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了自己千百次,到底还活着做什么。
“唔……”
“哼!臭小子!”
“呃!”
“什么玩意儿!简直找死!下次长点记性!”
孙氏集团的后门出去,走没多远是条死胡同,两个男人,一个从后面架着严煊不让他动弹,另一个又狠狠对着他的脸上身上打了几拳,这才把他像块破布般扔在雨天的小巷里,转身离开。
“咳……咳咳……”
地面很脏,雨水打在身上很冷,严煊压着剧痛难当的腹部,蜷缩着闭眼咳嗽,眼前还是孙东擎冷酷的笑容,那令人绝望的话语,像魔咒般在耳边不停盘旋,盘旋……
他知道,他回来晚了,一切可能的证据不会等在那里被他发现,依着潘梅的势力和实力,一定会该收买的收买,该威胁的威胁,该毁掉的毁掉。所以他只能无奈地寄希望于那个男人,那个口口声声说深爱着温情的男人,还有良知,还能还给温情一个公道。但现在看来,他错了,潘梅的紧张已经说明了一切,可那个男人在笑,温情死了,他却还能一边笑一边睁眼说瞎话……
“咳咳……呃……”
眼里慢慢涌出咸涩的液体,不知是雨水汗水还是泪水,他像是到了这一刻才真正体悟到软弱的锥心刺骨和痛苦不堪。苦苦压抑的回忆一幕幕在眼前浮动,温情的音容笑貌,那些对他的好,对他的无微不至,仿佛一把钝刀,在他的心里搅动,一下、两下……直到整颗心千疮百孔血肉模糊。
是他没用,明知道那两个人有问题,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外公、妈妈、外婆、温情阿姨……那些人一个个离开,无论天堂或是地狱,没有人带他一起走。他还活着,独自活着,在这个与他无关的冰冷世界,活得那么累,那么辛苦……
所以,为什么要活着?
“咳咳……呃呕……”
腹腔内那个脆弱的器官像是响应着他的消极,一阵尖锐的激痛之后,他张开口,以为会是熟悉的呕吐,没想到满嘴的铁锈味,一大口血吐了出来!短暂的愣然,看着在雨水中渐渐淡去的腥红,他忽然笑了,发白的嘴唇越笑越开,一边咳一边笑,笑着转了转身体,索性仰躺在他嫌弃的肮脏里,拥抱冰冷的雨和令人窒息的痛。
“咳……嗯……”
就这样不知多久,当疼痛完全被冰冷代替,他却莫名清醒了些,费力地睁了睁眼,模模糊糊中,狭窄的巷道勾勒出一道阴沉的天空,四周安静极了,连风雨的声音也没有了。
嗯。
无意识地向上挺了挺身体,想要抬起手,却没有丝毫力气,又一口血从喉咙里呛出来,血水混着雨水顺着他惨白的脸颊流到颈脖里,染红了白衬衫的领口,像是绽放的艳丽花朵,他瑟缩般眯了眯眼睛,仿佛忽然看到了什么令他释然的画面,微微勾起了唇畔……
这样算不算得偿所愿?虽然这个脏兮兮的巷子看起来很凄凉,但他是怎么死的死在哪里已经没有人会关心,他们要来接他了,如同安徒生的童话故事那样,发现他的人会看到他满足的笑容,终于不再痛苦……
“在那里!找到了!”
“快点!快点!担架过来!”
