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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八)偶遇(1 / 1)

不能理解,不能认同,但也没法放着不管。

齐明宇很不爽。

难得休息一天,他竟然接到父亲一道“圣旨”,要他陪着从国外回来度假的小侄子在b市转转。说起这个小侄子,其实也就比他小三岁,却跟个孩子似的,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在b市各个大街小巷转悠了一整天后,齐明宇心想赶紧带他吃个晚饭送他回家,结果吃饭的时候那小伙子神秘兮兮地用满口不标准的中文跟他说,吃完饭后带他去个“好地方”。

而所谓好地方就是他现在所在的地方,令他觉得无聊而莫名的地方。他承认自己平时一副吊儿郎当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但像地下拳场这种对生命亵渎的地方他还是有些感冒的,所谓暴力美学他实在欣赏不来,身边人的兴奋和期待他也十分不待见。可是小侄子软硬兼施死拖着他,他碍于父亲的威严也不敢放着小侄子一个人在这种地方不管,所以他很不爽,非常不爽!

“我下了五千块,一赔五,你呢?”小侄子扬起他那张混血的帅脸,笑得人畜无害。

“最低额五百块,最低赔率一赔二,这种赌博我没兴趣。”齐明宇板着脸,瞪着他,一副你这小子赌博,我回去一定给你告个状的架势。“谁帮你打招呼来这种地方的?这种地方以后不许来!”

“大叔……中国有句俗话叫既来之则安之,你别绷着脸,我听说这里很好玩的……”小侄子笑嘻嘻地打着马虎眼,这个被家里人惯坏的臭小子,整天就知道玩玩玩。

“什么大叔?是小叔,我是你最小的叔叔!”齐明宇瞪了瞪眼睛,这熊孩子害他累了一天,这会儿还敢给他加年纪,真是太可恶了。

“ok,ok,小叔小叔……”小侄子笑得天真烂漫,像是一点不懂得看人脸色。

齐明宇懒得理他,无聊地撑着下巴等开场,观众席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口中议论纷纷说着什么,他没兴趣听,自顾自想着医院里的病人和工作安排。他们坐在第三排,因为来得早,那个二世祖boy挑了个很好的位置,从他们这里看擂台看得一清二楚,齐明宇甚至有点担心,什么血啊汗啊的,会飞溅到自己身上,虽然他们其实跟擂台还是有点距离的。

就这样又过了大约二十分钟,两边的拳手上场,齐明宇为了表示自己的“坚定”立场以及内心的十万个不爽,故意垂着脑袋闭目养神,任由身旁的小侄子和其他观众兴致勃勃地起哄,嗷嗷嗷地叫个不停。

简单几句官方的开场白,拳赛正式开始了,身旁的人忽然安静下来,一个个屏息观看,耳边很快传来拳头打在身体上的闷响,以及一声声从拳手喉咙里发出的暴喝和痛呼。齐明宇搞不懂这种野蛮的搏击有什么好看,伤者的痛苦,亲者的担心,非要等到死了残了才来后悔才来哭吗?他是医生世家,从小耳濡目染,见多了生离死别,其实根本不会像别人想的那样看淡生死,而是更加尊重生命,尊重活着的意义……

“噢噢……打得好!”

“再来一次!继续打!打他!踢啊!”

“爬起来!快点站起来!反击!反击!”

“打啊!打死他!打他的头!别手软!”

忽而,四周又沸腾起来,那些激烈而冷酷的吼叫,听的人心里难受。齐明宇看了眼身旁的小侄子,好在他只是睁大了好奇的眼睛,咬着饮料杯里的吸管,看得津津有味,没有站起来跟着一起吼,要不然他肯定会暴打他一顿,实在太tm冷血了。

“小叔小叔!那个人好惨!会不会被打死啊!”不知道场上又发生了什么,小侄子推着他要他看,还要他给出专业见解。

“……”齐明宇人在其中,自然也有些按捺不住,不禁遂了小侄子的意,抬头看去,只一眼,他就认出了台子上的严煊。

人生何处不相逢,齐明宇当场就傻了。

他抬眼的时候,严煊正被高大的对手夹着脖子猛打,一拳一拳打进身体里,打得严煊后背一下一下地弓跳着,口中不断有什么吐在台子上,残忍至极,狼狈至极,这不禁让他想到他们最初相见时,严煊严重的胃溃疡和胃出血。

“你tmd倒是赶紧躲开啊!想被打死吗!”

“额……小叔?”

小侄子见鬼似的看着忽地站起来怒吼的齐明宇,心想之前装什么装,这不是还蛮投入的嘛?齐明宇这个时候当然再也顾不上什么小侄子,只紧张地看着被动挨打的严煊,跟着其他观众一起喊,恨不得直接冲到台子上面叫停比赛把严煊给拉下场,送到仁里,拖进手术室!

“啊!逆转了!好样的!狠狠反击!”

“怕什么!继续上啊!退什么退!”

