气死。
“我现在解释清楚了吗?”楼观雪问道。
夏青奇怪地看他一眼。
楼观雪继续微笑:“那么我可以去睡了吗夫君?”
天雷滚滚,夏青呆毛炸起:“靠靠靠!你别叫的那么恶心!”
楼观雪神色从容:“都是成过亲的人了,不喊夫君……”他想了想,轻轻笑开:“那喊夫人?”
“夫人,我解释清楚可以去休息了吗?”
“……”
夏青半夜跳窗而走。
他是一点都不想和楼观雪一间房了。
跳进小院子里,夏青摸瞎走路,不小心踢到鸡笼,瞬间公鸡咯咯咯大叫,翅膀剧烈扑打,同时惊动外面大狗一起“汪
汪汪!”一下子乡村夜间鸡飞狗跳好不热闹,夏青捂着脸,蹿进了另一件房内。
楼观雪倚着窗,笑了好久。
碍于这一晚的出糗,夏青决定第二天早上就把这只鸡给杀了炖了吃。
在进厨房前,他不惜以最大的恶意揣测楼观雪——楼观雪不给他解绳子,不让他变成鬼,是不是就是打着把他当下人驱使的主意?!
毕竟楼观雪养尊处优那么久,估计一辈子都没下过厨,十指不沾阳春水,做饭这种事只能他伺候他。
夏青去院子里的井边挑了一桶水,幽幽吐出口气,隐忍愤怒:“我这真是伺候媳妇呢!”
不过……虽然他心里把楼观雪嫌弃的要死,但是明显也高估了自己。
夏青对着古代的灶抓耳挠腮。
他左看看右看看,决定把手里的鸡先拴在一边,然后撸起袖子蹲下去,往灶膛里加木柴,加到满后,点燃火柴往里面丢,心道丢进去火估计就升起来了吧……个鬼。他就看着自己的小火星进去黑黢黢的灶膛里马上啪地熄灭了。
“?”可能是丢的角度不对,火柴太小了。于是他半蹲下来,灰头土脸,划了好几根丢进去,团灭。
夏青跟它拗上了,人都钻进去,想看看火在哪个地方能更好的升起。
“你在干什么?”这时楼观雪冷淡微哑的嗓音自门口响起。
夏青从炉膛里爬出来,脸上白一块黑一块,转头看向靠在门口雪衣无尘干干净净的楼观雪,一下子眼神变得十分幽怨,摸了把脸,森森说:“看不出来吗仙女,我在给你做饭啊。”他以为这样能激起楼观雪一丝一毫感恩戴德的心。
没想到仙女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随后轻轻笑了:“哦,继续。”
夏青:“!!!”
继续个屁!你吃土去吧!
他决定把自己肚子填饱就行,不需要管这个白眼狼。
刚好他也和生火杠上了。
于是夏青没理他,继续折腾,等火柴都快要被他折腾没了,他才懵逼,这生个火怎么那么难啊!古代的灶又大又冷,火盒划出的火也是小的可怜,这能生出火才是奇了怪了。
默默吐了口气后,夏青蹲在原地不知所措。
楼观雪饶有趣味看了半天,才进来,修长的手指轻轻点了下夏青脖子,淡淡道:“让开。”
他手指凉的很,吓得夏青一个激灵。夏青一下子站起来,难以置信嘀咕:“怎么,难道你来?”
夏青不无恶意地嘲讽说:“别吧仙女,到时候把厨房烧了,我不好跟薛扶光交代呢。”
不过他阴阳怪气的声音还没说完,就见楼观雪已经动作非常熟练地划火柴,然后随手拿起挂在墙壁上的一把草,用细火把枯草点燃,之后塞进了灶膛,大火“滋”得一下烧了起来。
夏青:“……”
这脸打的有点疼。
是他傻逼了,没想到还可以找个引燃的。
气氛稍微有些尴尬,夏青下定决心找回面子,硬着头皮开口:“哦,我刚刚睡糊涂了,忘了这一步。后面的事我来吧,你先出去吧,别在这里帮倒忙。”
楼观雪又看他一眼,不置可否笑笑:“嗯,你来,我就在旁边看看。”
夏青咬牙:“行。”
看就看,让你看看什么叫天才做饭。
……不过天才被环境针对,发挥的不太好。
夏青在经历拿刀不熟练、在案板上把鸡活生生吓飞后,又笨手笨脚打碎了蛋,打翻了盐。本来也就是一点“小问题”,但是楼观雪在旁边,硬是让夏青尴尬得不行。
甚至处理鸡的时候,也被某位金枝玉叶袖手旁边语带笑意,慢悠悠嘲讽。
“我觉得,你拔毛前,应该先把鸡杀了吧。”
夏青彻底受不了了,拍了拍袖子上的鸡毛,忍无可忍起身:“你行你来!不行就给我……”闭嘴。
可他后面那句话没说完。楼观雪懒洋洋看他一眼,嗤笑一声,真的走了进来。
夏青后面全程处于一种做梦的感觉。
——就楼观雪这又龟毛又洁癖的样子,谁他妈回想到他会做饭啊!!
而且黑发束起、雪袖挽起,神情冷淡,样子的还挺像一回事。
……他一定是在装模作样。
夏青就这么安慰自己。
结果等上菜,夏青夹了一筷子后,就默默地低头吃饭不说话了。
没什么好说的。
奇耻大辱。
楼观雪哪怕是刚刚下厨,之后也是一点烟火气都不沾,墨发雪衣,清清冷冷。
“你不吃吗?”夏青别扭地找话题。
楼观雪垂眸,淡淡道:“不用,我不需要吃饭。”
“哦。”夏青这才想起,当初摘星楼内,楼观雪也是永远只喝那一点酒,跟不会饿死一样。
就是那个时候,他给他取外号仙女的。
然后今日仙女给他下凡做饭了………………
这是什么奇耻大辱。
夏青琢磨半天才想明白,当初冷宫之内,楼观雪有那样一个母亲,怎么可能没给自己下过厨呢。他默了很久,还是决定为自己解释一下,慢吞吞说:“我,我只是有点不习惯,其实我会做饭的。”
楼观雪似笑非笑:“嗯,我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