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不是该知足。
应酬像一场魔鬼的盛宴,在富丽堂皇的包间里,所有人带着天使的面具,暗藏着蛇蝎心肠。玻璃器皿里荡漾的液体,反射着绮丽的色彩,分明是毒药,却要甘之如饴。盛愿不可一世,但也树大招风,总会有不能得罪的人、需要应付的酒和不得不低眉顺目的逢场作戏。
如果可以,他不会伤害自己的身体。
盛睿辰这么说,也就是没有“如果可以”,他人在盛愿,就要为了盛愿肝脑涂地,这是荣耀背后的代价,其他人看不到的艰辛。忍下疲乏,他留在这里,其实早就厌倦了歌舞升平的喧嚣,只不过这个云端的位置,可以实现他对逝者许下的诺言,所以他不抱怨什么,等价交换而已。
“呕……”
胃腹里翻江倒海,灼烈的疼痛伴随着恶心的难受,呕吐是身体的自我保护,虽然不好看,但其实是件好事。黎妍家的卫生间不大,严煊算是自己跌跌爬爬冲了进去,没让她扶。他在某种程度上是有洁癖的,所以即便意识不清,依然知道要去哪里吐,甚至掀起了马桶圈。
见惯了他的威严、自律和强势,黎妍几乎被严煊的这一面给吓傻了。再帅的人抱着马桶呕吐都不会好看,而在上一秒她穿着裙子在镜子前面转悠的时候还在想,像他这样的男人,是不是永远穿着衬衫西装,打着领带挽着袖扣,光鲜亮丽傲然自得,就连吃碗面喝口水都会跟她这样的凡人不太一样?
上帝像是听到了她的疑问,并且给了她答案。
呕吐物刺鼻的味道令她皱眉,这里是她的小窝,却莫名其妙遭到殃及。能不能放着不管?能不能把这个不珍惜自己身体的家伙打包扔出去?能不能让累了一天、明天还要比赛的她好好睡一觉?
阿公这样教她,也就是说不能。黎妍趁着严煊在卫生间里吐,自己赶紧换下了新裙子和容易崴脚的高跟鞋,穿着家居服倒了蜂蜜水,然后呆呆地站在卫生间门口等他吐完。严煊吐了又吐,直到像是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吐,却没有立刻起来,也没有昏昏睡去,只是整个人窝在那里,压着上腹轻颤,样子狼狈极了。
“你……好点没?要不要喝点水?”
黎妍有些尴尬地问他,心里掂量着自己看到了他这么不堪的样子会不会被直接灭个口什么的,但严煊没有理她,应该是听到了,但只是沉静地半垂着眼眸,轻抿着发白的嘴唇。
“胃疼得很厉害吗?要不要去医院?”
“……不去!”
冷不丁地,卫生间里的家伙突然发起了脾气!黎妍看他撑着浴缸和洗脸池摇摇晃晃站起来,脸色煞白,神色不清而略微迷离,显然是吐过之后,人稍微舒服了点,但酒劲还在。
“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这是我家……”
“出去!谁也不许进这里!立刻出去!”
“不是!我说你干嘛!不要推我,喂,我说……!”
所以这就是传说中的耍酒疯嘛?几下推推搡搡,黎妍哪有喝了酒的男人力气大?砰一声,房门在她面前关上,可怜的她穿着家居服和拖鞋,手上还拿着一杯蜂蜜水。黑黢黢的走道上,只有幽暗昏黄的灯,夜已深,她不能在走道里痛快地叫骂,吵到别人屎盆子就得扣她头上,可她到底招谁惹谁了?在自己家被别人赶出来像什么话?
黎妍火气腾腾地在自家门口站了五分钟,想睡觉的脑子不太灵光地转了转,这才想起可以到楼下找公寓管理员。可是当她身体刚转,左脚刚抬,面前的门又哐一声打开,男人逆着光站在门口,微微倚着门框,佝偻着腰背。
“抱歉……”
大概是在家里转了一圈发现不对,半醉半醒的男人强撑着离开。侧身擦过黎妍的肩膀,除了一句抱歉,再也没说其他,然后扶着墙走向隔壁,费了半天力气才开了门走进去。黎妍站在原地看着他模糊的背影,心想这种死要面子的人,冲过去关心说不定反而会被骂多管闲事,她还是跟他桥归桥路归路比较好。
于是,回家,关门。
黎妍放下水杯,自然先要处理卫生间。情况却比她想象中要好得多,排气扇已经被打开,稍微散去了一些浓浓的酒气,马桶里的污秽已经冲干净了,洁白的陶瓷边缘应该是用卷纸擦过,看起来还是原来的颜色,地面没有污秽,只有应该扔进垃圾篓的一团卷纸没扔进去,掉在了边上。
所以,那个男人发现了不是自己家,就在并不完全清醒的状态下,“乖巧”地帮她稍微收拾了一下?开错门、赶错人,尴尬窘迫的男人,忽然莫名显得有些……可爱?
