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1o月28日晚。
龙绍已经去睡觉了,这些天他真的是累坏了。
戈文一人端坐在书桌前,面前的书桌上放着一些信件,其中的一封已经拆开,划着横线的稿纸上林一铭那熟悉的字体一行行的印入他的眼帘。
头顶昏黄的灯光透过戈文的背影打在信纸上,斑斓一片。
信里林一铭交代了一些上海的情况。
这些时日里,林一铭和甘馨的关系有了很大的进展,两人已经开始约会,经常相伴去电影院和图书馆,这次的信正是拖了甘馨一个回北京的朋友捎过去的。
对于戈文比较关心的巴老,林一铭也做了简单的介绍:老人现在的身体很好,他的女儿李小林一面照顾老人,一面开始了在《收获》杂志社工作。《收获》杂志社现在的氛围也很好,只有李煜经常会念叨起戈文来。
林一铭还说,上海现在也掀起了一股阅读和讨论《走向未来丛书》的风潮,不管是新华书店还是民营书店这套丛书从来都是有价无市。或许是因为上海是戈文的大本营的缘故,这套丛书里他的那本《瓦尔登湖》较其他书更是紧俏。林一铭经常能够听到复旦校园里有学生朗诵《瓦尔登湖》的段落。
包括李洪波、李长征在内的很多大学生都曾上门找过戈文,这些学生有些是来找戈文想要讨教一些创作上的问题,有些则是慕名前来,听说他去了北京,所有人都是怏怏不乐。对了,还有安可,安可也曾找过戈文几次,但当林一铭问她什么事的时候,那姑娘总是闭口不答。
没看出来,老大你泡妞的水平还真的厉害呐!
看完林一铭的信,戈文的脸上浮起了淡淡的笑容,从这字里行间,他好像又看到了林一铭那个小子婆婆妈妈的啰嗦样子。
仅仅一个多的时间而已,戈文竟然有些想念起上海的那些人和事来了。
放下林一铭的信,戈文随手拿起桌上的另一封信。
这封来自甘肃兰州的信件,封皮上寄信人写着《读者》编辑部郑元续。
信的内容主要是说编辑部接到贺敬之老先生的电话,索要《大国崛起》的全部稿件。据编辑部了解,戈文的《大国崛起》将作为中央人民广播电台重点广播节目向国庆大阅兵和全国人民献礼。
对于这样的荣誉,郑元续代表整个《读者》编辑部向戈文道贺。同时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给的改编费已和九月的稿费一起寄至上海,望戈文查收。
另外,郑元续信里询问戈文是否有意向等《大国崛起》连载完毕后,将其结集出版,如果可能的话,和《读者》杂志社同属一个系统的甘肃出版社愿意高价收购戈文的行版权。
看着信纸末尾所写的1984年9月2日,戈文不由的想要吐槽此时的中国邮政系统。
就算是要再转寄也用不了两个月时间吧!这要是放在后世,中国邮政早就被投诉到315了!
郑元续所说的《大国崛起》广播版和之前戈文从萧老先生口中得到的消息一致,不过当初他已经将该书的出版权让给了《阅读》杂志社,自然无法答应郑元续的请求,只能等以后看是否有合适的机会再和甘肃出版社合作了。
想了想,戈文没有立即给郑元续写回信,而是拆开了桌上的另一封信。
这封信的邮寄地址竟然是美国。
戈文想了一下自己穿越后认识的美国人,也只有复旦的教师妮可基德曼以及曾经来华访问的美国科幻作家罗伯特等人,除此之外,只有曾经通过一回信的三毛。
想到这里,戈文的眼中一亮。
难道这封来自美国的信是三毛的回信?
戈文迫不及待的将信拆开,然后便看到了曾经熟悉的毛边纸。
是她!
