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术在前面小心地带路,罗浥尘拎着裙摆,亦步亦趋。
前方突然“哧”地发出一道声响,罗浥尘抬起头,就见竹影憧憧间,两道一高一矮的身影从竹林后走出来。
隔着潮湿的雾气,罗浥尘却瞧见了当先一人似乎不经意挑起眼,望向了与之迎面而来的两人。
竹林里并没有点灯,借着从汤池内泻出来的昏暗灯光,罗浥尘并瞧不清此人的样子。他似乎走得很慢,并不时地用手抵着嘴,低声咳嗽。
罗浥尘蹙了蹙眉,从他咳嗽的声音来看,此人应该肺病多时。几人的距离很快拉进,借着幽暗的光,罗浥尘终于能看到这人模糊的样子。
似乎是一位垂垂老人,一张脸枯瘦干涸,因刚从温泉池中出来,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罗浥尘看了两眼,收回目光,正想从他身边经过,却见那老人突然咳得一口气提不上来,他的手往旁边拽了拽,试图想拉住什么东西,却因一时力道不平衡,脚下打滑,身子向一侧倾倒。
罗浥尘赶忙伸手扶住了他。这一触手,却是一愣。
这人看上去虚颓多病,但扶着她臂膀的一只手却格外有劲,力道大得似乎下一秒就可以将她的骨头捏碎。
罗浥尘忍着不适,将他小心地扶正,动作间,鼻端却闻到一股草药清幽的味道。
这气味再熟悉不过,正是救她与赵怀义一命的芸香草!
然而罗浥尘来不及深想,他身后一人急急赶过来,从她手中接过那人,小心搀扶住。
“您……方才没事吧?”
这人的声音很特别,好像捏着嗓子说话一般,听上去尖厉而不舒服。
被他扶着的那人又咳嗽了几声,终于止住,慢慢道:“无事。”说完又向罗浥尘垂了垂手:“多谢这位小娘子。”
他的声音不似他旁边之人那般尖厉,却也沙哑难听。
罗浥尘见他没事,微微行了一礼,复往前行。
这番插曲自然没有引起多大的动静,前面赵术只扭头看了两眼,见是两个无关的路人,罗浥尘又已错开他们走了过来,便转过身继续前行。
两人走过去很远后,却见那稍高一点的身影低下头,压低了声音在一边之人耳边道:“方才过去的是神龙卫副史。”
而他身边那人却没有多说话,顿了顿,借着扶着的手臂慢慢走出了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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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术将罗浥尘带到了赵怀义所在汤池,赵业正守在门口。
“阿九还在里面?”罗浥尘问。
赵业点点头,替她打开了汤池的门。
罗浥尘犹豫片刻,还是走了进去。
甫一进去,一股温热的湿气便迎面而来,将她从头到脚裹住,黏腻腻而又稠糊糊的。
一座山水屏风立在入门处,阻隔了外来的视线,透过轻薄的屏纱,后面的景色隐隐约约映照出来。
罗浥尘抿了抿唇,开口道:“阿九,你在吗?”
屏风后面却没有一丝声响。
不是说两人还在里面吗?
罗浥尘等了半刻,终于抬脚绕过了屏风,走了进去。
说是私池,其实规模也不算小了,且店家匠心独运,将池子四周种上了翠竹,代替了传统的白墙,一来可以将不同的私池分开,二来竹林清幽,含风团露,流香吐馥,在这里面泡温泉颇有置身于野外之感,可见店家也是个雅致之人。
但是这些已不在罗浥尘考虑之列了,只见汤池上面冒着腾腾水汽,水面上却平静如斯,一个人都没有。
临近池边的置物架上,还挂着两件衣服,一件月白色长袖衫,另一件稍小一些的对襟短衣,正是今天赵怀义和阿九穿的外衣。
衣服还在这,人怎会不见呢?
罗浥尘又巡了一圈,终于看到汤池一角的水面上,正咕噜噜往外冒着水泡,她轻勾嘴唇,状似在汤池边寻找,直走到冒水泡的地方停住,而后才自言自语道:“阿九不在这,应该已经回去了吧。”
她正想迈开脚步,却听水面“哗啦”一声响,她躲闪不及,被几串水珠溅到。
“哈哈,姐姐,我在这里。”阿九冒出了水面,露出贼兮兮的笑容。
罗浥尘抹了抹脸上的水珠,也不生气,“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去?”
阿九却嬉笑着游到了另一边:“哥哥不回,我也不回。”
罗浥尘还待说什么,又听一声水声响起,接着,池中央的水面上露出了一个人影。
是赵怀义。
饶是室内雾气朦胧,灯影婆娑,她也看清了池中央那人。
他光着上身,半露在水面上,水珠顺着湿漉的长发滴落下来,划过他精悍的臂肌,复回归到白莹莹的汤池水中。
他望着她,眉眼带笑。
罗浥尘却忽然背过身,言语中有一丝察觉不到的紧张:“阿九要睡了,你们还泡?”
赵怀义望着她的背影,氤氲白雾中,她的身影纤细,乌黑的发并未绾起,顺着脊背流畅的线条一直延伸到腰际,而那儿似被水打湿,此刻单薄的外衫正紧紧地贴在盈盈细腰上,越发衬得那儿线条旖旎。
赵怀义的眼眸便深了下去,只是他还未动作,就听池边的女子再度言道:“晚上风大,你们泡完出来切勿贪凉,小心着了风。”
说完便要走,绕过了屏风,犹听身后没有声响,又添了一句:“阿九,我在屋内等你,若还想听故事,就马上出来。”
这一句正戳小阿九的心,其实他也泡得差不多了,见罗浥尘果真要走,才急急道:“姐姐,你等等我,我马上出来。”
说完,双手攀着池沿,费力地出了水,拿过架子上的浴巾,胡乱地擦拭了一下,才匆匆套上外衣,犹怕罗浥尘已经先走了,也不管赵怀义还在汤池中,急冲冲地便出了门。
真是小孩子。
赵怀义望着那小小的身影,扶额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