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可以坚持多久。
才经历了昨晚的梦魇，就有了今天的遭遇，黎妍只能用屋漏偏逢连夜雨来形容。
并排坐在汽车后座上，黎妍和小胖视线交错，但没怎么说话，汽车里沉闷压抑，坐在前排的两个人，身材魁梧，面目冷黑，胳膊上有大块的纹身，一看就是混黑的。
停车场里，说话的男人挥着沙包大小的拳头，只见他的肌肉硬实，动作利落，黎妍和小胖显然不是他的对手。正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黎妍阻止了试图反抗让她先逃走的小胖，想着如果潘梅只是找她聊聊，与其让小胖“殊死一搏”，不如就去见见，然后见机行事。
“到了。”
汽车开了大约半个小时，七拐八拐，驶入一个私人会所，两个男人一早就没收了他们俩的手机，这会儿并不礼貌地“请”他们下车，然后一路“送”他们走到会所后方一个花园式茶座门口。
“夫人在里面，请黎小姐一个人进去。”
“不行！我必须和妍妍待在一起！”
“小胖，别激动，别激动，过来这边……”
黎妍再一次阻止了小胖的反抗，比起害怕单独进去，她更害怕男人的拳头砸在小胖身上。拉着小胖到一旁，黎妍对他进行了简单的安抚，事已至此，小胖硬要陪着进去也没什么意义，搞起冲突，反而不好办。
“妍妍，那有什么事你就大叫，我汪超就算拼了命不要，也会去救你的！”
“嗯嗯，没事的，我看这种地方也不适合发生什么凶杀案……”
黎妍故作轻松地再次安慰了小胖和自己，然后转身走进了茶座。这是个独立于会所楼体外的建筑，挑高大约有三米，屋顶是个球面的半圆形。目光所及，墙体和屋顶都是由金属框架和加厚的磨砂玻璃组成，这让整个建筑看起来像个大棚或者说巨大的阳光房。
炎炎夏日，这种设计理应很闷很热，但好几台大功率空调柜机在角落里卯足了劲吹冷气，解决了这个问题，这看上去很像黎妍不能理解的一道数学题，说浴缸里一边加水一边放水，加水比放水速度快，问浴缸里的水什么时候会满，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吗？
脚下是一条鹅卵石铺设的小径，弯弯曲曲地延伸向茶座区，小径的两侧种满了姹紫嫣红的花草，各自划分了区域，竖了牌子介绍，看起来似乎都是些名贵稀有的品种。黎妍自花草间穿过，直直走向茶座区，远远就看到一个女人端坐在那里，姿态高雅，穿着考究。
“来了？坐。”
茶座区的桌子椅子都是藤制的，每个椅背上放了米白色软垫，看起来很舒适，黎妍依言在女人面前坐下来，暗暗打量。女人烫着波浪卷的长发，带着的墨镜基本遮住了大半张脸，但依旧看得出她保养得很好，皮肤紧致细腻，妆容恰到好处。改良的绛紫色绣花旗袍穿在她身上，显得庄重大气，人到中年不见驼背，不见赘肉，这样的女人不可不说风韵犹存，仪态万千。
除了那双手。
据说女人保养得再好，也没办法阻止手部的老化，黎妍看到她拿起青花瓷茶杯的手背上，皮肤松垮，青筋扭曲暴突，不觉微微惊讶。都说孙东擎年逾五十，眼前这双手让黎妍不禁怀疑潘梅比孙东擎要大很多。
“看够了吗？”对方轻轻一笑，放下茶杯，墨镜后的一双眼也在打量黎妍。
“咳。”黎妍一愣，有些尴尬地收回目光，这个女人没给她什么熟悉的感觉，难道梦里的人不是她？
“阿力他们没有为难你们吧？抱歉我这么唐突，其实很早以前就想找黎小姐聊聊了。”本以为的剑拔弩张被舒缓客套取代，女人的语气平和，笑意雍容，并不显得咄咄逼人，尖酸刻薄。
“其实，我不知道和夫人有什么好聊的。”黎妍却并不喜欢这样压抑的平和，在她看来，情愿一场狂风暴雨，争吵或者动手都无所谓。
“你走了你妈妈的路，虽然现在还是个新人，但将来应该有不错的发展。我抽空听了你的歌，也看了你的mv，你和你妈妈真的很像，这让我有些……困扰。”潘梅像是没听出她语气里的不善，继续笑意盈盈地说着，说到最后略微停顿，像是琢磨着用什么词语，然后用了“困扰”。
“困扰？”黎妍不觉冷冷笑了笑，心想终于要进入主题了吗？
“是的，因为我先生渐渐开始注意到你，他这个人……”潘梅优雅地端起茶杯轻抿，话说到一半看到黎妍动都没动面前的茶，竟是话题一岔，笑着说道：“不喝点吗？玫瑰花茶可以舒缓情绪，美容养颜，我很喜欢……”
“不渴，谢谢。”黎妍有些不爽地蹙了蹙眉，女人的阴阳怪气实在让她有些沉不住气，到底想说什么，直接说出来不就得了！“抱歉，我很忙，如果有事，麻烦直说。”
“嗯？哦，刚刚我们说到哪里了？”
“你说孙董事长开始注意到我。”
黎妍克制着自己的脾气，但已经略微有些坐不住。这个女人一定是故意的！话说一半又喝茶，就这么口渴吗？说完再喝不行吗！
“对对，我是要说我先生那个人也喜欢音乐，如果不是因为孙家独子身份，必须回来继承孙氏集团，这会儿说不准也在圈子里，发展得风生水起。”潘梅自顾自笑着，朱红的嘴唇时不时扬起，黎妍却一点也没觉得哪里好笑。
