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宝儿问:“很辛苦?”
苏苏纪说:“辛苦是其次。重要的是不开心,真不明白,做这个市场调查有什么用,感觉是上司给的小鞋穿。”
食物上来了。
苏苏纪喝着曼特宁,吃着提拉米苏,吃完了提拉米苏又再吃手指饼,接着吃草莓冰激凌,末了还意犹未尽,再加了一个法国杏仁小饼干。伊宝儿怕长肉,从头到尾只喝不加糖的黑咖啡。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对了小纪,上次你说公司里喜欢你的那位有点娘娘腔的上海男人,如今他还追你不?”伊宝儿问。
“不追了。”苏苏纪说。
“那公司还有没有喜欢你的男人?”伊宝儿又再问。
“没有。”苏苏纪回答得飞快。
“小纪,你不想‘婚’么?我倒是想了。”伊宝儿一脸的寂寞,忽然生出许多感慨来:“觉得这样在北京漂迫,不知何时才是尽头,因此想有一个家的念头越来越强烈。可中国这么大,找一个能‘婚’的男人,真不容易,喜欢我的我又不喜欢,我喜欢的又不喜欢我,哎。”
“可不是?”苏苏纪也有同感:“前些日子我看过一本杂志,说都市里,关于相恋,分开,有一个里的说法叫做timing时机。所谓timing就是在对的时间遇上对的人。对的时间,遇上错的人;错的时间,遇上对的人,都归属timing不对。相爱,timing不对,爱情最后只好沦为回忆。”
“小纪——”伊宝儿说:“昨天我去相亲了。”
“天!”苏苏纪张大嘴巴:“相亲!”
“怎么啦?”伊宝儿看她一眼。
“相亲这活儿,我一直认为是超过二十八岁的女人专利。”苏苏纪老老实实说。
“我是未雨绸缪懂不?”伊宝儿说:“我可不想我的豪门梦在我年老色衰的时候灰飞烟灭,所以得趁年轻貌美时把自己推销出去。”
“切。”苏苏纪很不以为然。
“小纪我知道你心高,不似我那样俗气,你找男朋友不以钱为主打,以爱为标准,愿意有情饮水饱。我可做不到你那文艺青年的范儿,说我俗也好,虚荣也好,我只想嫁一个有钱人,过上舒心的日子。”伊宝儿心灰意冷:“小纪,我们到北京来也快有一年了吧,可我感觉到很漫长,漫长得像过了半辈子似的,真的,我累了,心很累,很累,不想拍戏了,也不想做那劳什子的大明星了——无论我怎么努力,我都红不起来。在同行眼中,我就是一个靠卖弄色相博上位,根本上不了台面的三流小演员,哎。”
“好吧。”苏苏纪耸耸肩:“人各有志,开心就好。”
“昨天我相亲的对象,是一个土豪,老婆死了好几年,开一间什么的公司——呃,我忘了是什么公司,总之是有钱人就是了。”伊宝儿说:“我只记得那土豪头发半花白,有一张沧桑成熟的脸,细细胡茬儿,没有啤酒肚,身上带着传说的男人味——”
“土豪多大了?”苏苏纪问。
“扔了六张奔七的年龄。”伊宝儿说。
“扔了六张奔七的年龄——我去,这也太成熟了!”苏苏纪摇头,一边说:“虽然说,你此举是不以嫁入豪门为目的的相亲是犯罪,可这老男人也熟得过了吧?熟得都可以说:hello,grandfather(你好,祖父)!”
“是啊,我也觉得他太熟了。”伊宝儿说:“所以我和他简短交谈后,就一直保持神游太虚的状态到终场。”
“之后呢?”苏苏纪问。
“之后土豪说,他对我很满意。”伊宝儿说:“又再说,他下个星期他要去香港,问我有什么兴趣跟他一起。”
“你同意了?”苏苏纪有点着急。
“没同意。”伊宝儿摇头:“我含蓄的告诉他,我还要考虑一下。”
“宝儿姐,别去,拒绝他,要不你会后悔的。”苏苏纪说:“宝儿姐你想啊,扔了六张奔七的年龄,压根儿就是个老头子了,你以为是老去了的阿汤哥或小贝啊?脱去了一身昂贵的名牌,老男人的深沉和成熟就会锐减为零,剩下的就是一身松垮垮的皮囊,如同搭在竹竿上的破烂棉被般倒胃口,恶心死你!”
