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沈芙最后还是被赶到包间去布置彩带,其实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也没多少要帮忙的地方。
她捧了杯热水,站在窗口发呆。外头雨还没有停，雾气迷蒙着,天地连成一片。
沈芙回忆起刚刚江殊同说的糗事。
上小学后,她就回了自己家住,只有寒暑假和周末才往外婆家跑。
事情就是发生在一个暑假，没记错的话，她当时三年级，江殊同初二。
那天外婆出门去办事,她一个人在家，也是太无聊,竟然想到下厨。在菜谱上翻翻找找，最后决定做番茄炒蛋。
具体的情形现在记不大清了，但是她因为不会关液化气哭着跑到江殊同家的样子,倒是怎么都忘不了的。
江殊同前一晚大概打了通宵的游戏,当时还睡着,被她闯进去又拉又拽的硬是闹醒了。
他有起床气,猛的掀了被子坐起来，很凶的叫她名字：“沈芙你……”
大概是看清了她狼狈的样子，他说一半顿住，转了话锋问：“你干什么了？”
“厨房……液化气……”沈芙抽噎着，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也没表达清楚意思。
江殊同听到液化气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下了床就往外跑。
他腿长，一阵风过去就没了人影，等沈芙追上的时候，他抱臂站在她家厨房门口，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
“你刚刚是想说你不会关液化气？”
沈芙垂着脑袋，点头。
江殊同闭了闭眼，似乎是不知道能说什么，有点无奈的样子。
他指了指厨房，“你做的什么？”
沈芙呆呆的抬头看他，脸上的表情很受伤：“看不出来吗？”
她忙活了一个小时，成品在他眼里竟然那么面目全非吗？
“你觉得呢？”江殊同有点好笑的反问，“除了地上掉的半篮子番茄片，我还真没看出来锅里面是什么。”
看她还愣在原地，江殊同抬手在她头顶一阵乱揉，话里带了几分笑，“饿了？”
沈芙点头，又摇头。
“不饿。”
江殊同挑了下眉，“不饿做什么菜？跟你家厨房有仇？”
沈芙从他的话里听出点嘲笑的意思。
危机解除，她也彻底忘了自己刚刚是怎么哭着去求人家的，仰着脖子理直气壮道：“那我现在饿了。”
“……”
行吧。
江殊同懒得和小孩计较，转身进了厨房。
他从上边柜子里挑挑拣拣找出两袋方便面，回头问：“这个吃吗？”
沈芙抬头看了一眼，有点嫌弃的：“不吃。”
“就这个了。”江殊同把方便面撕开，找了个干净的锅烧上水，“小孩不能挑食。”
“……”
她头一次听说，不吃方便面也能叫挑食的。
水沸了，江殊同撕开包装，边下边问：“你吃多少，半包够吗？”
沈芙：“可是你拿了两包。”
“剩下那一包半是我的。”
他还真不客气。
沈芙不服气：“凭什么？”
江殊同弯下腰，拿筷尾敲了敲沈芙的脑袋：“凭我比你大，我是哥哥。”
他说着真的找了一大一小两个碗，把泡面捞起来。
小孩子对多少有一种很深的执念，沈芙怎么想都不服气，自己碗里的没吃完，非要去抢江殊同的。
江殊同倒也不介意，任由她拿筷子挑的满桌都是，懒懒的往后仰在椅背上。
然后说：“以后记得找个会做饭的男朋友。”
沈芙当时对男朋友的概念已经有了粗略的认知，懵懂问：“男朋友会做饭给我吃吗？”
“会。”江殊同说，“他要是不会你就把他踹了。不过他要是给你吃泡面的话——”
他顿了一下，用筷子敲了敲碗，“你也要把他踹了。”
沈芙咬着面条，有点呆。
她隐隐觉得自己没有“女朋友”这三个字金贵。
“那你为什么给我吃泡面？”
“……”
江殊同猛然的有点词穷，他似乎不该和这丫头掰扯这些。
默了两秒，他说：“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沈芙不依不饶的问：“那你会给你女朋友煮泡面吗？”
江殊同“啧”了一声，“小孩子别瞎说，哥哥没有女朋友。”
“是你先提的！”沈芙委屈。
……
沈芙想到这里，不自觉笑起来。
笑着笑着又有点难过。
