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色放晴,一扫前几日阴糜,正是远行的好日子。
罗浥尘一大早便跟着药童来到了昨日所说的货铺后院,因阿九央着要一起过来,罗浥尘无法,也只得将他一并带着。后院不是很宽阔,但一花一木都极为精巧,想来主人亦是一位雅致之士。
阿九一进院便被院内的布景吸引了,只抱着阿花左看右看。罗浥尘也观了一圈,主人似乎不在院内,廊下一角已经落满了五六个箱子,两个小厮模样的人还不断地从屋内向外搬着木箱。领他们进院的小厮指着西南角一架马车道,“喏,就是那辆。”
罗浥尘抬眼望去,这是一辆青蓬硬木马车,马车由一匹油光发亮的黑骏马拴着,不大不小,外表虽然简陋,但打开幕帘,里面被子、毯子却是应有尽有,不仅宽敞舒适,密封性能也很好,至少在雨天行车不用担心漏风进雨。
罗浥尘长舒了一口气,这马车已经大大超过她预期的好,她虽中意,却有些犯难,这样的马车价格肯定不便宜。
阿九溜了一圈才跑到罗浥尘跟前,他围着马车转了两圈,似乎也很喜欢,抱着阿花忙不迭地爬到马车上,在马车里铺陈的厚实垫子上翻了几滚道,“罗姐姐,这马车好舒服啊。”
“那当然了,这架马车原是我家小少爷用的,后来小少爷随夫人南下,这架马车就空置了。”小厮一旁解释道。
罗浥尘点点头,问道,“不知这架马车怎么卖?”
“东家吩咐了,因大家都是避难用的,也不叫你高价,一共十贯钱。”
罗浥尘心下略略合计,便知晓确实没有虚高报价,而且非但没有虚高报价,只怕还折价出售了。当朝马少,且多是从藩国高价购入,因此,只单看这匹马,价格就不止十贯了。
但她手头上一共才三贯。
小厮见她不说话,以为她嫌贵,又开口道,“这可是我家小少爷最喜欢的马车了,要不是现在战事紧张,急着南下避难,我们老爷怎么会把车卖掉?”
在说话的当口,檐下又陆陆续续多出来了五六件木箱。
罗浥尘并没接他的话,反而指着那些木箱道,“你们老爷不是早已经出发了吗,怎么还有那么多行李?”
“那是运往汴京的货物,我们老爷在那也有生意。”小厮言语间颇为自豪。
话音刚落,抬货的小厮脚下一个趔趄,手中抬着的木箱沉沉地摔落在地,罗浥尘身边的小厮立即沉声道,“仔细点,这些可是珍贵的香料,摔坏了你们可赔不起。”
那抬货小厮揉了揉手腕,一脸郁卒道,“老爷和管家都先走了,只留下我们三人运这些货物,路途那么远,谁料到中间会发生什么,与其到时丢了这些货物受罚,倒不如现在就不干了。”
说着,竟是一副不管不顾准备走人的模样,罗浥尘身旁的小厮赶忙走过去,好说歹说了一通才把人哄着留下来。
罗浥尘扬扬眉,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这位大哥,恰好你们也要去汴京,我们正好同路,不如搭乘我们一载?”
那小厮闻言只摆摆手,“我们这一路送货要紧,哪还有闲工夫照看你们。”
罗浥尘嘴角一弯,淡笑着道,“不需劳烦诸位小哥,我本是宁陵德济堂的大夫,确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这一路你们如有磕磕碰碰,我也可以从旁照料。再者,这马车是贵少爷的专驾,若不是局势如此,你家老爷也断不会折价卖的,不若只是将它送我们到汴京,并不做卖,日后你们少爷问起,也好交代。”
那小厮听罗浥尘这般讲,心中已是动摇,正犹豫间,又听她道,“香料与药材本同源,温度、湿度、通风都有相应的要求,我虽比不上专业师父,但亦可在一旁照料一二。”
小厮听完心中已是大喜,旁的不说,这趟旅程最要紧的便是这些香料,奈何他们经验不多,对此也很犯难,听闻面前的女子会照料香料,哪有不欢喜的,不过,她说了这番话,怕不是要免费送她们一程了。
罗浥尘却在此时又开口道,“我也不让小哥你难做,就我们一大一小,一共两贯钱送到汴京。”
平白得了两贯钱,再加上解决了香料的问题,那小厮便一口应承下来,两人又约定了出发的时间,罗浥尘便离开了货铺。
在回去的路上,罗浥尘又向药童打听了哪儿还有卖干粮的铺子,毕竟后日就要离开了,得早些备好这些东西。听闻镇西还有一家开着,问明了具体地址,罗浥尘便带着阿九往西面走去。
镇西的地势较为低洼,沿街的房子建得也非常破旧。一路走来,倒还有三四家铺子开了门,没过多久,罗浥尘便找到了药童所说的干粮铺。
铺主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汉,听他讲,这一带生活的都是一些穷困潦倒的人,便是知道西夏兵可能打过来,他们也因为无处可去而不得不继续在这生活。
罗浥尘正欲开口,就听远处的街道上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众人一惊,皆循声望去。
来人很快映入眼帘,原来是一列运货的队伍,等进入街市,车队的速度慢慢缓下来。老汉收回眼光,自言自语道,“看来又是一批南下避难的。”
很快,这列车队便从老汉的铺前走过,队伍末尾是一辆大大的马车,与前面装货的马车不同,这驾马车车身不知是什么木料,在阳光下铮铮有光,马车四周均被厚重的黑色帷幕挡着,让人看不清里面,只觉得十分怪异。
“这些馍够吗?”老汉见罗浥尘盯着外面出神,便问道。
罗浥尘将目光收回,看了看老汉手中的东西,想了想,又走到铺子里面挑选。
马车驶过的刹那,帷幕被人拉开小小的一角,接着,一个藤条编织的小球从里面被抛出来,小球在地上翻滚了几下,落到了阿九的脚跟前。
阿九从地上捡起小球,抬眼望去,只见拉开的帷幕后方出现一个小男孩的面孔,那男孩眼睛直直盯着阿九手中的球,似乎想让阿九归还给他。
马车在仄逼的小道上行驶得很慢,阿九想了想,提步向马车追去。
彼时,众人的注意力早已移到其他事物上,没人注意干粮铺前的这一小插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