戈文:
谢谢你给我回信。
也谢谢你的鼓励。
今年年初,因为疾病来到美国加州进行手术,目前正在疗养中。
这里的景色很好,抑郁心情本有稍减,收到你的信,感觉更好。
不过对我来说,伤心,是一种最堪咀嚼的滋味。如果不经过这份疼痛,度日如年般的经过,不可能玩味其他人生的欣喜。
伤心没有可能一次摊还,它是被迫的分期付款。即使人有本钱。
在这件事上,任谁也没有办法快结帐。
有时候,我们要对自己残忍一点,不必过分纵容自己的哀怜。大悲,而后生存,胜于不死不活的跟那些小哀小愁****讨价还价。有些人的怨叹只是一种习惯,不要认真帮他们解决,这份不快乐,往住就是那些人日常生活中的享受。
有时候我们因为受到了委屈而悲伤,却不肯明白,这种心情,实在是自找的。
挫败使人苦痛,却很少有人利用挫败的经验修补自己的生命。
这份苦痛,就白白的付出了。
小聪明人,往往不能快乐。大智慧人,经常笑口常开。
伤心最大的建设性,在于明白,那颗心还在老地方。
造化弄人,人靠自我的造化弄天。
……
无论如何,感谢你写给我的诗。这诗有着向日葵般的力量,很美丽,也很温暖。
祝福你也祝福我未来的日子能够平静,快乐。
谢谢。
另外,看到你的诗,有些自行惭愧,好不容易从旧作中找出一篇较为满意的,还请你赏鉴。
三毛上
1984年7月11日于美国加州
在三毛信的正文后,另外附着一张毛边纸,上面有一诗,戈文看着三毛那细腻的笔迹,轻轻地念着:
如果有来生
如果有来生,要做一棵树,
站成永恒。
没有悲欢的姿势,
一半在尘土里安详,
一半在风里飞扬;
一半洒落荫凉,
一半沐浴阳光。
非常沉默、非常骄傲。
从不依靠、从不寻找。
如果有来生,要化成一阵风,
一瞬间也能成为永恒。
没有善感的情怀,没有多情的眼睛。
一半在雨里洒脱,
一半在春光里旅行;
寂寞了,孤自去远行,
把淡淡的思念统带走,
从不思念、从不爱恋。
如果有来生,要做一只鸟,
飞越永恒,没有迷途的苦恼。
东方有火红的希望,
南方有温暖的巢床,
向西逐退残阳,向北唤醒芬芳。
如果有来生,
希望每次相遇,
都能化为永恒。
戈文轻轻的赞叹,要做一棵树,站成永恒,这是多么动人的念想。
永恒一说,本就是虚无缥缈的事情,是人便有悲欢离合,正如月的阴晴圆缺一般无法避免。可是三毛却说自己的来生要做一颗一半在尘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一半洒落阴凉一半沐浴阳光的树,无论在哪生根,都要站成永恒,哪怕干枯败落,哪怕倒下,也还要站在那里不动不移,保持一种永恒的姿态。
她很骄傲,很执着,并不盲目的听从任何人的劝说!
戈文知道这《如果有来生》绝不是三毛信里所写的那样简单,说是让自己品鉴,其实是三毛在借诗歌来表述心志。
戈文想起前世三毛在荷西去世后写的一段话来:“感谢上天,今日活着的是我,痛着的也是我,如果叫荷西来忍受这一分又一分钟的长夜,那我是万万不肯的。幸好这些都没有轮到他,要是他像我这样的活下去,那么我拚了命也要跟上帝争了回来换他。”
三毛选择做一只不死鸟,不轻言消失与死亡,只因为有爱,只因为有与荷西的承诺。
一个女子竟然可以如此坚强,是什么力量在支撑呢?不依附、不依靠、不寻找,似乎认定命里既来的东西,又不屑于命运的安排。一个人的信念就是如此巨大,它可以摧毁一切,也可以支撑一切。
只是当事与愿违时,人们总是愿意去期待来生,期待在来生中每次的相遇都能化为永恒。然而,来生始终不过是海市蜃楼,我们不能永恒,也没有来生。那些对来生的期盼,永远都只能在诗歌中传唱。
戈文知道自己上次的劝说失败了,自己写了《面朝大海,春暖花开》送给三毛,希望她能够放下心中的包袱重新找到幸福。可是三毛却回了自己一《如果有来生》来作为回应,这个一生都在流浪、至死都向往自由和安宁的矛盾女人,根本放不下那个死去的丈夫,她无法放弃那份执着的爱情。她一生唯一的信仰是爱情。
人生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我还爱他,可是他不在了!
有一种女人,可以为爱而生,也可以为爱而死,三毛就是这样的女人!
这样的纯粹能有几个人做到?
戈文从书桌上拿起了笔,摊开信纸心情复杂的给三毛写起了回信。
……
……
第二天戈文的心情依然有些低落,他站在邮政局门外的邮筒处呆了许久,一直等到邮递员将邮筒中的信件都拿走才整理了一下心情,朝着八一公园的方向走去。
除了寄给三毛的信之外,戈文也给《读者》的郑元续编辑回了信。
受三毛的信的影响,戈文将三毛那《如果有来生》重新巻写了一遍随回信一同寄了去,《大国崛起》出版权已被三联书店拿走,他向甘肃出版社推荐了三毛的作品,并附上了三毛的美国地址。
戈文希望国内可以出版三毛的作品集,正好甘肃出版社也有需求。
同时戈文也知道,尽管三毛此时不仅在港澳台地区很有名气,就连国外有华人居住的地方也大都听过三毛的名声,可是三毛的经济条件并不算太好。她一个女人独自生活,还需要支付手术的费用,光靠版税恐怕有些入不敷出。
无论如何,戈文都希望那个女人能够幸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