那时候，她能很自然的缠着他，叫他哥哥。
如果被他欺负了，就去找大人撑腰。
有时候她无理取闹冤枉他，他也不会反驳，一边挨训，一边吊着眉梢说：
“真是白疼你了。”
而现在，他们都长大了。
很多事，得避嫌。
她再也没有办法像孩子一样肆无忌惮的靠近他，或者要求他什么。
或者说，是不敢。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不好意思叫他哥哥。最多在大人面前，会称呼一句：“殊同哥。”
带了点疏离。
又像是在掩饰什么。
不过，找个会做饭的男朋友吗？
“他现在做饭就挺厉害的。”
沈芙嘟囔了这么一句，反应过来自己说的什么之后又迅速捂住嘴。
她刚刚在想什么？
难道她不仅在潜意识里肖想过江殊同，
而且还到了这种——
无可救药的地步了吗？
“阿芙。”
月月找过来，打断了沈芙的思绪。
猜想她要问什么，沈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他到旁边。
“对不起欣欣，之前一直没有和你说，我认识江殊同。一开始那个房间，其实本来也是在六楼的，但我觉得那样有点特殊，不太好，就换了一个，没想到让你误会了，很不好意思。”
“没关系没关系。”欣欣的关注点显然不在房间上：“那你们是……？”
她说到这，意味深长的顿住。
“就是小时候的邻居啦。”沈芙的手无意识的抠着瓷砖，斟酌着解释：“两家挺要好的这样子。”
欣欣恍然，“青梅竹马啊！”
沈芙眨了眨眼睛，“不是不是！我们……不是一个年龄段的，他跟我表哥他们玩的比较好。”
欣欣却没听到一样，“真是太羡慕你了，我要是有这么一个青梅竹马我做梦都能笑醒。”
“那你们平时能见面吗？”她又问。
沈芙想了一下，摇头，“不太能。”
一开始的时候，寒暑假总能见的。后来他出道，就很少回来。加上她也渐渐忙于学业，一年就那么几次能见上，多半也说不了几句话。
直到最近，好像交集越来越多了。
“欣欣。”沈芙欲言又止。
“放心啦，我没有说出去。”欣欣看沈芙一副紧张的样子，跟着叹了口气，“我理解你，他们这些明星，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有时候认识都是一种负担。”
欣欣继续道：“思菡所有的同学，以前的朋友都断了联系，家人的信息也要小心翼翼的保护。稍微不小心，流言蜚语就会砸过来，几乎没有**。”
沈芙垂眸，听的心口有些闷。
是啊，他们这些聚光灯下的人，永远神秘、耀眼、遥不可及。
但同时，他们也放弃了很多更加珍贵的东西。或者，需要花上很多倍的力气，才能保护好这些珍贵的东西。
江殊同身份特殊，从一开始，就比别人多一些自由和选择，但尽管如此，也有很多的身不由己。
他曾经，也是呼朋结伴，爱玩爱闹的少年。
其实江叔叔从始至终都并不赞成他在这条路上走多远，甚至那时候，所有人都觉得他是进圈玩玩而已。
他有太多全身而退的机会。
但他终究，还是把这条路走到了底。
杯子里热水已经逐渐冷却，沈芙一口喝完，凉水顺着喉管一路往下，把她从纷杂的回忆中抽离出来。
“阿芙。”欣欣问：“你觉得这个彩带是挂左边好看还是右边。”
沈芙回头看了一眼，“右边吧，颜色搭一点。”
……
晚上七点，生日宴开始。
都是剧组的工作人员，大家说笑着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气氛融洽。
林嘉洛到最后还真的捣腾出来一个像模像样的蛋糕，插着蜡烛推进来，说：“祝陈思菡小姐六岁生日快乐。”
“为什么是六岁？”有人问。
林嘉洛“啧”了一声，“随口说的么，六比较吉利。”
陈思菡盯着那个蛋糕，从沈芙的角度望过去，她微微笑着，眼神闪了闪，是有些内容在的。
有人起哄着唱生日歌，中文的英文的还有各种不知名的版本都来了一遍。
灯关了，陈思菡在许愿。
屋子里只有蜡烛亮着光，昏黄的火苗跳动着，映出众人神色不一的脸。
沈芙站在欣欣旁边，微微抬眼就能看到江殊同。
他靠门站着，对这样的场景不太上心的样子，侧脸的轮廓在昏暗里模模糊糊，只有一双眼睛，淬了点细碎的光。
怕被发现，沈芙没敢多看，匆忙挪开视线。
