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让自己能够鹤立鸡群,伊宝儿把自己打扮得像了蒲松龄笔下走出来的狐狸精,一头棕红色的头发,戴大圈圈的耳环,涂了艳丽滴血的唇膏。还很惊悚的穿了一件轻飘飘像透明纱似的吊带裙,后背一片雪白。两只修长的腿踏着约色的细高跟鞋,十只脚趾头涂着大红色,衬着雪白的脚趾像粒粒朱贝,仿佛妖精一样魅惑。
伊宝儿站在镜子前,左顾右盼,一边问了苏苏纪:“漂亮不?”
苏苏纪笑:“漂亮,衬得我像了丑小鸭。”
伊宝儿说:“小纪,你也好好打扮一下啊,说不定在那儿一站,便可以钓上个金龟婿,今后的日子,便衣食无忧了。”
苏苏纪耸耸肩:“我不稀罕。”
伊宝儿嬉皮笑脸:“我稀罕。”
苏苏纪才没有伊宝儿那样风骚,也没有心情要讨好什么人,她一如既往的白球鞋牛仔裤t恤衫,扎着马尾,依旧素面朝天。
那个很有名气的编剧叫周圣司,三十岁刚出头的年龄,长了一副电影明星架势,高大,健壮,笑的时候把眼睛微微地眯起,穿着领口敞得很低的昂贵白衬衫,露出了明晃晃的麦色皮肤。
伊宝儿远远看到他,顿时眼睛发直,有着惊艳的感觉,她咬着苏苏纪的耳朵,小声说:“哇!好一个迷人的男子!”又再说:“小纪,你有没有觉得,他很有型,很酷?像了《乱世佳人》中的那个白瑞德?”
苏苏纪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我倒觉得,他那漫不经心的神情,像了《鹿鼎记》里面的韦小宝。”
伊宝儿推了她一把:“去你的,你这是什么眼光!”
到底是有钱人,住的地段很好,地方也宽敞,是楼中楼,楼下是厨房,卧室。楼上是书房,大露台。
露台很大,装修得很漂亮,十几二十多个年轻男女,在大露台挤满了一张长长桌子,倒也济济一堂,人欢马叫的。
刚刚坐下不久,伊宝儿便重色轻友,撇下苏苏纪,整整一个晚上,她像了翩翩飞舞的花蝴蝶,拿了酒杯,飞过来,又飞过去,一会儿和这位先生敬酒,一会儿又和那位公子干杯,她银铃般的欢快笑声,不停地回响着。
苏苏纪坐在一个角落里,很是落寞。
她还真的是后悔来。
这样的环境,这样的气氛,与苏苏纪格格不入。面对着陌生人,她本来就话不多,不是那种自来熟的人,更不懂得如何向别人搭讪。因为无聊,因为无所事事,苏苏纪只好埋头吃东西。
那是自助餐式的,食物应有尽有,有法式红酒烩鸡,匈牙利烩牛肉,南美蒜香烤鸡,三文鱼,海虾,金枪鱼,匈牙利烩牛肉,印尼蔬菜沙拉,以及多款中式经典菜品,还有日本寿司,各种糕点,红酒,水果,饮料。
苏苏纪吃了海虾,又吃法式红酒烩鸡,又喝了红酒。
旁边有一位高大帅气的年轻男子,也同样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有女孩子过来和他搭讪,他也冷着脸孔不搭理人家,好几个女孩子碰壁后,便没有人过来了。年轻男子没事做,便交加双臂,饶有兴趣地看着对面的苏苏纪,看着她吃了这样的东西,又吃那样的东西。
苏苏纪无意中抬眼,与他四目相对。
那是一个瘦高的男子,长得意想不到的好,清秀飘逸,一身白衣,他有着与程一飞一模一样的眼睛,身上带着一种孤清的气质,说不出是哪里气质绝然,眼神总是似有似无,但看人一眼后,让人无法逃脱。
年轻男子看着苏苏纪,突然咧开嘴,笑了,露出了一口狰狞的雪白的牙齿,他问:“这些食物,真的有这么好吃么?”
