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和你走到世界的尽头。
盛愿的十年里有温情,这是严煊毫不犹豫接下这个“刁难”的主要原因。
平光眼镜折射着电脑上的淡蓝光芒,严煊不停点击着鼠标,右手骨折给他添了麻烦,否则他的效率应该会高许多。外间办公室里几个人心疼他,坚持陪着一起加班,这会儿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没一个叫苦喊累的,齐刷刷对着电脑卖力,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数据从搜索到整理到归集到演算,最后才能有分析。盛愿十年所产生的数据量之大之乱之复杂,根本无法形容,能够从中理出脉络,抽丝剥茧地找到分析的明线,实在很辛苦,也很艰难。从下午开始,他们几乎头没抬水没喝厕所没上,才完成了其中搜索和整理的部分,想要在明天下班前做出一份像样的分析报告,这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皱了皱眉,严煊不得不停下来微微窝起身体喘口气。
胃疼从下午四五点钟开始隐隐抬头,因为不舒服他晚上只吃了半个清水蛋糕,喝了点水,之后又吃了药,感觉好些了就没再理会。到了晚上九点多疼痛开始变得明显和频繁,他赶紧又吃了药,但这次效果不很好,一直持续着压抑的闷痛,间或几次拧绞异常尖锐,每每不得不停下来保持着某个姿势不能动弹,默默等激烈的痉挛过去才稍微能够正常的呼吸。
身体在警告他,需要休息。
“ray?怎么了?不舒服吗?”张晓茵第三次搬着资料进他的办公室,正好看到他发作,脸色煞白,冷汗涔涔,“都说了你先回去我们来搞,明天你再来汇总分析出报告,有我盯着,保证妥妥的,赶紧回去休息!”
“……我打算做到十二点。”严煊有些窘迫,胡乱稳了稳气息,吃力扯了扯嘴角,“这部分数据分析就快做好了。”
“那好吧,知道劝你也没用,我去继续了……”张晓茵无奈地耸耸肩,也不罗嗦,转身离开。在盛愿,严煊的固执很有名,张晓茵的“善解人意”也很有名。
疼痛渐渐由急转缓,严煊抬眼,继续看向电脑,仔细分析温情在盛愿的最后两年。获得了哪些成绩,遭遇了哪些低谷,销售量、排行榜、出的专辑、开的演唱会,以及同期里盛愿其他艺人的成绩。纵向和横向数据之间有没有可比性?有没有谁因为温情的落幕开始辉煌?有没有什么勾心斗角掩藏在数据里?有没有可以追溯的线索被他忽略……
十二点二十分,严煊拿下眼镜,关了电脑,扶着桌面站起来。疼痛剥夺了一部分力气,好在头重脚轻的状况不是很明显,回家洗澡睡觉,缓一个晚上应该可以恢复过来。
“小茵,这三个艺人的数据帮我另外提出来,摆在边上,我明天来看。”递了便签纸给张晓茵,后者摆了个ok的手势,“大家辛苦了,随便叫夜宵,记我头上。”
“ray,我送你回去吧,太晚了。”助理andy从资料堆里抬起头来问了句。“或者打电话让jack来接你。”
“jack今晚有事,你们继续忙,我出门打个车很方便。”不再多说什么,严煊推门离开。
一路走过长廊,办公室与办公室之间的墙壁上挂着海报,射灯没有全关,照得海报上的巨星璀璨夺目。却也是新人换旧人,今晚看的资料里,很多艺人都消去了痕迹,被时光匆匆带走,被人们渐渐遗忘。
还有不少办公室亮着灯,这就是盛愿的工作节奏,表面光鲜,薪酬颇丰,却也是辛苦钱,拼身体赚来的。乘坐电梯下楼,深夜的大楼里虽然有人加班,但毕竟少了白天的人来人往,显得空旷寂寥,莫名阴森。严煊抬手轻压着腹部,冷汗黏着衬衫,过道风一吹,有些冷,手掌毕竟可以隔开一些,带来少许温度,他十分清楚自己的胃再受点凉气会怎么样。
“严煊。”
正准备出一楼大门,身后忽然有人喊他,严煊错愕地转身,万万没想到这个点,竟然在这里看到了黎妍。黎妍从大厅休息区的小沙发上站起来,一步步走向严煊,越来越短的距离,伴随着越来越激烈的心跳。
“你怎么在这里?是没回去,还是回去了又过来?”微微蹙眉,严煊不着痕迹放下了腹间的手,略微挺直了腰背。
空空的大厅没有其他人,两排灯关了一排,只剩三盏,灯以外的地方看不清,黎妍站在灯光的边缘,脸上的表情和神色不很分明。
“回去了又过来的。我听宁可说你们接了个烫手山芋,今晚会加班,我等到十点多看你还没回去,就过来了。”黎妍慢慢走到他的面前,跟着皱起眉,看他苍白的脸。
“你一个人过来的?公交?打车?还是走路?”严煊眼底闪过一丝黯沉,那是隐而不说的后怕。“我说过,让你降低曝光率。”
“你说公司公寓两点一线,我没去其他地方。”黎妍反驳了一句,看他微愠的样子,又跟了句:“我是打车来的。”
十点多,一个人,打车。
如果那些人真的下了手,黎妍无疑羊入狼口,没有一丝一毫侥幸逃脱的机会。
“……”严煊抿着嘴唇,忍下心底翻腾的强烈不安,冷下脸来警告道:“本来是不想让你太过恐慌,现在看来不说清楚,你分不出轻重。明天录ep,录完之后定造型,拍封面,另外我正在跟导演谈,争取给你拍个实景的mv。一切都安排好了,但所有这些的前提是,你要好好的,假如你在这段时间出了岔子,我们团队所有的努力就都是空谈,白白浪费,你明白了没有?”
