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阮怡淑凄厉的哭嚎，法师仍旧淡定轻咳一声：“咳咳，这血符咒须得在小姐身上留足七七四十九个时辰，然后才能洗去，即便如此，老衲也不能保证那些恶鬼不再来纠缠小姐，若是想一劳永逸，须得一心礼佛，潜心向善，斋戒七七四十九日方可。”
“什么？”阮怡淑倒抽一口冷气，她……她本想着，这回阮宁走了，夏姨娘没了依靠，正是将其剪除的好时机，可眼下法师这番话说的，分明是在警告她，不要升起任何邪恶的心思。
“四哥哥！”阮怡淑可怜巴巴地看向阮衍，本以为能够从阮衍的身上得到些许的慰藉。
可谁知道那法师又对阮衍道：“我瞧着这位公子也是印堂发黑，啧啧，虽然公子现如今还安好，但也应当依着老衲所说，斋戒沐浴，潜心礼佛，以免如这位小姐一样，造此横祸啊！”
“我……我一定斋戒沐浴！潜心礼佛！”阮衍比起妹妹来更是个怂包，听了这话就差当场给法师跪下了。
阮怡淑委屈地扁了扁嘴，见到哥哥如此深信不疑，自己也便信了大半。
自此后的七七四十九个时辰，阮怡淑果然闭门不出，就连用膳如厕都在自个儿卧房里完成。
只是七七四十九个时辰过后，阮怡淑便将法师的叮嘱抛诸脑后，而那蹊跷的生蛆事件便又神不知鬼不觉地闹起了几次，吓得阮怡淑再也不敢生出任何邪念，只得乖乖地斋戒沐浴，闲暇时全都用来抄写佛经，规矩得如同变了一个人似的。
似乎是被妹妹身上发生的邪门儿事件吓破了胆，又或者是心中清楚到底是谁造成了那些个索命的厉鬼冤魂，阮衍也决口不再提及生母秦氏，只跟着妹妹一同礼佛抄经，从而甚至于练出了一手好字为后话不提。
……
阮府的马车送行至燕京城的城门口，夏姨娘同阮怡薰此刻已是哭红了一双眼睛。
“姨娘，你别哭了。”阮宁柔声安慰夏姨娘，又看向前来送行的阮怡薰：“七妹妹，你病才刚好没多久，怎么还来了。”
阮怡薰仰起依旧还有些病弱苍白的小脸儿，麋鹿般可爱的大眼睛水汪汪地望着阮宁道：“三哥哥这次，什么时候会回来？”
小孩子虽然很多事情不懂，但感官是最为细腻敏感地，她十分敏锐地从周围人地的悲伤情绪中感受到阮宁此去一别，颇有些生离死别的味道。
所以阮怡薰问出这话时的声音怯怯的，甚至尾音还带着丝丝颤抖。
“这个啊……”阮宁沉吟片刻，按理来说，人屠场每一赛为一季，也就是说三个月内场中送来的人都在不断厮杀，当然也不排除这场厮杀很早结束又或者说加赛的可能。
见到阮宁迟迟不答话，阮怡薰从脖子上解下了自己一直佩戴的长命锁，举着小小的手要挂在阮宁的脖子上。
“七妹妹？”阮宁很是惊讶。
“这锁是娘亲去龙门寺里面为我求得的，阿娘说我病之所以能好，也多亏它的庇佑，所以三哥哥，我希望你也能带着这锁，长命百岁。”稚嫩的童声让阮宁听了眼眶不由得微微有些发红。
“我用不到这些东西的。”阮宁想要拒绝，但看到阮怡薰那固执举起的小手，不由得心中一片柔软。
她接过银锁，爱怜地摸了摸阮怡薰的头，指着车窗外那不断变换的风景对阮怡薰道：“你瞧，什么时候这些树叶落了，枝头落上雪的时候，我便会回来了。”
阮怡薰闻言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点头如捣蒜：“嗯嗯，那我等着，三哥你可千万要记得，在落雪的时候回来呀。”
直到阮府的马车渐行渐远，上了马的阮宁都仿佛还能够听到小女孩儿那满是希冀，稚嫩温柔的童音。
三哥千万要记得，在落雪的时候回来呀。
为了这个承诺，她，一定会回来的。
……
无念山脚下。
身着铠甲，魁梧威严的骑兵们正押送着一拨儿又一拨儿身着囚服的犯人。
阮宁勒紧了手中的缰绳，跟在她身后的月奴也立刻勒马停住。
“公子，前面这是怎么了？”月奴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阮宁，忍不住开口问道：“公子该不会是有些害怕了吧？”他的语气十分温柔，说到底阮宁年纪尚小，见到这样的情景有些畏惧，也是应该的。
阮宁并没有回应他，而是皱眉盯着那一波又一波的人道：“嘘，你听，那个老者，好像是在唱什么。”
月奴闻言也顺着阮宁的目光看了过去，只见那衣衫褴褛的囚犯之中，有一个骨瘦如柴的老人，他被官兵甩着鞭子驱赶，嘴里还念念有词地在叨咕着什么。
仔细听来，竟好像是一首诗。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齐宋玉雕楼，司徒金做箸。试问还有谁？呜呼哀哉，奉氏诛十族！哈哈……”唱到这里，老者仰天长啸，那声音确实格外的凄厉：“亡矣！我大夏亡矣！”
“臭不要脸的老叫花子，给我闭上你的狗嘴！”骑兵中一个小头目听了这番话，立刻扬鞭而来，只听见鞭子抽在身上传来皮开肉绽的声音，那老者痛得直接翻滚倒地。
阮宁皱眉，捏着缰绳的手不由得紧了又紧，问向月奴：“这老人口中唱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月奴刚想要开口，却听到一旁有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他唱的是燕京城的五大家族，”那声音有些慵懒，带着些许的漫不经心，仿佛再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可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能让平民百姓们闻之色变。
“朱门说的是二十四衙门的总管朱怀恩，路有冻死骨，自然是因着承恩伯姓陆，至于齐宋……”那声音啧啧谈了两句：“左丞相齐庸同兵部尚书宋铭诫两家都是世代书香世家，太祖皇帝在世的时候曾赐予过他们玉雕的牌楼，还有司徒家，那可是咱们大夏朝的第一盐商，这样的家族遑论是用金银做成筷子，只怕整个屋子都是金砖垒砌的。怎的？这位公子，竟是从未听过这首为燕京城五大家做所做的诗么？”
阮宁转头，说话的青年虽然是正对着他，可因为逆着日光，他具体的五官模糊不清，只有一道轮廓印在了阮宁的瞳孔中。
那人站在风里，笔直的身材挺拔如同劲松，虽然看不清楚表情，可阮宁却是觉得，他此刻脸上，定然是带着浅浅的笑意。
阮宁莫名地有一种错觉，仿佛他就站在那里，等了她许久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