只可惜,天不从人愿。
孙氏集团并不想在出国拓展业务前,惹上什么人命官司,救护车的鸣响已经很近很近,只不过他没有听到。几个医务人员手忙脚乱地把他抬上救护车的时候,他已经人事不省,以为得到解脱,却不知命运之轮不过刚刚开始转动,故事也才刚刚开始。
同一时间,仁里医院的办公室。
“不是!爸,你不能这样对我!就算我妈在齐家没地位,但你答应过,让我和哥公平竞争!”穿着白大褂,对着电话“叫屈”的年轻医生,只听到电话里嘟嘟嘟的忙音,他那偏心的爸爸,根本连听他把话说完的耐心都没有。
“呼……好吧好吧,这种事我早就习惯了……”放下手机,仁里医院的钻石王老五玩世不恭地耸了耸肩,变脸似的,完全没了刚刚要死要活忿忿不平的正经样子。
“齐医生!齐医生!”这厢自我安慰着一颗受伤的心灵没一会儿,那厢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得砰砰响,齐明宇站起来打开反锁的门,皱眉看向慌慌张张的实习护士。
“怎么了?失火了?”他问。
“不,没有失火!是来了个急诊病人,嘴边和领口全是血,看起来很糟,感觉、感觉快不行了!”实习护士咋咋呼呼,手脚并用地比划着。
比对着实习护士的焦急万分惊慌失措,齐明宇叹了口气,那口气叹得跟电影慢镜头似的,不知道有多不情愿。
“唉,现在几点了?”他问。
“诶?十一点多。”护士莫名地看了看腕表。
“要是影响我吃午饭睡午觉,那小子就死定了!”齐明宇理了理白大褂,一步当先地往急诊室走去。
“嗯?可是,齐医生怎么知道病人是男的?”实习护士一路小跑跟上齐明宇两条大长腿的步速。
“通常只有英俊的男病人才会让我们可爱的护士小姐,一边脸红一边跟人家家人似的大呼小叫……”齐明宇笑着回头,心想我还不够帅么,你们这群头发长见识短的小丫头。
“我、我才没有……”实习护士立刻羞红了脸,她分明暗恋着眼前的齐医生好不好。
“怎么样了?病人什么情况?是盛愿的人吗?”踏进急诊室,齐明宇从口袋里拿出口罩戴上,收敛了不正经,看了看病床上的年轻男人。
“嗯,确认过身份了,是盛愿传媒的音乐制作人严煊。初步诊断,应该是消化道大出血,身上和脸上有明显的淤紫,估计是暴力殴打所致,胃底静脉曲张破裂出血的可能性很高。”有个医生连忙让开位置给他,然后尽心地答着。
“失血量多少?收缩压和舒张压多少,心跳体温多少?有没有休克?”
“一小时内失血600ml,收缩压85mmhg,舒张压60mmhg,心率150次,体温有点低35.7c,可能跟淋雨有关,意识不清,但没有休克。”
其实他们会相遇是迟早的事,因为他是仁里的齐明宇,是消化道方面的精英,他是盛愿的严煊,有着严重的肠胃疾病,而仁里医院是盛愿传媒的指定医院,所以跟缘分没有关系,这是他们俩之后始终坚持的事情。
“ok,先补充全血,注射药物止血,看这情况估计要用双气囊三腔管压迫止血术了,你去准备,这边先交给我。”
“好,我这就去!”
不过从这一刻相遇后,在病床旁忙碌的齐明宇摊上了个“大麻烦”,套句他的话来说,每次看到严煊那副要死不活的德性就烦,可是不管又不行。
“啊对了,顺便也跟手术室那边说一声,以防万一,辛苦了。”
“明白……”
同样的,从这一刻相遇后,躺在病床上的严煊就跟死亡“断绝了关系”,套句他的话来说,每次睁开眼看到齐明宇那副得意洋洋的嘴脸就烦,可是不服又不行。
所以这绝不可能是缘分,而是孽障。
齐明宇判断准确,用药和治疗方法得当,使得严煊逃过一劫,没被拖进手术室拉一刀。但由于求生意志薄弱,精神萎靡不振,消化道出血止住后,严煊一直在反反复复发烧,炎症消不下去,胃溃疡也好不了,这样不断恶性循环,好好的身体也会被拖垮,何况他的身体一点也不好。
有关严煊的事,包括他和温情的事,他和孙氏集团的事,还有他本人才华横溢的事,齐明宇从各个小护士嘴里听来,是是非非,真真假假,越传越玄乎。实在忍不住好奇,齐明宇跟在盛愿传媒的朋友打听了一下靠谱的事情经过,谁想知道得越多越觉得有意思。
能为一个比自己大十来岁的女人做到这样的地步,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感情?如果说是爱情,他曾全力阻止过温情的婚姻破裂,当众哀求过黎放不要离开温情,好吧,哪有什么爱情是这样无私的。那么是亲情吗?可是他们非亲非故的,据说出道前他根本不认识温情,最多是他刚出道的时候,温情唱红了他写的歌,让他的星路一帆风顺如鱼得水,迅速蹿红。所以是恩情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么?可是报恩的话未免也太夸张了,从他做的那些事来看,根本是为了温情,什么都无所谓……难道是内心深处的女神?