此刻，也是二十二年来头一遭，她开始认真思考思考喜不喜欢这样的问题。
为什么会不自觉的偷偷看他？
难道不是因为他好看吗？
沈芙没谈过恋爱，感情上称得上是一窍不通，直到屋子里的灯重新亮起，她都没敢在心里偷偷承认——
不是因为他好看。
是喜欢。
所以连看他一眼，都会觉得心虚。
众人说起些漂亮的吉祥话，有摄像师在拍视频，分完蛋糕，场面逐渐演变成“奶油战”。
沈芙心不在焉的，没一会脸上已经被糊了两道奶油，她舔了舔嘴角，往旁边去躲。
余光瞥到江殊同，他还是那副闲散的姿态，清清爽爽的，也没人去招惹他。
换从前，沈芙应该是敢上前太岁头上动个土，糊他一脸奶油。
但现在，她不敢。
她心里头好像真的有鬼。
一场混战最终被导演叫停，众人顶着大花脸拍了张合照，各自去卫生间整理。
沈芙没挤那热闹，拿纸巾简单擦了擦。
包间分里外两间，用屏风隔开。
或许是这边导演和几位主演都在，大家觉得放不开，都去了外间唱歌。
麦的声音开得有点大，有人扯着嗓子在唱林宥嘉的《天真有邪》。
“可是身体里，有个什么，已被刺破。
有一颗，我从小仰望的星星，悄悄陨落。
爱情的神经，以后一快乐，就难过。
……”
那人唱的不标准，很多音都不在调上。
但沈芙却听得有点难过。
她悄悄的抬眼，看江殊同的方向。
沙发呈l形，他坐在右前方的位置，低眼刷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
陈思菡走过来，“怎么不去唱歌？”
沈芙笑笑：“我唱的不好听。”
“我也不会唱歌，本来公司想让我从女团出道的。”陈思菡说着摇头，“但我五音不全。”
她晃晃手机亮出屏保，上头是沈芙画的图。
“特别好看，谢谢。”
“没有啦。”沈芙不好意思的笑，“生日快乐。”
林嘉洛插话道：“你给思菡也画了？真好看。那我也用来当壁纸好了。”
林嘉洛说干就干，三两下换完。
又厚着脸皮问：“这算不算同款？”
陈思菡看他一眼，“欣欣也有，不是你一个。”
“我知道。”林嘉洛的热情一点没被浇灭，“殊同应该也有吧，我看这丫头给你画过。”
沈芙听到前半句就一个劲朝他眨眼睛——
不能说！你不是答应我不说的吗！万一他真的心血来潮要看呢！
林嘉洛也是一时最快，收到沈芙的暗示马上改口：“呃，我是说，应该、应该么。”
江殊同抬眸，目光两人之间转了两圈，最后缓缓落到沈芙身上。
沈芙若无其事的侧过了头。
并且很自然的，起身伸了个懒腰，然后挪到了对面更远的地方坐下。
突发奇想的，她在百度搜索：喜欢一个人的表现？
[疯狂制造偶遇。]
第一条，沈芙就愣了愣。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只要听说他回了老胡同，她多半会找理由跑到外婆家，然后串个门，听他远远叫一声：“芙丫头。”
他总是问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比如学习忙不忙、有没有约同学出去玩、零花钱够不够……
这个，算制造偶遇吗？
沈芙又接着看下一条：
[所有的动态朋友圈都是发给他看。]
沈芙摇头，这个没有。江殊同连朋友圈都是关闭的，发100条他也不见。
[不想仗剑走天涯了，想给他做饭。]
沈芙坚决的摇头，这就更没有了！反正在他眼里她都是“严禁接近厨房人士”。
[偷偷的用余光看ta，被发现后若无其事的东张西望。]
[相册里偷偷存着他的照片。]
[自动匹配星座契合度。]
沈芙滑到这顿了一下，又打开一个窗口，搜索星座匹配。
江殊同是巨蟹座的，她是双鱼座。
输入后，下方出来：配对指数一百分。
沈芙弯了弯唇角，又切回原来的窗口，下一条：
[喜欢就是像个傻逼一样在百度/知乎搜索：喜欢一个人的表现、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怎么判断ta喜不喜欢我……]
……
沈芙的笑意又僵在嘴角，她有一种恼羞成怒的感觉，伸手在屏幕上戳了两下，差点没点差评。
欣欣拿了两罐啤酒坐过来，递给沈芙一罐，“阿芙，你怎么坐这。”
沈芙吓一跳，忙摁灭了手机屏幕，推辞道：“我酒量很差，不喝。”
欣欣：“这啤酒，度数很低，不会醉的。”