“所以呢？”黎妍看不懂眼前的女人，不明白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如果是想警告她，大可以直说，诺大的茶座除了她们俩，没有其他人，既然一开始“请”她来就不客气，那么现在绕出许多弯子，到底是做戏给谁看？
“听不明白吗？”潘梅的笑容稍许收敛，那唇角只不过微微下垂，就显出了几分难以形容的阴冷，“我先生十年前喜欢你妈妈是因为她的歌声，而十年后的今天，他也会因为相似的歌声，转而喜欢你。”
“哈，所以你的意思是，为了不让他喜欢我，我最好不要唱歌？”黎妍不觉冷哼，十年了，这个女人竟然还是这副做派！
“你继续唱歌，会让我过得很不好，而你不再唱歌，日子会比现在过得好。”潘梅收起阴冷，继续摆出温和，略微侧身从小包里拿了张支票出来，推到黎妍的面前，“我没有侮辱你的意思，而是恳求你。我深爱我的先生，一个女人到了这样的年纪，还想要什么呢？不过是个家，一个平和的晚年，你说呢？”
“……”黎妍看了看面前的支票，盖了章，没有写数字，这是随她漫天开价的意思吗？
“你还年轻，拿了这笔钱，什么事不能做，何必待在这个乌七八糟的大染缸里，整天被狗仔们追着躲着到处奔波呢？还有，你看严煊先生这几年频繁入院，身体也不很好，你们为什么不一起到国外去，用这笔钱开始新的生活呢？”
“呵，真是不错的建议……”当潘梅提到严煊的时候，黎妍不由自主地顿了顿，这样“情真意切”的游说，拿严煊的身体作为切入点，一方面是利诱，另一方面怎么不是威逼！“不过，我还是打算拒绝。我喜欢唱歌，不觉得辛苦，严煊也是。”
“……还是再想想，不要这么快拒绝我比较好……”潘梅像是料到她会这么说，也不生气，又从小包里拿了张照片出来，“黎小姐，我多给你一天时间思考怎么样？明天这个时候，我会打电话给你，希望你会改变主意。”
说完这些，潘梅先一步站起来离开，独留了黎妍对着桌上的照片发傻。照片上不是别人，正是远在美国的黎放，照片里的他正半靠在病床上，一个外国护士站在床边给他的手背插针头。照片拍得很近，也很清晰，被拍的黎放面色舒展，似乎毫不介意那个拍照的人……
这说明，潘梅的人，已经混进了医院，混在了她爸爸的身边吗？
“严先生让您久等了，孙董请您进去。”
jack接到严煊后，两人直接去了孙氏集团的办公大楼，经过询问，孙东擎一如往常般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两人在沙发上稍许等了会儿，秘书很客气地过来，请严煊进去。
“如果有妍妍他们的消息，直接打电话给我。”严煊对jack简单交代了一下，就整了整衣服，跟着秘书，走向孙东擎的办公室。
“进来。”
孙东擎的办公室主要用了高档红木，繁复的雕花和僵硬的边角，让整个办公室显得厚重而沉闷。严煊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己的办公室，虽然是黑白色的现代化设计，跟这里完全不同，但黎妍没出现前，大概在沉闷不讨喜方面跟这里有异曲同工之效。
“坐。”
孙东擎并不摆架子，从老板椅上站起来，邀请严煊在一个精致的根雕茶桌前坐下。两人坐下没一会儿，有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敲门进来，穿着衬衫和西裤，带着白色的手套，径直走到茶桌前，开始按照步骤沏茶。
“有什么事吗？”孙东擎看着严煊，毫不避讳地问道，注意到严煊对小伙子的介意后，解释道：“他是聋子，也是哑巴，不必担心。”
“是吗？”严煊不觉又看了眼低头泡茶浑然不管其他事的男子，也不知道孙东擎的意思是说他真聋真哑，还是自己人不会乱说话。“孙董时间宝贵，我就不绕弯子了，今天上午十点多，贵公司的车接走了我们公司的员工，至今下落不明。”
“嗯？竟然有这样的事？不知道被接走的员工是谁？”孙东擎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虽然消失得很快，但似乎不是装的。
“黎妍和她的助理。”严煊心里急，面上不急，沉住气这种事他早就习以为常，这会儿接过年轻男子递来的清茶，在鼻间晃了晃，然后喝下，“如果不是孙董的安排，那么会是谁？潘夫人吗？”
“你等下，我来问问。”孙东擎站起来，走到办公桌前，按响了秘书的电话，让她帮忙查问，之后很快就有了答案，确实是潘梅用了车。
“孙董不打电话给潘夫人问问吗？”知道了真相，严煊看到孙东擎复又走回茶桌边坐下，拿了茶盅闷头喝茶，忍不住问道。
“抱歉，我没有她的号码。”
“嗯？什么？”
“都是她打过来，我的手机里没有她的号码。”
“孙董说笑吗？就算没有号码，也有通话记录吧？”
“真不巧，我有每天早上删通话记录的习惯，而今天她还没打过电话给我。”
“所以说，整个公司里没有一个人知道董事长夫人的电话吗？”
“我不清楚。”
这是个令人匪夷所思的状况，严煊不觉眯了眯眼睛，暗自思量，到底夫妻俩变成什么样的关系，才会造就这样冷漠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