黎妍心情好了点,前后想想这些个乱七八糟的乌龙,也没什么好生气的。喝醉的人哪有什么道理好讲,能做到这样,真的已经非常非常不错了。小小的插曲就此过去,黎妍刷牙洗脸滚进柔软的被子里,然后转辗反侧、坐起来、穿衣服、下床、穿拖鞋、出门。
这就是心不够大的命,她惦记着有什么事落下了。
果然不是她想多了,隔壁屋的门真的没关,她就说好像少了个什么关门的声音。黎妍敲了敲半掩着的门,对着门里唤了几声“喂你没事吧”之类的问话,在完全没有得到回应的情况下,犹豫着推开了门。
屋子里亮着灯,严煊直接侧躺在离玄关不远的地板上,显然如果她不来,这一夜他应该就这么过了。黎妍深吸了一口气,捋了捋袖子,看来这闲事是不管不行了。她走到严煊身旁蹲下,先摸了摸他的额头,汗津津的,不过还好不是很烫,然后观察了一下他压着腹部的动作,应该很疼不用想。
“你这样睡会受凉的,我们到床上去睡好不好?”
“嗯……”
“对,没事的,你别醒,就稍微撑一下走几步,对,很好……”
“来,喝杯水暖暖胃,好了,睡吧。”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男人在迷迷糊糊中还算配合,黎妍把他扶到床上,让他喝了几口蜂蜜水,然后替他盖了被子,脱衣服裤子这个浩大的工程,她想了想没有做。胃癌是很折磨人的病,黎妍多少知道一点,会胃痛会吐血什么的,其实挺吓人,她不太敢把他一个人放这里,思考再三,还是决定在旁边的沙发上窝一晚,看着他。
打开床头的台灯,关了客厅的大灯,淡淡的光晕打在他安静的侧脸上,黎妍看了有些微微脸红。长得好就是占便宜,就连刚刚吐得昏天黑地,现在想起来也不觉得多难看,反而沾了“病态”的柔弱美是什么鬼?黎妍想着想着不觉好笑,真的闲下来,这才略微打量了一下四周。光线不明,所有事物只有模糊的轮廓,最显眼的当属墙角的一架钢琴,纯白的颜色,漂亮极了。她不明白大名鼎鼎的他为什么会有这样一间简陋陈旧的公寓,是不是有什么故事不为人知,就好像他的那个死掉的女友或者其他什么……
七想八想,渐渐地,她就想睡着了。
时光荏苒,画面交错,兜兜转转间,一切顺应着命运。这一刻的她怎么会知道,许多年前,她的妈妈怀着她,也是这样坐在这个位置守着他,在他最难受的时候,给予了他如同阳光般的温暖。
从那一刻起,十三岁的少年,就一直在为黎妍而努力。
严煊醒过来的时候,房间里没有其他人,宿醉带来了头痛和乏力,胃里面更是绞得他想骂人。看了看手机,有几个电话和短信,是公司里的事,他稍微处理了一下,再看时间已经十一点多了。
黎妍她们上台应该是下午,他还有点时间,还好没有误大事。
吃力地撑坐起来,昨晚的记忆还有些混乱不清,感觉上似乎并不是这么顺利地回到家睡觉,但具体发生了什么又想不起来。严煊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压着腹部,踉踉跄跄起床走向卫生间,冲了把热水澡,整个人总算感觉好了点。
嗡嗡嗡,手机又响了起来,来电显示:盛睿辰。
“怎么样?还好吧?听说昨晚你被灌了不少。”
“投资的事没问题了。”
“你出马,我自然放心。你要是不舒服,今天就别来了,在家好好休息。”
“待会儿我会去初赛现场,没什么事就不去公司了。”
“ok……听说温情女儿的表现平平,并没有你说的那么出彩?”
“毛毛虫还没变蝴蝶,自然丑一点。”
“哈哈,那不知道什么时候变蝴蝶呢?”
“应该是在决赛。”
“哦……那我拭目以待。”
挂断了电话,严煊穿好衣服打算出门,再一次经过客厅的时候,才发现靠墙摆的桌子上小小的电饭煲亮着保温的黄灯。电饭煲一直在那里,他用的不多,这会儿亮着黄灯,打开来看,里面稀稀的白粥冒着热气,看起来像是只有水没有米。桌子上和其他地方没有类似纸条留言的东西,他不禁蹙眉思考,这难道是遇到了田螺姑娘?
“妍妍,昨晚没睡好吗?”
“嗯,昨晚有只蚊子嗡嗡嗡的,烦死了。”
“下次睡前记得点蚊香。”
“嗯,我知道了。”
黎妍一大早已经带了早饭来医院,昨晚严煊没出什么事让她稍微安了心。总是巴望着世界和平人人健康的她,没有多想癌症与喝酒碰撞后必然会产生的恶果,管他什么原因没事总比有事好这是她潜移默化的处事定律。
“爸爸,下午我要和依依去参加初赛。”
“那是依依的梦想,我并没有喜欢唱歌,或者要进圈子的意思。”
“……她的梦想为什么要掺和你进去?”
“这个我不是已经解释过了吗?有个男人为了实现心愿,设计把我和依依安排成组合,然后……”
“你不觉得整件事很扯吗?爸爸怕你们被骗了。”
“虽然不能说他一定安了好心,但依依就要实现梦想这是真的。爸爸你别生气了,我答应你,这个活动一结束,我保证再也不碰这些!”
“唉,爸爸不是生气,只是担心。这条路不好走,我不希望你像你妈那样……”
“爸爸!……好了,别说了,我们不提那个女人好吗?”
严煊虽然胃里难受,但还是喝了她煮的粥,那暖暖的关怀,渐渐融入心里。
黎妍虽然心里难受,但还是跟宋依依一起穿好裙子和高跟鞋,走向舞台。
两个人后面要一起走的路还很长,而且坑坑洼洼,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