严煊的破解动作很漂亮,至少齐明宇这么觉得。

只见他瞅准了机会,倏然一手抓住卡在脖子上对方的手臂,身体全力后仰,另一只手借着后仰的角度和力度,斜向上一个肘子直直撞在对方的鼻梁上,当场撞得对方鼻血直流!整个过程大概也就两三秒钟的时间,利落干脆,击打有力,不但脱开了对方的桎梏,还给对方造成了较为严重的伤害!

“啊啊!那个瘦子好厉害,我还以为他要输了……”小侄子跟着一些人鼓起了掌,这样刺激的场面令他兴奋不已。

“混蛋!还打什么打?都这样了还打!”齐明宇当然不会觉得兴奋,他看到对方那个大个头捂着鼻子踉跄后退两步,严煊也摇晃了几下,然后两人继续冲向对方打作一团,只气得紧紧皱起了眉头。

“啊啊啊!快起来!老子在你身上砸了很多钱!”

“继续打!还没结束!不要停!继续继续!”

虽然后面的打斗严煊明显占据了上风,并最终获得了胜利,但就齐明宇看来,那个大个头的拳头狠劲十足,严煊不要命的打法,使得他的防御下降,头部、胸部和腹部挨了不少拳,脸上和身上一块红一块紫,看起来简直惨不忍睹!

“呼耶……我赢了……”一赔五,小侄子提着装了两万五千块的袋子得瑟地笑啊笑。

“我送你上车。”齐明宇黑着脸自然不是为了区区五百块钱打了水漂,而是拳赛结束时,台上那小子比鬼还要不如的脸色。趁着比赛结束前的空档,他打了电话回家让家里的司机来接身边的小子,至于他自己,当然要找某人好好“聊聊”。

“咳……咳咳咳……”

沉闷的咳嗽几声短几声长,齐明宇早早地站在唯一的出口,直等到严煊出来。不同于擂台上的赤膊短裤,严煊大概是洗了澡,头发是湿的,洗去了汗水和血水,身上透着沐浴露里淡淡的薄荷香味。换上了t恤、外套和长裤,他的样子看起来很沉默很乖巧,哪里还有半点刚刚在擂台上发狂打人的架势,齐明宇忽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好大声清了清嗓子,引起他的注意力。

“……”严煊略微停了停,抿着发白的嘴唇,抬头看了看门口多出来的人,然后就跟没看到似的,自顾自继续走了。

“喂!我说你!”齐明宇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严煊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桥归桥路归路,他们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

所以,到底要不要婆妈的多管闲事?

齐明宇纠结了。

很疼,疼得他挺不直腰背。

严煊微微蹙眉,手臂横在腹间,脚步虚浮地一步步往马路上走,身后那人始终跟着,保持一定的距离,既不上前,也不离开。

“咳呕……”等差不多要走出巷口,胃里一忍再忍的翻搅还是涌出了喉咙,严煊不得不停下来,一手撑着墙,一手掐着上腹,弯腰呕吐。

其实被打的时候,他已经吐了许多酸水,这会儿干呕居多,另外一些浅褐色液体,他不知道是什么。齐明宇实在看不过,上去想给他拍一下,或者扶一把,却被他抬手拂开,这个动作大概有点大,齐明宇见他皱眉闷哼了一声,身子一晃,要不是后背靠住了墙,大概一头就栽下去了。

“你这样得去医院!”齐明宇说。

“滚……”严煊说。

小巷里灌着风,吹乱了头发和衣角,天很黑,只有昏黄的路灯,照着话不投机半句多的两个人。说起来,齐二少就算脾气再好,也不是那种会拿热脸贴人家冷屁股的人,在严煊说完“滚”之后,他眯起了眼睛,上下看了看眼前自甘堕落的家伙,冷冷丢了句“我tm吃饱了撑的才来担心你!”之后,就头都没回地抬腿走了人。

严煊等他走干净,一点也看不到了,这才轻轻笑了笑,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想着现在晕得太厉害,歇一会儿再回去。

这样的日子,转眼已经过了大半个月,每周打两到三场,每场都会受伤,轻重分不出来,兴奋剂让他神经末梢的反应有些混乱,有时候疼得死去活来,有时候又一点感觉也没有。期间刀疤男来过一次,告诉他瑾爷好像已经知道了他这一号人物的存在,不过这阵子忙,暂时没空见他,让他再等等。而刘师傅拿了每场拳赛本该属于他的钱,也确实帮他做了不少事,他已经见了好几个瑾爷身边的人,也问了有关阿力泼硫酸的事情,不过他们都说不知道。

或许,瑾爷也不知道……

“咳咳……”浑身都疼,严煊捂着嘴又猛咳了几声,这才努力撑了撑精神,扶着墙站起来,吃力地往路边走去打车。新伤叠加在旧伤上,一次次加重,他最近越来越累,似乎快要到极限了,但心里出奇的平静,像是享受着这种生命透支的感觉,耐心等待着最终的审判或是解脱。

出租车载着他回到七里街,他没想到会在破旧的公寓楼楼下,又看到了齐明宇。那个之前骂骂咧咧离开的男人,正抽着烟,看到他步履不稳地走过来,烦躁地掐灭了烟蒂。

“去医院!”