苏苏纪说得太猥琐。
伊宝儿喝着不加糖的黑咖啡,结果没能忍住,“扑哧”一声喷了出来。这喷出来的黑咖啡,射程还挺远,一下子的就惊动了邻桌的那两位男顾客。
其中一个身型高大的男人,缓缓地朝过身子,朝了她们两人看过来,一双眼睛黑森森,幽磷磷的。
苏苏纪迎上他的目光。
这一迎不打紧,苏苏纪便猛遭雷劈般定住了,一张小脸儿涨了通红,恨不得地板上立马可以裂个缝儿让她钻进去。
这男人,是吴亦翔。
苏苏纪估计她刚才说的话吴亦翔听到了,又想起上星期自己喝醉的事儿,她一张脸涨了通红,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伊宝儿也看了过去,嘴巴张得大大的:“咦?你……你不是那天在周圣司的party把小纪扶起来的帅哥么?”她记性倒也好,把吴亦翔认出来了。
吴亦翔举起手中的咖啡杯,点头示意一下。
另外一个男人也转头看过来。
皮肤黝黑,矮个子,四十岁左右的年龄,已经开始中年发福了。但一身阿玛尼青黑色的西装,却衬托了他的气势,举止言行莫不透着一种沉稳,成熟,胸有成竹的自信。
他望向伊宝儿:“咦?这不是大明星伊宝儿么?昨天我刚刚看了你拍的电影——呃,就是周圣司写剧本的那部,你演女三号。昨天不是首映嘛,我去看了,你把那个角色演得入木三分,特别是被恶霸强占,然后被心上人抛弃,你那个凄楚,无助,绝望的眼神,令人有落泪的感觉。”
伊宝儿兴奋:“真的?你有去看了?”
那个角色原本是没有的,是影片拍到后半期,周圣司加上去。
虽说是女三号,戏份却不多,伊宝儿演的是一个民国初期的风流女子。被恶霸强占,然后被心上人抛弃,于是成了一个放荡不羁的女子。
当众宽衣解带的事儿,一次羞涩,二次自然,三次习以为常。
之后,便不当为一回事。
男人取出一张名片,递给伊宝儿。伊宝儿接过,念上面的字:“浩然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董事长阮浩然。”她反应也快,立马收腹挺胸绷紧下巴,把眼睛呈四十度角往下弯,嘴角四十度角往上翘,衷心地绽开一个甜美笑容,声音毫不做作的衷心娇嗲甜美:“阮总你好,能够认识你,真是三生有幸。”
阮浩然呵呵笑:“哪里哪里,我能够认识伊小姐,那才是三生有幸。”
苏苏纪坐如针毡。
好不容易把杯曼特宁喝完,她去了一趟洗手间。
出来的时候,苏苏纪远远的看到伊宝儿正对着阮浩然不知道说了句什么话,阮浩然望向她,便笑了,很开心的样子。伊宝儿也灿若桃花,很妩媚地笑,妖气十足,笑着笑着,她把头轻轻往了阮浩然身上靠了靠。
刚巧这个时候阮浩然伸手,取过了桌子上的咖啡。伊宝儿往阮浩然身上靠的头无意中就扑了个空。
伊宝儿不依了,翘着腥红的嘴巴,撒娇那样扭着身子,说了句什么话——因为距离太远,苏苏纪根本听不到他们说些什么。
只见阮浩然侧过头来看伊宝儿,又再笑了,嘴巴凑近她耳朵,说了句什么。伊宝儿顿时伸手掩了嘴巴,笑得花枝招展,另外一只手则轻轻的拍了阮浩然一下,像在说:“讨厌。”
两人看上去,极是亲密无间。
这可是一个危险的兆头。
苏苏纪刚要走过去,吴亦翔此时也刚好从洗手间出来,走了过来,在走廊拦了她的去路:“苏苏纪——”
苏苏纪一张脸涨了通红。
低头不敢看他。
吴亦翔一笑,没有提那天晚上的事,仿佛没有发生过那样,他问别的:“你不是站了一个星期的柜台么,有什么心得?”
“没什么心得。”苏苏纪还是低头,闷闷不乐说。
“你没有心得,证明你做调查报告根本不够用心。”吴亦翔说。
他的话,还真是一针见血。苏苏纪不服气,低声嘟哝:“我是设计师,又不是售货员。站柜台卖衣服,谁不能卖?就是小学生也能胜任这工作。”
“所以你以为让你站柜台卖衣服,是大材小用?”吴亦翔问。
苏苏纪不吭声。
心里却想:当然是大材小用,还用说?
吴亦翔轻声笑了起来。这是苏苏纪第一次听到他笑,他的笑声有着沙沙的质感,低沉,磁性,迷离。吴亦翔说:“苏苏纪,你要不要听一个典故?”
“什么典故?”苏苏纪问。
“有两只狼,一齐来到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吴亦翔说:“其中一头狼很失落,另外一头狼却很兴奋,苏苏纪,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苏苏纪又再问。
吴亦翔说:“失落的那头狼,因为它看不到肉;兴奋的那头狼,却想着,有草就会有羊。这事,说明些什么?”
“不懂。”苏苏纪回答得飞快。
“用脑子想想看。”吴亦翔说。
苏苏纪侧头,还真的认真想了一下。然后,她说:“看不到肉,那头狼失落了,证明它的目光浅短,看问题肤浅;而兴奋的那头狼,想着有草就会有羊,可见它极有远见,观察入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