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宁也曾经试想过,如果不是因为他们二人的政治立场不同,她或许并没有这么排斥奉翎。
毕竟儿时的奉翎的在外人眼中大多时候都是一个机敏可爱的孩子。
只可惜没有如果。
阮宁恨奉家算计了康安太子之后,又算计她父皇,奉氏的猖狂,奉翎的骄纵和趾高气昂,都是她所不能容忍的。
所以她才会亲近裴子卿,因为看着背井离乡成为质子的裴子卿,她仿佛就看到了那个失去亲人,无依无靠的自己。
却没有想到,自己的任性,最终害死了他。
阮宁想到这里,眸光灼灼的看着奉翎,这眸光饱含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到最后,化为一抹苍凉的笑。
奉翎皱了皱眉,司徒枫的这个笑容让他觉得心中莫名有些不是滋味儿,这种感觉很是奇怪,让他莫名有一种惊慌。
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离他远去似的。
聂政此刻更加看不懂这二人之间的氛围了,他左思右想,还是回应阮宁道:“既然司徒少爷如此说,那有什么话,就在酒桌上谈吧。”
“爽快!”阮宁立刻竖起了拇指,对耗子吩咐道:“快去佳肴居定一桌酒席,我要好好招待招待聂大人,还有这位……不知如何称呼啊?”
奉翎冷哼一声,并没有搭理阮宁。
阮宁碰了一鼻子灰也不恼怒,依旧好脾气的做东请聂政同奉翎二人吃饭。
只是等着店小二摆满了一桌的美味佳肴后,奉翎还未说什么,聂政却是看得不由得怔住了。
菜肴十分丰盛,有香喷喷的蒸鹅掌,汁香四溢的松鼠桂鱼,甚至正中央还有一只鲜香肉嫩的烤乳猪……
可却偏偏,一道素材都没有。
“怎么,可是不合聂大人的口味了?”阮宁笑着拿起精巧的小匕首,这是专门帮客人割肉用的,小巧玲珑,却锋利无比,阮宁轻轻松松就拆下来一只羊腿,笑着放在了聂政的碗里。
聂政并没有应声,而是有些担忧的看了奉翎一眼。
阮宁假装没有看,又干脆利落的将另一只羊腿拆下来,放在了奉翎的碗中。
“在下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位公公,今日这场酒宴就是向您陪个不是,希望能化干戈为玉帛。”
聂政见到羊腿上那大块大块的肉,眼皮不由得跳了跳,有些狐疑的看了阮宁一眼。
这个司徒枫难道是故意的?知道王爷一向茹素,所以故意为之?
只是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就率先否定了。
不,不可能,除了他还有陛下,应当没有人还知道王爷的真面目才对。
“不必了,”奉翎毫不客气的将碗筷推到一边:“我从不吃肉。”
“这样啊!”阮宁懊恼的拍了拍头,假装歉意道:“是我思虑不周,耗子,赶快让店小二炒一盘素菜送上来!”
“是!”耗子仿佛心有灵犀,立刻领命去了。
不多时店小二便端着一盘清炒时蔬走了上来,里面的瓜片碧油油的,很是讨喜,不过奉翎只看了一眼,便立刻变了脸色。
这是一盘苦瓜,一盘炒苦瓜。
奉翎猛地抬起头,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眼前的人,眸光犀利的仿佛要将阮宁刺穿一般。
苦瓜,居然是一盘苦瓜。
阮宁看着奉翎那古怪的目光,笑着问道:“怎么,可是不合胃口?”
奉翎没有说话,只是死死的盯着阮宁,衣袖下的手指紧紧地攥在了一起。
巧合么?
这怎么可能是巧合?
可是如果不是巧合的话……
当初那一盘苦瓜,是他故意戏弄阮宁的,除了他身边的王管家,并没有人再清楚此事。
所以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只有……她。
奉翎突然“腾”的一下站起了身子,他的嘴唇翕动,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出来,可却又被生生忍住了。
聂政自然察觉到了他神色的异样,只不过出于影卫的直觉,他还以为奉翎是察觉到了这饭菜中的古怪。
难道这里面是被下毒了不成?
就在聂政疑惑的时候,却突然见到奉翎又重新坐回了座位,然后他从容优雅地拿起了筷子,毫不犹豫的夹起了一片碧翠的瓜片,然后放到了嘴里。
苦,真的很苦。
即便他从很久之前失去了痛感,失去了味觉,可他却似乎依旧感觉到这无尽苦楚的滋味儿。
这是怎么了?
聂政有些看不懂了,若是被下了毒,王爷为何还要动筷?
在他诧异的目光中,奉翎居然安安静静的吃完了这一盘苦瓜。
“叮!”筷子落在瓷盘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奉翎站起身来,冷冷的丢下四个字:“多谢款待。”然后就毫不犹豫的推门走了出去。
在房门被重重合上的刹那,耗子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哆嗦。
方才……方才那是怎么了,这包厢里的空气仿佛都要凝滞了似的,他现如今才后知后觉的喘过这口气来。
“谢过司徒少爷招待,今日之事,日后再从长计议。”聂政也匆忙丢下这句,便立刻追了出去。
“主子,聂大人身边这位,当真是宫中的内侍么?奴才怎么觉得,他好像是聂大人的上峰似的。”
阮宁并没有回答耗子,她的目光落在了那空空如也的瓷盘上面。
佳肴居的一应用具从来做的精细,就连着吃饭用的筷箸都是五彩琉璃制成的。
此时此刻,那琉璃不知何时已经断为了两截儿。
耗子也顺着阮宁的目光看了过去,他一向是个好奇心强的,立刻惊呼道:“这……这筷子怎么还断了。”于是便走过去将那断为两截儿的筷子捡了起来。
“主子……这……上面怎么还有血迹啊?”
那琉璃的断层并不平整,恰恰相反,有许多凸起的毛茬和尖刺。
可若是不用力去握,也不至于划破出血来。
这吃饭的人,也用了太大的力气了。
耗子苦着一张脸道:“主子,就这一双筷箸,可就要二十钱银子呢!败家!”
阮宁没有吭声,但却接过了耗子递来的那琉璃筷箸的尸体。
果然断口处沾着点点斑驳的血迹。
明明如此纠结,可就是没有勇气向她开口确认么?
呵……
看来他要的,并不是她,只是靖文女帝的身份尊荣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