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心怡回来要更加提防安禄山。一是因为现在安庆绪在安禄山心中的分量有所降低,而杨啸是安庆绪的直接手下;还有,这次在洛阳偶遇,安禄山已经知道了杨啸是高适的“表妹”。
这两层关系,都会导致安禄山对她不再像过去那么信任了,而且会注意提防她。杨心怡在心中分析道。
“不要让大帅、还有他身边的人发现咱们俩关系要好,在军中也要注意不能走得太近了。”杨心怡在回来的路上就提醒安庆绪,一是形势需要,二是用这种方式拒绝他靠近自己。
“乐乐,我明白你心里有我,我已经很幸福了。我能等,能忍住,等到我真熬到坐上第一把交椅的时候,我们就谁都不用怕了。在军中我们就形影不离,让他们只有羡慕的份儿!”安庆绪信誓旦旦地说。
“庆绪,现在还不到憧憬未来的时候呢。”杨心怡给他泼了盆冷水,也是催促他尽快认清和他父亲间的严峻形势。
“哈哈,杨将军回来了!”杨心怡刚一进军营,安禄山的笑声就到了。
“大帅,怎敢劳烦您亲自出来接我!”杨心怡连忙下马,做出非常感激、非常殷勤的模样,上前给安禄山行礼。
“杨将军旅途劳顿,都没让你陪家人多待些日子就催你回来,的确是军务紧急,少不了你啊!”安禄山笑着把杨心怡让进自己的指挥帐,摆手让所有人全都退下,包括儿子安庆绪。
杨心怡跟安禄山进去,很规矩地坐在了安禄山的对面,看着他亲手帮自己倒茶。
经历了这么多,如今的杨心怡已经能够沉得住气,不再像最初时那么报仇心切,经常有冒险的冲动了。这要是在过去,她都会紧张地把剑握在手里,一门心思地想要杀了他呢。
“家里的事都处理好了吧?伯父给你准备了点礼物,算是对你失去亲人的安抚吧。丧礼没有后补的,再说随礼也就是些金银,太过俗气。看看,这是伯父请人帮你打的一只青铜剑,跟你现在佩带的那只古铜的正好配成一对。”安禄山笑着的样子竟然有那么一丝慈祥。
什么?他有注意到我的佩剑了?那是安庆绪借给我的,就再也没还他。他爹能不认识儿子的剑吗?杨心怡这样想。她还不知道,这剑本来就是安禄山曾经缴获的李延宠的父亲的佩剑,当初他器重这个儿子,才舍得把那剑给他的。
“多谢伯父。我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一定尽快收心,从失去亲人的悲伤中走出来,从休息的散漫中走出来,恢复到严肃紧张的从军状态中。”杨心怡起身双手接过宝剑,捧在手中,毕恭毕敬地给安禄山边行礼边表着决心。
“哈哈,坐。”安禄山摆手让她坐在自己的对面,接着说道,“杨啸啊,急着找你回来,是想派你去再挑两万匹好马回来,再组建几支你上次那样气派的骑兵队,最好能再培养几名可以指挥马阵的将领。当然,水平肯定不及你,只要能摆出个样子来,至少能困住、哪怕只是吓住敌人也好。”
“是,大帅。杨啸定当尽力。时间上要求紧吗?请把具体要求告诉我。”杨心怡已经习惯了在军中的行事方式,接受任务只有言简意赅,没有什么可以罗嗦磨叽的。
“时间紧啊。本来想让你回来休息几天再动身,但是战争不等人。那北方胡人又要闹事,皇上还没明着说派谁去镇压,但是放眼这大唐,能对胡人真正有震慑力的,谁能比得过咱们军?凡事早下手,方有胜算把握。你明日动身,先选两千匹马回来,回来就加紧训练。”安禄山说。
又要镇压北方少数民族?这个安禄山,不是人家“胡人”闹事,而是你总挑事!他说的这些镇压对象,包括延宠的奚族吗?自己离开军中太久了,每天就闷在山上练剑,偶尔下山,不是吃饭就是逛街,也没听到什么有关政治局势的消息。若是有奚族,为什么延宠身为大王还会待在洛阳呢?杨心怡心里迅速地活动着。
“知道了,大帅,我明日就动身。”杨心怡领命。
“虽然你武功高强,还给你又加佩了一只好剑,但是女孩子出外采购不比上战场,不是只凭本事杀敌那么简单。那些奸商啊、土匪啊,不了解你的能耐,他们不按套路来,就像上次你差点儿让土匪劫了去,真要出事,伯父多对不住你啊,更对不住我的绪儿。”安禄山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划过一丝不经意的奇怪表情。
他是故意试探我。杨心怡立即做出判断。
“多谢伯父挂念,杨啸也替未婚夫和婆家谢谢大帅体恤。上次遇险写信没敢跟夫家说,怕他们惦记,只告诉他们我在军中,大帅和少将军都很关照我。我也嘱咐表兄不要告诉我的未婚夫。”杨心怡尽量把话说到滴水不漏。
她看到,安禄山的表情又露出一丝不经意的满意和放心来。
“这样吧,庆绪最近没有别的任务,还是让他跟你去,不过这回和上次不同,这次他只负责配合、保护你,任务由你负责。两千匹马可能有点儿货源紧,至少一千两百匹,抓紧训好了就开赴奚族,先打服了那个姓周的再说。”
安禄山最后这句可是等于透露给了杨心怡她最最关心的秘密!
