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月明。杭州西郊,荒野密林。一条横断的马路,风声鹤唳。突然,随着一声呼哨响罢,从道路两旁的树影中飞出七八条白色的人影,轻飘飘地落在那条断路上。当先落地的那名白衣人大笑道:“我们家公子也太小心了一些,非要担心出什么意外,我老三就说这荒郊野外大半夜的,怎会有人闲来没事自找罪受。”
最后落地的一个白衣人冷冷地说道:“如意公子有令,任务完成后立即撤退,分散隐藏,等待他下一步指示,我等休要在此逗留,撤!”
那人说完,便展开身形,往杭州城飞掠而去,其他几名白衣人也随即跟着撤离,几个起落,便已消失无踪。这几人倏忽间来去,到底是天上的飞仙,还是地底的恶灵?月色偏西,风声渐停。突然,断路旁那座小山坡的山腰处,又飞出来三条人影。这三个人的轻功更是骇人听闻,从半山腰飞身而出,但见他们只在山石树木中稍稍借力,身形便似御风而行般眨眼便落于那断路后的一块空地上。两女一男,衣袂飘飘,宛若神仙下凡。这三个下凡的神仙接下来做的事却是令人匪夷所思。谁能想到神仙也会挖地?而他们挖出来的却不是粮食,而是尸体!难道这世间所有的活人在死去以后,都会在某个月明的半夜里,被那些天上的神仙悄悄地挖走?……陶记客栈的伙计刚打开大门,正慵懒地打着呵欠。他叫赵六,名字和人一样普通,掌柜的常叫他小六子。小六子今天起得比往常要晚一些,昨天掌柜的给他发了上个月的工钱,晚上他便去翠玉楼找小翠了。小翠是他的相好,翠玉楼是间妓院,他们已和老鸨说好,等存够二百两银子就将小翠赎出来。其实他们两人心里都明白,这辈子他都不可能存得够银子去赎小翠出来,他在陶记客栈已做了五年的伙计,每年到年尾都剩不了几两银子。两个苦难的人儿,只不过是相互寻求慰藉而已。日子过得再苦,但只要心里有寄托,有希望,便会觉得再苦的日子也能熬得下去。突然,小六子打着呵欠的嘴巴再也合不回去。他看到三个人走进客栈,准确的说他看到的应该是三个泥人。有两个泥人看起来还很漂亮,可是泥人怎么会走路呢?小六子吃惊的并不是看到会走路的泥人,而是他明明认识这三个泥人,这三个泥人原本像神仙一样洁净,一尘不染,尤其是那个丁少侠,还曾塞了锭元宝给他,他一辈子都记得小丁的好处。在小六子心里,小丁就像神仙一样,他打死也想不到这个满身泥泞、蓬头垢面的人,会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小丁。唐青青和叶容秋也好不到哪里去,两人皆云鬓散乱,花容憔悴。“快去烧点水,送到我们房间,你应该看得出来,我们此刻需要先洗个澡,然后你再弄点吃的过来。”
小丁塞了锭银子在小六子手中笑道,他这一笑,让小六子眼前一亮,忘了他此刻满身的狼狈,那个意气风发满脸自信的小丁仿佛又回来了。有些人无论身处于何种不堪的境地,也不会失去原有的自信,有些人就算身上穿的衣物褴褛不堪,也难掩盖其人格散发出来的光芒。小丁无疑就是这种人,他身上穿的衣服就算是比乞丐穿的还破烂,他还是小丁,那个无论何时何地都笑得出来的小丁。一个人什么都没有穿的时候,不知还能不能笑得出来呢。小丁此时就什么都没穿,因为他在洗澡。他泡在一个木桶里,木桶不大,但水烧得很热,水气氤氲,按理说应该很热才对,可是小丁却觉得一阵寒意袭来。小丁的房间在楼上,窗户微开。“在下只听说过男人会偷看女人洗澡,只因这男人洗澡,根本就没有什么看头,想不到阁下竟有这般爱好。”
小丁突然回头,看着窗外笑道。只见人影一闪,房间内已多了一个人。一个戴着面具的白衣人,他的身形已站定,衣袂犹在飘动。“好轻功!”
小丁看着那白衣面具人笑道。“在这种时候,你竟然还能笑得出来,佩服。”
白衣面具人连一点佩服的意思都没有,他的语气出奇的冷静,甚至应该说是冰冷,那种声音就像是来自幽冥,来自天外,就是没有一丝人间该有的烟火气息。小丁苦笑道:“不笑还能怎样,难道你想看到我哭出来?”
一个赤裸着没有衣物蔽体的人,却被一个陌生人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盯着,而且还是个男人,这种滋味的确不好受,换了别人,纵然不哭,也绝对笑不出来。“难道你不知道我随时都可以杀了你?”
白衣面具人说话的语气出奇的缓慢,但他说的是实话,因为一个人赤裸着身体的时候,同时也是自身防御最低的时候。你见过谁拼命的时候,会一丝不挂?这个道理小丁当然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因为他此刻正在亲身感受。“那你为何还不动手?难道你是想知道我已查到了多少证据么,如意公子!”
小丁看着他笑了笑,虽然他看不到白衣人面具下的表情,但还能看到白衣面具人的眼睛,眼睛要用来看路,自然要露出面具外。白衣面具人的眼神并不像他的声音一样冰冷,相反,他的眼神极为复杂。那眼神有时候像一泓深不见底的潭,古井无波,有时候又似春日之湖面,涟漪阵阵。它复杂得像早已看透了生死,也简单得像看不懂世故人情。小丁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眼神。白衣面具人的眼中没有一丁点的杀气,浑身上下也没有一丝杀气,但小丁却分明感受到自己周围已被无形的杀气笼罩。小丁看着白衣面具人左手的剑,剑并未出鞘,但却让人只看一眼,便觉得这是一把绝世好剑。“看来你知道的的确不少。”
白衣面具人言下之意似已承认自己便是如意公子。小丁叹道:“我知道的却还是不太多,但我此刻却发现了另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什么事?”
如意公子似乎有些好奇。“你明明知道刚才是杀我的最佳时机,却偏偏愿意错过这个机会,只不过是想知道我已查到多少证据,由此证明,你并不只是想杀死我这么简单。”
小丁看着如意公子的眼睛,淡淡的笑道。“杀掉你不就一切都可以结束了么,我还需要什么别的理由?”
如意公子冷笑道。小丁看着窗外,缓缓道:“也许,你只不过是想让我当你的对手而已,如果轻易就杀掉我,你便会觉得活着再无任何乐趣,像你这样的人,要交一个朋友已是很难,想要找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更难。”
小丁顿了顿,将目光移向如意公子脸上,笑道:“怎么样,我说的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