“我……”黎妍放在身侧的手捏着拳头,严煊的短信,她多少读出来一些危险的讯息。妈妈的事让她一早就懂得了圈子里的乌漆麻黑,加上严正远之前种种行为,她并不是完全傻到真以为严煊只是要她降低曝光率那么简单。
可是,从六点到现在,这六个多小时里,她心如蚁窝,没一刻安宁,眼皮跟着心脏一起跳个不停,再也不能否认,她对他的行为,他的话语,已经十分在意。
“好了……你这么晚不打电话,特地跑来找我,是什么事?”黎妍有着一张藏不住心事的脸,严煊前后看了看,大抵猜到发生了什么。心底一软,语气不觉缓和了一些,赵婉怡那些小伎俩他不以为意,但对于黎妍来说,可能就不同了。
是什么事?
黎妍低下头,咬了咬嘴唇,心里澎湃着情绪,却说不出口。
这句话,虽然刺耳,但的的确确是事实。
“我也很努力,不是吗?”沉默了半天,严煊眼前低着的脑袋下面传来了不安的声音,“你站在那么高的地方,会看到我是因为我妈妈……所以你为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因为我妈妈吗?”
“……你觉得呢?”严煊略微沉默后不答反问,像是并不急着辩解什么,“圈子里灰色地带远比黑白多,问题的答案很少是纯粹的是与否,似是而非的真真假假,所有的尔虞我诈,你可以用眼睛看,用耳朵听,更重要是,要学会用心去辨别。”
“可是这件事我辨别不了,我需要你告诉我!”
“……我没有答应过你妈妈,只为你一个人写歌。”
“你应该花点时间去了解赵婉怡,一味觉得她靠关系靠后台而看不起她的你,怎么斗得过她?你不是软性子,这点很好,但自以为是的刚烈很愚蠢。有些人,不喜欢就保持距离,激起她的战意有什么好处?化敌为友永远是最一劳永逸的办法,或者斩草除根也行。”
“严煊……”
黎妍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得到想要的安慰,也并不是特别肯定严煊话里的意思,心里乱成一团,比来之前还要乱。严煊的声音听起来并不柔和,甚至算是严厉,不会像小包子那样抱抱她,不会像小胖那样替她不平,也不会像东子那样直接就去找赵婉怡理论了。
他只是跟她说,应该花点时间去了解自己不喜欢的人。
他对她的好,至少不全是因为她妈妈,她可以这样理解吗?
“好了,回去吧,很晚了。”
下一刻,严煊牵了她的手。
静谧的夜里,他们一前一后走着,牵在一起的手,轻轻握着,暖暖的感觉蔓延开来。夜风拂开了发,黎妍微微抬头,看着严煊高大修长的背影,悄悄问自己,这样算不算喜欢?
因为妈妈,他应该不会喜欢她,在他眼里,她应该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感情刚刚开始,似乎就被宣判了无期。
很快,他们在路边拦到了出租车,上了车严煊选择了前排,黎妍只好坐到后面,低头玩自己的手指,闷不吭声。
安全带勒在腹上,不舒服,但稍许缓解了疼痛,严煊忍不住用手压着,好在这个位置黎妍看不到。夜已经深了,街上的霓虹灯关了大半,路灯却很明亮,掩去了漫天星光。这让他不禁想到了在g市的那些日子,夜空星子,清透舒朗,他和她在月亮湾公园缓缓而行,散漫自在,轻松怡然……
萤火虫的光,正是那个时候有了灵感,为她量身定制的歌,即便是他自己哼唱着,也觉得十分可爱。因为那是属于她的歌,她的喜怒哀乐、小小幸福和耀眼光芒。
“严煊……严煊?你没事吧?”
出租车停在公寓楼前面,他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黎妍倾身向前,脸上带了焦急和担心。他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看了下计价器,从皮夹里拿了钱给司机,然后除去安全带开门下车。黎妍比他先下车,抬手扶了他一把,然后没想太多另一只手探进他的怀中,抵在他的胃上,痉挛一下子撞上她的掌心,他竟是疼得轻哼了一声。
“怎么这么厉害?什么时候开始的?”黎妍立刻惊慌起来,什么喜不喜欢重不重要在不在意,统统被丢在一边,眼前的男人摇摇欲坠,她却粗心地一直没有发觉!
“咳呃……”轻微的晕车,带来了更多不适,严煊推开黎妍的搀扶,走到路边树旁,胃里翻腾,阵阵干呕,却吐不出什么东西。
“要不要去医院?”黎妍替他顺着背,看他这个样子,整颗心都拧巴起来了。
“不用,去了也没用,咳咳……”久病成医,严煊缓了缓站好,又是那句:“我没事。”
“比起‘我没事’,我更希望你说‘很疼’。”黎妍不容分说扶住他往公寓楼走,“疼就是疼,说出来我又不会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