苏苏纪顺手递给他一个花式蛋糕:“你尝尝,真的好吃。”
年轻男子接过,却不吃,只是歪着头,肆无忌惮且专注地看着苏苏纪吃。
苏苏纪没看他,继续吃她的。
参加party的都是年轻人,有走t台的模特儿,有像伊宝儿那样连九流都排不上的演员,有郁郁不得志的小导演,也有杂志的编辑,网站的写手,也有好几个刚从电影学院毕业出来的新人。
席间的气氛一直很活跃。
有一个短发的女孩子,站了起来,用一脸虔诚的表情,声情并茂地讲述安徒生《海的女儿》故事:“……人鱼公主把那帐篷上紫色的帘子掀开,看见那位美丽的新嫁娘把头枕在王子的怀里睡着了……刀子在小人鱼的手里发抖……人鱼公主把刀子远远地向浪花里扔去。刀子沉下的地方,浪花就发出一道红光,好像有许多血滴溅出水面。人鱼公主又再一次把她迷糊的视线朝王子望了一眼,然后就从船上跳到海里,她觉得她的身躯在融化成泡沫……”
女孩子之所以说这个故事,是因为她认为,爱情是那么的伟大,人鱼公主的牺牲是那么的高尚,那么的可贵。
苏苏纪听着,听着,突然她就想起了程一飞来。
每次想到程一飞,苏苏纪的心就很痛,很痛。此时此刻,苏苏纪也不知她哪来的冲动,突然站了起来,大声说:“人鱼公主不是圣人,她是个大笨蛋,天下没有人比她更笨更蠢了。”
所有的声音忽然静了下来。
所有的人都齐齐地朝了苏苏纪看过来。
苏苏纪觉得好玩,于是故意捣乱,继续一本正经瞎说下去:“故事的真相是这样的:当年人鱼公主的母亲贪玩,偷偷上岸,爱上了王子父亲,与他私通,生下了人鱼公主。其实,王子和人鱼公主是同父异母的兄妹,王子心里也确实喜欢人鱼公主,可是,亲兄妹怎么能够结婚?王子心中也很难过,迫于社会的舆论,懦弱的王子放弃人鱼公主,不得不选择了临国公主做自己的妻子……”
这个说法,大概是匪夷所思,把在场所有的人都唬得愣愣的,瞠目结舌,一时三刻,都没有反应。
苏苏纪仰起头来,恨恨地说:“如果我是人鱼公主,我会在太阳升起来之前,将刀子插进王子的心脏。”她一边说,一边恶作剧的握着虚幻的匕首,作了一个恶狠狠地插入别人心脏的姿势——想像中,苏苏纪把那柄匕首,准确无误地插入了程一飞的心脏。
苏苏纪意犹未尽,最后总结:“我是不会傻到去做什么蔷薇泡沫的,我不会用自己的生命去成全另外一个女人的美满。我得不到的,我也不会让别的女人得到——包括,男人。”
众人哗然,面面相觑。
距离苏苏纪位置比较近的两个女孩子,大概担心苏苏纪忽然发起疯来,会把她们错看成王子,用匕首插入她们的心脏,吓得像什么似的,连忙像避瘟神那样,远远的走开了去。那一刻,众人看苏苏纪的目光,就像看到了可怕的怪物一样。真的,怎么会有这样恶毒的女人?
那边忙着与人周旋,干杯干个不亦乐乎的伊宝儿,连忙走了过来,扯了扯苏苏纪的衣服,脸色尴尬:“小纪——”
苏苏纪扮了个鬼脸,嘻嘻笑。
伊宝儿很是无奈:“你呀,唉!”
只有伊宝儿才知道,其实,苏苏纪并不是心肠恶毒的女人,苏苏纪不过是把自己当了人鱼公主,把程一飞当了王子。如果苏苏纪真的是人鱼公主,程一飞真的是王子的话,苏苏纪也见不得真的会把程一飞杀死。
她不过是说说而已。
伊宝儿张了张嘴,还要说些什么,一边的张立杰拉了她,堆起了一脸的笑容:“宝儿,你还没有认识周公子吧?来,我带你去见见他。”
张立杰嘴中的“周公子”,便是主人周圣司。虽然是主人,周圣司并不大搭理来宾,随了客人自便——做编剧的,是真正的文人。所谓的文人,都有着这样又那样的怪癖。周圣司不过是太寂寞,寂寞到要通过party的热闹来寻找创作的灵感。
伊宝儿一听,顿时眉开眼笑,不再管苏苏纪,而是扭着杨柳腰,袅袅娉娉,婀娜多姿的随着张立杰,朝了周圣司走了过去。
她的声音娇滴滴:“周公子,你好,久闻大名,今晚有幸见到你,真是三生有幸。”
那边的周圣司,坐在一个角落里,他眯着眼睛,口啜一口红酒,又吸了一口掐在食指和中指间的香烟,那蓝色的烟雾从他的手间升起,香烟尽处的火花明明灭灭,映着他一张心不在焉,满了暧昧的脸。
气氛又再回复刚才的活跃。
众人七嘴八舌的,又再讨论别的话题,说股票,说汽车,说男人女人,再说明星八卦,谁跟谁在一起了,谁跟谁又再分手了,无人再搭理苏苏纪。
苏苏纪也无所谓。
她吃得太饱,肚子涨得厉害。看到露台上有一个玻璃门,玻璃门外面有一个小小的露天天台,于是便站了起来,走了过去,推开玻璃门走了出去。苏苏纪无所事事,站了一会儿后,索性的爬到坐在栏杆边上坐下来,晃着双腿,一边看着脚底下城市的车来车往。
北京的夜,依旧是繁华,车流人海,熙熙攘攘,远近的霓虹灯,时隐时现,斑驳陆离地转换着。抬起头来,看到的却是两重天,天上的寒月疏星,出奇的冷静,无声地闪烁着,静静的窥照着人间不同的人。
时间,一点点的,又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