齐明宇看完护士记录的各项指标数值,看了眼病床上苍白虚弱的严煊,直觉得自己是吃饱了撑的,自己家一堆事还不够烦,竟然有空去烦别人家的事。
“喂,我知道你醒着。”把手里的记录卡放回床尾,齐明宇哗啦一下拉开了窗帘,今天是个大晴天,刺眼的光瞬间照进单人病房里,病床上半睁着眼的严煊,本能地皱了皱眉。“别整天摆出一副所有人都欠你钱似的表情,一个大男人消沉成这个样子,不觉得难看吗?”
“……”严煊抬眼看了看他,没理他的奚落,抿了抿干涸开裂的嘴唇,略显吃力地侧过身体,背对阳光。
“呐,劝人的话我不会说,我只告诉你,我们这边床位紧张,你别整天心安理得地占着,搞得别人住不进来。自怨自艾也给我适可而止一点,这个世界上比你可怜的人多了去了,都像你这样,日子还怎么过?”齐明宇的本意是希望他振作一些,快点好起来,毕竟总这样反复吃退烧药和挂水,对他的肠胃不好,本来就有够糟的,继续糟蹋下去,只能说凶多吉少。
可是,到了当天晚上,他刚从连续两台手术下来,累得腰酸背疼,饿得前胸贴后背,就看到护士长急匆匆跑来告诉他,严煊不见了。他实在无法想象,那个半死不活的家伙可以下床行走,甚至避开了护士,走得那么悄无声息,直到护士晚间查房发现的时候,床上的被子都冷了,也不知道走了多久。
“他的情况还很不好,这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忽然说走就走了?”护士长头大地抱怨着,一旁实施刺激的“始作俑者”乖乖地闭着嘴巴。
指标数值显示,严煊还在发高烧,胃溃疡情况严重,不好好休息,有胃穿孔的可能。病房里被打开的柜子显示,他换下了病号服,只穿了那天淋了雨沾了血渍却没有得到处理的浅色衬衫,而那件被留下来的西服,又皱又脏还散发着隐隐酸臭的味道。
严煊有轻度洁癖,这一点许多人都知道。
但现在已经是秋天,一场秋雨一场寒,一件衬衫走大街上不是作死吗?更何况,发烧的人本来就畏寒,而严煊那个破破烂烂的胃也受不得寒气的侵蚀,不疼死才有鬼!所以换句话说,作为一个整天把医者仁心挂在嘴边上秉持把中华传统美德发扬光大的医生,这是间接逼死了自己好不容易救活的病人?