“呃……”

这次严煊的“滚”没能说出口,他只是张了张口做了个嘴型,齐明宇就毫不客气地上前给了他一拳,拿捏着力道和位置,打在他早就疼得发麻的胃部!这一下子,强撑的严煊彻底蔫了,身体站不住向前倾倒靠在齐明宇的肩膀上,长短不一地费力喘气,本来就很想睡,这会儿整个意识都不太清醒了。

“乖乖跟我去医院不就行了嘛!”齐明宇非常恼火,敬酒不吃吃罚酒,这人有病吧!

“不去……咳你别来烦我……”严煊挣扎着想要站好,像个赌气的孩子,但他很清醒,清醒地知道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

“还想被揍吗?你是谁?你是严煊啊!你这双手是用来打拳的吗?好好回去给我写歌,不是什么神童天才吗?你这样不争气作死给谁看?都说了人死不能复生,你是个男人,别tm这么软蛋行不行?”齐明宇快要气疯了,生平最见不得自己的病人一哭二闹三上吊要死要活,烦得不行!

“关你什么事……”原本还混沌的意识,冷不丁就清醒了,心口穿过一道尖锐的剧痛,严煊皱了皱眉,在齐明宇没有防备的情况下,狠狠抬脚扫过他的下盘,双手一带,直接把他一口气放倒在地上!

终于有人来问他,这双手是用来打拳的吗?

只不过他已经无所谓了,用来打拳或是别的什么并不重要,他没打算作死给谁看,他是真的想死,两个月前孙东擎和潘梅笑着离开的时候,他就想了,后来辗转像是摸到了另一条线索,可是现实再一次冷冷地嘲笑了他,什么翻案,根本狗屁不通!

人死不能复生没有错,活着的人却可以死去。

“你这个混蛋!”齐明宇这一跤摔得不轻,而且很难看,从地上爬起来的他,真的很想直接揍死眼前的家伙,但举起的拳头最终还是放下了,因为放倒他的家伙,当着他的面,一阵阵歇斯底里的咳嗽,捂着嘴咳弯了腰。“去医院!你是真想死啊!”

“呵……”严煊咳完,身体轻飘飘的,反而感觉好了点,他看到齐明宇往前几步,他就踉跄着退后几步,朝着齐明宇笑了笑说道:“就算我死了,也跟你无关吧……”

“我没看到就算了,现在……”齐明宇咬了咬牙,严煊在刷新他的底线。

“那你就当没看到咳咳……需要救助的人有很多,别在我这边浪费时间……”严煊打断他的话,垂下头,完全没有接纳帮助的意思。

对待冥顽不灵的人要怎么做?齐明宇沉默下来,只觉得自己脸啊皮啊都没了。这样的家伙,管他去死,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还有什么立场在这边赶鸭子上架,跟人家拉拉扯扯?又不熟。

“我再说最后一遍,跟我去医院。”齐明宇自嘲般笑了笑,从口袋里摸了烟盒,重新点燃了一支烟,发誓这次之后再求这人他就抽自己。

“我累了,不送……”严煊也自嘲般笑了笑,摇摇晃晃擦着齐明宇的肩膀走向乌漆麻黑的居民楼。

“哼……”齐明宇冷冷一笑,二话不说迈开两条大长腿走向来时的小路,两人背道而驰,从此又成陌生路人,先前也不过一面之缘而已。

回到了家,严煊吃力撑到沙发边,摸到药,不管几粒,咬碎了吞进肚子里,就如同散了架一般轰然倒下。

他每天都会回这里,无论多晚或者多累,从不沾床,只躺在沙发上。

很安心,回到这里他就安心了,什么疼什么苦统统像是被遗忘了似的,他喜欢这样的感觉。

他还记得两个月前打电话给齐明宇说“不想死了”,也还记得大半个月前打电话给jack,让他送他去社区医院,并不是很久以前的事情,所以还记得。那个时候的他,很多事还没想明白,现在明白了,所以他哪里也不想去了。

当初他想见瑾爷,是为了问问是不是陈爷拜托了找人顶罪,现在想见瑾爷,无非是希望一件事可以善始善终。因为他想明白了,答案与否都改变不了任何事情,十年前他没留住妈妈,十年后他没保护好温情阿姨。

在这个安安静静的屋子里,他想了很多,问了自己很多问题,比如当年妈妈要出去找爸爸的时候,他嘴上说着妈妈不要去,但心里是不是想着爸爸如果也一起回来过生日就好了?再比如,这次去美国深造,他嘴上说不放心温情阿姨,但心里是不是也觉得是个特别难得的机会?

妈妈说没事的,温情阿姨说没事的。

没事的,没事的……

他总是轻易就信了。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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