沈芙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拿两根手指比了比，“我的酒量，应该比你想象的，通常而言的，再差上那么的、一点点。”
简单来说，就是传说中的一杯倒。
也不是没有醉过，小时候表哥他们开玩笑的逗她喝过酒，那次喝了多少不记得了，只知道自己醉后的表现……
说胡话、又哭又闹这些就算了，还抓了条蚯蚓，差点往嘴里送。
要命的是她醒来其实什么都不记得了，但表哥他们恶作剧的拍了视频。
对，罪魁祸首还是江殊同，那手机是他的。
这么想着，沈芙纠结的蹙起眉，手机换了那么多个，那视频，他应该早删了吧？
欣欣又好奇：“我看江殊同也没喝酒，他酒量也不好吗？”
“不是啊。”沈芙顺口道：“他是……”说着想起什么似的，及时顿住。
“什么？”
沈芙继续：“比较自律吧。”
欣欣没什么怀疑，聊了两句有人叫她，她打了声招呼又走开。
沈芙舒口气，还好刚才没说漏嘴。
江殊同酒量其实很好，但是他从来不碰酒。
原因，还是和程爷爷的去世有关。
当年江叔叔在饭局上，耽误了程爷爷的最佳救治时间，第二天赶到医院，身上还是一声酒气。
从那以后，江殊同就再也没碰过酒。
这些陈年往事不能公之于众，知道的人实在不多。
沈芙开了手机，映入眼帘的是另一个回答：[喜欢就是会不由自主的记住跟ta有关的所有事情]
有吗？她问自己。
她的确知道他很多的事情，也清楚他很多不为人知的小习惯。
比如，他不喝酒，从不。
再比如，他不喜欢大太阳，不吃葱姜蒜，不吃丝瓜茄子芹菜，他打篮球很厉害，真的笑得开心的时候眼角会有很好看的小弧度……
她扪心自问，自己对表哥，都没有这的了解和上心。
而且，就是现在。
沈芙摸了摸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不知不觉扬起的嘴角。
你在窃喜什么？
因为知道这些，所以像拥有了什么珍宝一般，暗自欢喜吗？
林嘉洛还在和陈思菡聊天，对话声不远不近的飘进沈芙耳朵里：
“你知道那六根蜡烛什么意思吗？”
“不知道。”
“我们认识六年了。”
“林嘉洛你幼不幼稚。”
“那你猜猜今天这蛋糕谁做的？”
……
林嘉洛的喜欢不加掩饰，网上也传出过他们的绯闻，但他最为成熟演员，到了三十而立结婚生子的年纪，粉丝好像也不排斥，大多都是祝福的。
沈芙忍不住想，那江殊同呢，如果他有一天……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有些难过。
甚至不敢往下设想。
希望他幸福。
又害怕他真的、那么幸福。
她想象不到，他向全世界宣布，他爱一个女孩，是什么样子的。
他这样果断决绝的人，如果真的那样做了，那一定是爱到了极点，绝不回头的那种。
甚至，他也可能带着那个女孩到她面前，笑着说：“芙丫头，叫嫂子。”
沈芙想，她不愿意。
光是这样想想，就觉得无法呼吸。
原来心痛，是这样的感觉。
所以，什么见鬼的哥哥妹妹。
表哥和彤彤姐结婚的时候，她明明是那样发自内心的祝福。
可这个人换成江殊同，她好像真的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原来，她对他，真的是那种喜欢吗？
沈芙觉得自己需要冷静一下，余光瞥到旁边欣欣留下来的一罐啤酒，她伸手去拿。
手指刚刚触到冰凉的瓶身，上头按下来一只手。
沈芙抬头，江殊同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的，这会微微弯着腰，修长的手指点在易拉罐上。
语调是极为不信任的那种：“你想干什么？”
“……”
从他的黑眸里看到自己的影子，沈芙的大脑宕机了两秒，然后迟疑道：“——喝、喝酒？”
“嗯？”江殊同的尾音稍微打了个转，带了点缱绻的意味。
他拿起啤酒在手里颠了颠：“不许。”
作者有话要说：沈芙：你、凭什么、管我！
改了下文案，也许……你们会喜欢的。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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