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起双眼我最挂念谁，眼睛张开身边竟是谁。
“……”严煊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她，然后绕过桌子，慢步走到她面前，侧过身体，避开受伤的手臂，给了她一个满怀的拥抱，“抱歉，没给你这个拥抱……”
“不、不，没、没有……谢谢。”黎妍只觉得自己一头钻进了烤炉，整个人都快冒烟了，语无伦次也不知道在说什么，浑身僵硬，心脏就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这是他们第几次拥抱？喝醉酒的那一次，突然晕倒的那一次……那些是不是应该都不算？这次才算真正的拥抱吗？鼻息间全是属于这个男人的气味，清爽之中夹杂着淡淡药味，宽广之中充满了深深暖意，黎妍脑袋有点秀逗地问自己为什么讨要一个拥抱，于他于她，这个拥抱意味着什么，是严煊口中的奖励，还是什么……
“干嘛说谢谢？”严煊唇角弯弯，拥抱一刻后放开她，看她红透了的小脸，心底不觉愈发柔软。“对了，你那个过肩摔被被赵婉怡拿去公司告了黑状，说你寻衅滋事。”
“什么？她们怎么好意思说的！分明是她们先来找我碴！”黎妍微微一愣，脸色一变，表面不服气，心里却是咯噔了下，“……所以，是不是又给你添麻烦了？”
“不要紧，这种小混乱，已经摆平了。”严煊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别担心，“以后再教你怎么处理这类的事情，现在去睡觉，不要胡思乱想了。”
“你呢？你不休息吗？”这个话题一扯，两人间微妙的气氛淡去了不少，黎妍看了看严煊打着石膏的手臂，又看了看他的上腹，继续问道：“会不会很疼？你应该在医院待着。”
“我没事，有个报告需要明天交出去，弄完就睡。”严煊避重就轻地转身上楼，黎妍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上楼时遮掩不住的轻晃，想说什么，张了嘴又说不出口。相处下来，她知道他并不是个会胡来的人，坚持弄什么报告，应该很重要吧。
收拾了桌子和碗筷，黎妍洗了把澡，换了行李箱里干净的睡衣睡裤，躺在客房里胡思乱想。一会儿想着严煊手疼了，一会儿想着他胃疼了，疼得不得了，还一个人在书房里忍着，吃力地用左手一个字一个字敲着键盘……
这样想着想着，哪里还能睡得着！黎妍一个挺身坐起来，拍了拍脸颊，捏了捏大腿，她很困是没错，但受伤的人不睡，她怎么睡得下去？待不住，又怕去楼上再被赶下来，黎妍打了个电话给齐明宇，再次确认了严煊的伤势，还有些护理方法和注意事项，然后跑到厨房倒了杯热水，再次敲响了三楼书房的门。
“怎么了？”
“那个……”
严煊的书桌上摆着保温水壶，左手边的水杯里还微微冒着热气，显然人家有水喝，把自己照顾得很好。黎妍没办法，手里的水杯拿了自己喝，被第二次打断了的严煊抬头看她，她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说睡不着，一个人待客房里有点无聊。
这次严煊没有赶她走，而是站起来，在身后的书柜里找了本书给她，让她坐在书桌对面的小沙发上看。有着蓝白封面的书，不是很厚，书名是《现代音乐美学论》，翻开来全是文字，偶尔几张图，还是黑白的。她要是爱念书，就不会考个中专混日子了，难道没有更有趣点的书给她看吗？黎妍扫了眼满是“正经”书的沉闷书柜，在心里暗自吐了个槽，然后偷偷瞄了眼继续工作的严煊。
认真的男人，总是散发着无穷无尽的魅力，在她的生活圈里，很少有这样的男人。不像阿公那样整天说些想当年，不像爸爸那样整天在外飘荡，不像东子那样横冲直撞，也不像小胖那样毛毛躁躁……总是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在做什么，除了身体，其他根本不用人操心，四平八稳的，又酷又靠谱。
上次“发疯”事件按齐明宇的话来说，就是个意外。这个看起来无所不能的男人，也有软肋，而且在所有坚强的衬托下，那根软肋软得不像话。事实上，她还有些耿耿于怀放在心里没有说，有关软肋“断了”之后他是怎么快速振作起来的，以及有没有后遗症是不是独自压抑着痛苦之类的问题，她问不出口，怕问了反而让他更难过。
严煊打完了一段数据分析，点击保存，抬头看了眼沙发上的黎妍，看她抱着书，翻开了几页，然后靠着沙发睡着了。那一身粉红小猪的睡衣睡裤显得有点幼稚滑稽，而那个歪着脑袋毫无警觉睡着的样子在粉红小猪的衬托下，又显得十分可爱。
从在病房里不习惯她的闯入，到这一刻完全把她当成生活中的一部分，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十八年里，他从不允许谁这样亲密地接近他，或者说在他的领域里散发出这么强烈的存在感，那么黎妍是怎么做到的？真的是因为温情阿姨的缘故，还是说……