齐明宇脸一黑,也没顾上吃晚饭,就换了衣服,离开了医院。严煊能去的地方,无非是公司、酒店和七里街,齐明宇从最有可能的地方找,找到了七里街那栋老楼,敲响了房门,然而严煊并不在。之后他又问了在盛愿的朋友,得知严煊没有回公司,再拜托其他朋友查了b市几家酒店的入住信息,没有严煊这个人。当然他不会因此就觉得严煊人间蒸发,因为还有一个可能性很高,那就是严煊哪里也没去,就在大街上游荡,漫无目的。
要在偌大的城市里找个孤魂野鬼,难度当然不是一般的大,但齐明宇实在不想第二天看报纸,看到某男子冻死街头的消息而自责一辈子,所以只好开着他的奥迪轿跑,一路龟速地在街灯下看过一张张模糊不清的脸,寻找那个不知所踪的该死家伙。
嗡嗡嗡。
惜时如金的齐医生自作孽地找了两个多小时后,摆在一旁的手机冷不丁震动起来,陌生的号码让他微微疑惑,但还是很快用蓝牙接通了电话。
“咳咳……咳咳咳……”电话那头风声很大,一串沉闷的咳嗽让齐明宇一脚刹车踩下去,把车停在了路边。
“严煊?是你吗?你tmd在哪里?”抱着电话,齐明宇压制着腾腾燃烧的怒火,语气还算“和善”地问道。
“你说得对咳……这世上可怜人很多……”严煊沙哑的声音从电话里断断续续传出来,伴随着呛咳和喘息,“我忽然不想死了……你要不要再救我一次咳咳……”
问清楚了地址,齐明宇骂骂咧咧地挂断了电话,一百八十度掉头,开向严煊所在的地方。等到了地方,齐明宇下车四处找了找,当在穿风的胡同口,一家偏僻的小杂货店旁找到严煊的时候,他只觉得满腔怒火被一盆冷水哗啦浇灭,愣在原地有些动弹不得。
入眼的杂货店乱得不像样子,路灯下只见鲜红的油漆把小店门头泼得触目惊心,店里的货架货柜被砸碎的砸碎,推倒的推倒,商品凌乱地落了一地,有个身上沾了红油漆的女人正在里面忙着收拾,挑挑拣拣,翻出一些还能用的东西。严煊在店外一旁,靠坐在地上,脸色煞白,唇角隐隐染着血沫,样子糟糕透了,但他怀里抱着一个大约两三岁的孩子,孩子睡着了,身上盖着他那件衬衫,他的上半身什么都没穿,稍微仔细地看,就会看到他的肩头一道绛紫红色,深得骇人。
“怎么搞的?”齐明宇虽然不是什么好好先生,但这样的画面也不禁让他有些动容。蹲下来,他脱了外套递给严煊,顺手把熟睡的孩子捞到自己怀里,看严煊缓慢而吃力地把外套穿上,又连续咳了好几声。
“诶?您就是这位先生口中的医生?”严煊没来得及回答,那个年轻妈妈却听到动静走了出来,有些抱歉地从齐明宇怀里接过孩子,指了指严煊急急说道,“请您快点带他去医院,我真的很担心他,但又怕120过来看到我这间铺子,会惹来警cha。”
“嗯,小孩子有点发烧,你们一起跟我去医院吧。”齐明宇叹了口气,看了看眼前狼狈的三个人,也不知道严煊跟母女俩什么关系。
事实上,严煊跟母女俩并没有关系。
车上,年轻的妈妈告诉齐明宇,自己的丈夫欠了赌债,债主找了小混混来要人要钱,要不到就泼油漆砸铺子,她没注意到严煊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只知道混乱中自己的女儿差点被棍子砸到,是严煊把孩子护在怀里,狠狠挨了一下子,然后几拳几脚赶跑了小混混,本来以为他很厉害,没想到小混混一跑他就不行了,直直栽倒在地上,一直咳,身上也烫得吓人。
“……”齐明宇无语地望了眼在副驾座上已然昏睡过去的男人,这是脑子有问题,还是莫名其妙的英雄主义?自己都只剩下差不多一口气,竟然还有空去管别人家的闲事!
“真的非常感谢你们!”
这件看起来略显荒唐的事很快就结束了,孩子退烧后,女人谢过他们匆匆离开,继续面对自己坎坷的命运,那纤瘦的背影并不显得懦弱和胆怯。而严煊虽然一如齐明宇预料的那样得了肺炎,但意外地振作起来,十分配合地吃药做检查,积极治疗,乖乖休息,虽然还是闷闷的不爱说话,但气色明显一天比一天好,各项指标也都在恢复,隔了一周,烧就彻底退干净了,再一周,胃溃疡也改善许多,又一周,眼见着就能出院了。
齐明宇以为,这是严煊在别人身上学到了生活不易,不该轻言放弃,终于走出阴霾,决定重新振作,好好活下去。却万万没有想到,严煊就是个死脑筋,执拗到令人发指,这一出“茅塞顿开”根本不是什么走出阴霾,而是在看到小混混油漆泼到女人身上的瞬间,他想到了被泼硫酸的温情,想到他还有条线索可以追,所以前脚刚出了医院,后脚就踏进了乌漆嘛糟的酒吧夜店,继续作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