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翎坐在上首,将翡翠色的签盒递给了下首的朱大总管。
青年那格外细长的手指拿住了签盒,点漆般的墨眸扫向殿内跪着的众学子,最后目光落在黑袍女子被幂篱所遮挡的脸上。
“墨隐偃师,国安寺举荐,北境裕州人士,靖文七年生……”
青年那清润的嗓音将众学子的来历娓娓道来,阮宁却半阖着眸子昏昏欲睡,直到听见青年念到自己。
“司徒枫,礼部举荐,江淮宁杭人士,靖文十三年生……”
阮宁恰巧抬了抬眼眸,正好对上了青年散漫扫来的目光,在交汇之际彼此有那么一瞬间的停留。
透过那一身乌沉色的总管常服,阮宁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当年风光霁月的齐济生。
资质赛这一月,朱总管身为二十四衙门的大总管,也是比赛的鉴证官之一。
阮宁垂下眸子,暗暗希望这般的对视,最好不要再出现。
阮宁虽然心中这样想,但有人却并不会。
就好比现如今借了国安寺主持大师闭门弟子墨隐身份的希宁。
“齐济生……”她的目光从朱大总管的身上匆匆略过,轻轻念出了这个名字,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没想到当年对你忠贞的痴心人,竟然还有这么多。
在鉴证官宣读的名册中,阮宁也听见了几个熟人,其中就包括现如今司徒清月话本中的男主林檎真,文国公最宝贝的就是这个小儿子,加上林檎真却是样貌文采样样出众,所以够格参加资质赛并不稀奇。
但是另外一个……
阮宁透过人群看着陆鼎那看似蔫头耷拉脑袋,其实在玩袖子里蛐蛐的陆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有人凭本事进来,自然也就有人托关系进来。
说到陆鼎为什么要托关系进来丢人现眼……
“我还不是因为你啊十三弟,你可不知道资质赛是什么样的地方,人心险恶啊!一不留神你若是丢了个大丑怎么办?有哥哥我罩着你!就算是有个万一,我还能先给你垫垫底。”
他这好意,她还真是心领了。
阮宁有些不大明白陆鼎对司徒枫的好感来自于什么,毕竟论交情,他们也就是当初在无念山脚下见过一面,而那一面,也绝对称不上有多愉快投缘。
她曾经旁敲侧击的试探询问过,但是陆鼎却都没有的接下话茬。
或许是一种本能的熟悉吧,阮宁暗暗想着,就见到几位宫人已经将朱大总管手中的翡翠签筒带了过来。
“抽签吧,司徒公子。”这声音不像其他小太监那格外细长尖利的音调,带着一点点少年的清脆,阮宁抬头看了一眼,认出此人是奉翎身边的福安。
福安将签筒递到阮宁的面前,一根手指却是不着痕迹的从某一根签上摩挲过去。
这算不算的上是一种作弊呢?
阮宁脑袋里冒出这个念头来,资质赛的第一日淘汰就很残酷,不论来历,全靠抽签,两两对弈,比的是耐力。
至于这耐力是如何比法,每年都有不同的花样,只是“耐性”二字,从来都是资质赛最为看中的一种品质。
阮宁不觉得在耐力比试这件事情上,有什么好作弊的,不管奉翎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她都不屑于作弊。
是以阮宁想也没想,手就自然的摸向了其他签字。
坤位十九,这是比试的地点。
阮宁在心中暗暗记下,没有看到福安眼底掠过的一抹浅笑。
果然是被王爷说中了,王爷说司徒公子必然不会选他提示的那根签。
至于这根签是什么……
陆鼎对此可谓是深有体会。
出这题的先生是谁?现在站出来,他保准将他的人脑打成狗脑,人头揍成猪头。
在茅房里头抄诵经文,比的是谁抄的工整,抄的持久,抄的更厚,而且还要诵的洪亮,诵的意境深远……
我抄诵你奶奶个卷儿!
陆小世子恨不能将考官就手抄送进恭桶里去。
不过陆小世子最后还是赢了,不过他这个赢当然不是因为他那几笔狗爬似的字迹,而是因为隔壁茅房的那位抄吐了,还好巧不巧的吐在了经文上,被批了个污秽书本的不及格。
陆鼎可算是解脱了,只是从茅房出来的时候迎风能臭出三里地,花样美少男林檎真跟阮宁都乖乖站得离他老远。
陆小世子冤啊,哭道:“我不就是念名册的时候玩了个蛐蛐么我,王爷您至于这么报复我么!”
阮宁这才知道陆鼎之所以选了这根签,全都是因为福安公公的“好心”提示。
陆小世子气的直接杀到了主考官面前,也不管老人家颤颤巍巍的步子硬是从桌案后给拽了出来。
“温大人!”陆鼎咬牙切齿的挤出一句:“这在恭房中抄诵经文,可是您的主意?”
老学究扶着老花镜,嘴里还念得振振有词:“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
陆鼎:“说人话!”
老学究抖着唇:“陆世子,都是王爷的意思。”
陆鼎:“……”
林檎真跟阮宁在一旁看了笑得直打跌。
不过他们两个也没好到哪儿去。
林檎真抽到的是在地龙烧的火热的屋子里作诗,分别以二十四节气为题作诗一首,作诗不难,可若是要做很多诗就要吐血了。
即便做完了二十四首,隔壁的那位若是没能出去,那恭喜你们两个,再奖励一轮。
所以往往做到第三十首的时候,里面的人就会因为过热极度脱水而坚持不下去了。
阮宁有幸围观了这一场,亲眼见证了林檎真从翩翩美少年变成落汤鸡。
林檎真抹着额角那还未干完全的汗,如墨的青丝已经完全湿漉漉的贴在了额头上,贴身的小厮正伺候着他将衣服穿上。
“好险,”林檎真一边说,一边“咕咚咚”地灌下了几口热茶:“若是再过一刻钟,隔壁那位还不摇铃,我怕是就要撑不住了。”
感慨完自己的过关之险,林檎真看了一眼阮宁问道:“十三弟,你抽到的是什么啊?希望别跟我还有陆兄一样倒霉。”
阮宁闻言苦笑地看了一眼前方,林檎真顺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只见在坤位十九的地方,架起了一个足有二十余尺高的架子,而在架子下方吊挂着一排长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