他的首要目标果然是奚族!可他说要对付的人不是夫君李延宠,而是周群?他这么狂傲自负的一个大唐将军,野心那么大,怎么不把矛头对准一族之王,而是冲一个将军发难呢?
杨心怡不敢多问,既然延宠现在人不在奚族,那就说明他不会有危险了。可是,如果安禄山的军队同奚族作战,自己身为奚族的媳妇,良心也是很受谴责的啊。万一奚族损失惨重,最忧心难过的还是延宠这个一族之王啊。
但是军令必须执行。
第二天一大早,杨心怡就率领几千人的队伍直奔采购军马的地方出发了。
安庆绪紧紧地跟着她。这趟行动,安庆绪虽然职务上只是杨啸将军的“副手”,与他一贯独当一面的军中地位的确落差明显,众人也都能看出他在大帅面前那每况愈下的失宠局面。但能跟乐乐一起出门,这是多么难得的亲近机会啊。所以,他的失落感被幸福感冲淡了不少。
“庆绪,大帅说,训练骑兵首先要出战奚族。你知道这事吧?”杨心怡在路上询问安庆绪,想从他的口中打探更多关于李延宠那里的消息。
“奚族?不会吧?”安庆绪并不知晓安禄山的计划。
这样看来,不是安禄山不再重视、信任这个儿子了,就是他对自己讲的不是真话?杨心怡做着判断。
“你为什么说不会呢?”她继续跟安庆绪套话。
“因为这些少数民族中,奚族是归顺大唐较早、也是目前关系最紧密的。听说现在那里的政务都由德芳公主亲理,都等于是大唐直管的一级地方了,怎么还需要派兵征讨呢?”安庆绪说。
“德芳公主?”杨心怡心中一惊。在洛阳山上别院住了这么长时间,她等于断绝了与政治的一切瓜葛。她没听说过什么德芳公主,可一听这名分,一定又是大唐派的和亲使者了!
她最早就听杨贵妃对她亲口说起过要派和亲公主出使少数民族的事,当时她都没往李延宠身上想。哎,奚族又投降大唐,皇上派女子和亲,怎么可能不给奚族派?杨心怡啊杨心怡,你还真是傻啊,当初奚族把你的人头砍了,难道有了曾经的宜芳公主,人家皇上还能再不给奚族赐别的公主了?
怪不得,李延宠把她送他的玳瑁戒指都还她了,人家又有了新王妃,自然不能再戴着前妻的戒指了。怪不得他装作失忆了不认识自己,他那是故意以这种方式让她死心。人家德芳公主都主理族中事务了,想必是大王特别中意于她,自己还以为曾经李延宠那样关照自己就是爱自己,却从来都没让她在族中做过任何事,说到底都是不爱啊!
李延宠,我死里逃生,费尽千辛万苦地回来找你,原来你早都把我忘了!就算德芳公主是皇上给你赐婚你不能拒绝,可是许她主理族中大权一定是你特许她的了!你已经有了新欢,就毅然抛下旧爱,全然不顾我是因你而死的!
杨心怡只觉得心中难受,眼前一黑,扑通一下子就从马上掉在了地上。昏倒之前,还哇的一声呕出了一口鲜血。
“乐乐!乐乐!你怎么了?”安庆绪吓坏了,刚刚还好好地说话,他都没反应过来,还等着她和自己继续说呢,突然人就落马吐血,他趴在杨心怡的脸上一个劲儿地哭喊。
“杨将军!”一大帮人都围过来了,有安庆绪在,别人不敢过来动手,只能围着她一个劲地跟着呼喊。
杨心怡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过了半天,安庆绪才回过神来,抱起她放在自己的马上。然后冲手下喝到:“快,奔城里去找大夫!”
大夫给杨心怡一顿掐了人中又扎针的,还灌进去一大碗药汤,杨心怡都没醒过来。这可急坏了安庆绪。这么多人的队伍,不可能全都住店。他只好吩咐几员资格老的士兵带领大队人马继续向前赶路,他自己和贴身的卫兵留下来等杨心怡苏醒。
杨心怡这一昏迷就是三天三夜。这当中安庆绪不离身地守着她,到了饭点就亲手喂她喝些粥,但她每次都是吃一少半吐一多半,把安庆绪愁得也吃不下饭,甚至比她吃得都少。
“乐乐,你终于醒了!”杨心怡睁开眼睛的时候,正看到眼前这双关切的眼睛。
“庆绪,你一直都守着我吗?”杨心怡发现他那满眼的红血丝了,还有脸上一道道的泪痕,不禁心中涌起一阵感动,“庆绪,我又想起你第一次救我落马的时候了。”
两行热泪,从杨心怡苍白的脸上流下来,安庆绪连忙用手帕帮她擦拭,杨心怡竟心中一热,握住了那只大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