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怀义于东营转了一圈后,踩着落日,匆匆而回。
诚如他之前所预判的那样,东营的确架构简单,走了一圈,便也知晓得清清楚楚。
据赵怀义之前的了解,东营内征召的士兵大多为汴京内皇族宗亲之后,虽是宗亲,但多为庶系旁支,又经过数代繁衍,其实与皇族的关系已经很淡薄了,他们中大部分人游手好闲,靠着祖荫在东营谋一份差事。
但不论怎么说,也好歹是赵氏子孙,打不得,骂不得,如何管理便成了一件格外头疼的事,梁成介绍,在此之前,短短一年内,东营已经换了五任营卫史。
都是被抬着出去的。
梁成嘘着赵怀义的脸色,后来小声补充。
正因为不好管理,四位皇城司公事都不愿接手这个烂摊子,现在的东营还是一个无人接管的状态。
郑都知却在此时让他参观东营……
赵怀义握着马辔的手一顿,这一举动倒是值得玩味。
他一路想着事,便也没注意街边一闪而过的那道熟悉身影。
到了那条小巷,赵怀义翻身下马。
德济堂中,傅墉正在清点药柜中剩余的药材,便听一道清朗的声音自门边传来:“请问,罗娘子在吗?”
傅墉回头,见正是那天的贵相公,不由压住心中想法,笑着迎过去。
“罗娘子已经归家了,她只在白日看诊。”
家并不是一个可以乱用的称谓,譬如客栈,便绝不可称之为家。
难道她已经找到住的地方了?
赵怀义心中暗道。
“不知她眼下住在哪里?”顿了片刻,赵怀义又道。
三日不见,他发觉自己竟格外地思念她,也不知,她是否亦如自己一般?
傅墉暗自纳闷,原来罗娘子并没有将她所住之处告知,如此,是否也意味着她打算和这位贵相公保持一定地距离?
他便知道罗娘子不是那等贪图荣华、爱慕虚荣的女子。
傅墉心微定,再度笑道:“这却是不知了,如果您有急事,不若留下字条,明天我再交给她。”
眼前的大夫一脸热忱,但赵怀义却没有错过方才他眼中一闪而逝的犹疑,于是,他同样笑着道:“不麻烦了,不是什么大事。我改日再来。”
说着,便向傅墉拱拱手,提步离开。
他走后,傅敬掀开幕帘,见门前似走过一个高大的身影,不禁开口:“刚刚是谁?”
傅墉收回笑意,复走到药柜前:“只是一个问路人。”
问路人?
傅敬凝起眉,那背影却有些熟悉呢。
出了德济堂,有影卫匆匆而来,附耳对赵怀义说了几句,赵怀义点点头,再度翻身上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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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初上,盈盈灯光数点,伴着天上的银月,一齐落到汴河粼粼水波之中。
过了虹桥,两岸酒肆勾栏林立,间或听到歌女凭栏低吟浅唱,声音婉转,合着酒客的笑声,显出一副纸醉金迷的靡靡天地。
小船又驶了一阵,到了地方。乌篷船内,走出两位年轻相公。
先前的相公一身月白华服,腰系鸱吻带,头顶发髻上没有任何装饰,只用一条同色缎带绑着,风吹衣袂,缎带飘飞。他提步上岸,灯光登时照亮了他的脸。
若先前还有人感叹于他的岩岩高姿,现在则会发出一声叹息。这人面目平平无奇,但偏生长了一双极美的眼,那双眼里,漾着星河璀璨,藏着孤月清辉,这样一双眼,生在这样的面容上,着实让人惋惜。
他上岸后,指着面前豪华的阁楼对身后的人道:“就是这?”
他的身后则是一位面容黝黑的相公,此人身材健硕,身量颇高,一看便是习武之人。
这人“唔”了一声,两人便一同走了进去。
沁悦坊一带俱是汴京有名的销金窝,其间勾栏瓦舍遍布,这两人到的这家阁楼更是以舞女身姿曼妙著称。
两人甫一进入,便见大堂高台上已经有胡姬伴着异域羌笛,摆动着白皙细腰。高台周围已聚集了一群人,有头戴儒巾的文人书生,也有身穿粗布短打的平头百姓,他们望着胡姬摇曳身姿,面露痴迷。
当先的白衣相公没有多少表情,而他身后,那位面容黝黑的相公已匆匆撤回目光,若不是他生得黑,此刻必然满面通红。
阁楼小厮见是两位眼生的相公,虽然衣着低调,但气质一看就非普通人,不禁堆笑问道:“两位官爷,是坐堂还是私席?”
那黝黑相公这才抬起眼:“我们已定了席。”
原来竟是此间熟手,知道房间后,小厮忙引着他们过去。
等落了座,侍女们陆续送来清酒和小菜,又轻敛脚步,退出阁间。
等房内再无旁人,黝黑相公这才松了一口气,低声道:“世子,以后这种地方,我可不想再来了。”
白衣相公低笑一声,不过他没有说话,只掀开一侧的幔帘,垂眸向楼下望去。
这两人正是赵怀义与赵术。
大堂中胡姬的舞蹈已经谢幕,随着一道婉转的琵琶声,轻纱后面,慢慢走出来一位带着面纱的女子。
大堂里一下子沸腾起来。
“呀,是云心娘子。”
“云心娘子可是云想阁的头牌,今天怎么把她请来了。”
“果然一副天姿国色,我见犹怜。”
赵怀义的眸光只在面纱女子身上落了一下,又复打量起大堂中其他酒客来。
正在这时,却见阁楼门口走进来两道高大的身影。
赵怀义眸光一凝,而后沉声道:“来了。”
这两人显然是阁楼熟客,刚进门,小厮便笑着引着他们上楼。
随着橐橐的脚步声响起,隔壁房门被人打开。方才上楼的两人进了他们隔壁的房间。
赵术微微蹙眉:“世子,我们真的要这样吗,万一王爷发现……”
赵怀义淡淡瞥了他一眼,赵术这才止住声。
傍晚时,影卫告知他,父王竟时常到这里来,初时他还不信,于是稍稍乔装一番,想一查究竟,直到方才他亲眼看到来人。
没错,刚刚进入隔壁房间里的人其中之一正是赵仅,而另一个,也大出他意料之外,竟是端王。
若是端王一人前来,他倒还不奇怪,奇怪的是他竟与父王一道同来。
端王不是初到汴京不久吗,怎的竟如父王这般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