“呼……”均匀的呼吸给房间带来了温软，黎妍身体微动，差点从沙发上滚下来的动作，吓了严煊一跳。
轻抿着的嘴角不觉又弯起了弧度，严煊暂时放下理不清的事情，现在小家伙困成这样，还是回房间睡比较好。想到这里，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脚步还没来得及迈开，胃里忽然猛地一沉，眼前紧跟着一黯，身体止不住打晃，他下意识动了动右臂想撑住什么，结果骨折的位置被牵动，一瞬间疼得他脸色煞白。
看起来，似乎有点不太妙。
“妍妍，去客房睡，我也回房间了。”
“唔？哦嗯，好……”
站在桌边缓了缓，稍微好点了之后，他才走到沙发边上叫醒了黎妍。睡眼惺忪的黎妍嘟囔着睁开眼，梦游似的下了楼，严煊怕她一脚踏空直接栽下去，于是站在楼梯边上，一直目送她安全抵达一楼，这才转身进了卧室。
胃里的疼痛大概很快就会来临，严煊吃下床头的药片，想趁疼痛来临之前赶紧睡过去。他有过这方面的经验，运气好的话，睡眠和药物会缓解胃痛，等他一觉醒来，有可能就逃过了一劫。
很多事他没有说，没说那些公司里的是非，没说他所承担的压力，没说caesar故意给他出的难题，这些是他的事，他愿意配合着忍耐的事，与她无关。
她有她应该努力的领域，而且做得已经很好。
踢走了caesar颐指气使的声音，卸下工作的包袱，严煊陷在柔软的席梦思里，缓缓进入梦乡。睡梦中却有些混乱，车祸的后遗症找上门来，一会儿是翻天覆地的晕眩，一会儿是要救小彭的急切，一会儿是漫天碎片，一会儿是满地血迹……这一堆乱七八糟的最后，他看到了黎妍，一会儿坐在他对面喝着粥，一会儿站在他面前问，可不可以抱抱她。
这些问题很过分，却也很现实，将来她会遇到比这些更加尖锐刻薄的问题，无法逃避。他没有给她足够的安慰，也没有跟她说些大道理，说多了她只会更加委屈，委屈之后会软弱。不许她软弱，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软弱只会狼狈，他会保护她，但也要她学会自己保护自己……
“嗯……”就这般不知睡了多久，严煊醒来，吃力地睁开眼睛，眼前有光，天亮了吗？
“你醒了？好点没？你在发烧。”没想到床边有人，手里拿着冷毛巾，应该不是第一次敷在他的额头上。
“几点了？”严煊轻轻动了动身体，好运没能遇上，除了发烧，胃里也绞得厉害。
“凌晨四点多，你喝点水把药吃了再睡会儿。”黎妍拿过床头的药瓶，一个是退烧药，一个是止痛药，又端了水杯。
“你怎么在这？我记得你下楼去睡了……”严煊支撑着坐起来，靠着床头，接过药和水吞咽下去。“我发出了很大的动静吗？”
“没有……”黎妍有些羞赧地垂下眼睛，犹豫了一会儿后，还是老实交代道：“我做了噩梦，然后就特别不放心，心想着来看一眼，如果你没事，就回去继续睡，结果你真的有事，在床上疼得直喘。齐医生有跟我说过你可能会出现的症状，并且教了我一些应急的方法，比如帮你物理降温，还有揉、揉开胃痉挛……”
“……”严煊默默听她说完，之后变得有点不自在，这么多年习惯了一个人应付这样的场面，现在忽然多个人出来，他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泰然处之地再把面具带起来，“谢谢……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好什么？你躺好，我再帮你揉揉吧？”脸颊绯红的黎妍指了指严煊的胃，“我之前揉了一阵子，效果应该还可以。”
“……”严煊看着她，考虑着要不要拒绝。
“我看不见就算了，既然看到了，能帮点忙，你就让我帮吧……”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黎妍抢先一步说道，然后拉了拉他的衣角，希望他答应。
“……”严煊别扭地咳了咳，然后平躺下来没说话，算是默许了。
黎妍也左右扭捏了一下，这才伸出手，像刚刚那样压上严煊的腹部。一瞬间，两人都僵了僵，尴尬的气氛简直没办法挽救，严煊瞥开眼睛抿着嘴不说话，黎妍咬牙按着齐明宇教她的方式顺着打圈，如此这般，一直持续到胃痉挛渐渐消停下来。
“你、你好点没？”
“……嗯，不疼了。”
“好像还在发烧，我、我去给你换下毛巾。”
有什么在偷偷变化，越变越跟想象中不一样，脱了缰的野马谁能控制得住，就算懵懵懂懂还不明白，但感情产生了就是产生了。早在十八年前，他们俩的缘分就注定了，种子埋了这么久，终于开始生根发芽，至于是长成草，长成花，还是长成树，那就要看两人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