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越是临近,心中越是忐忑。
因为虚弱,迟梓胤不得不坐在马车上。底下垫着厚厚的褥子,郎琰还特意为她准备了一只手炉。她抱着手炉一边取暖,一边时不时地掀开帘子,望一眼车窗外的沿途景观。
风景就在她明净的眸子里一点点似水流淌。
大漠渐渐被地平线吞没,那远去的风沙,依旧带着冬季残余的凛冽。她却在官道两旁的草木乡野游人市集之间,发现了一点点抽枝生长的春意。
“回到京都,该是春天了。好一个春天呀!”
迟梓胤愣愣地注视着窗外,风灌进来,吹得她脸颊微红。郎琰笑话她的脸像将熟未熟的苹果,她也懒得计较。一路上,一向冷清的郎琰像是换了个性子,不停地说话逗她玩趣。反倒是她,以前有旺盛的活力,失忆一次之后,反倒变得沉静了一些。
城门近在眼前,似乎触手可及。迟梓胤抬头望着干干净净没有一丝云彩的蓝天,耳畔响起那老者鬼医和旦的嘱托。
她自然是记得鬼医的,鬼医邀请她去兰谷,旦也让她有空回去大漠看看。旦没有说,自她失忆之后,那些流民流匪给她带去了不少麻烦。她一向乐天开朗,自然不会将太多的苦处放在心上。旦似乎是理解她的,他说,下一回去大漠,他要陪着她去逛绿洲,陪她去逛外族人居住的窑洞。还有很多很多,迟梓胤几乎记不清了。
但,旦的表情,她一直都记得。他兴许已经有过沧海之水,而她只是一朵不属于他的巫山之云。她坐上马车,让郎琰陪在身侧。旦只是立在那位置隐秘的院子门口,目送他们离开。
“我们回一趟如意胭脂铺吧?我想去看看。”迟梓胤征询了郎琰的意见。郎琰没有意见,答应陪她去芙蓉街的胭脂铺里。
马车行近,穿过厚重的城门,穿过闹哄哄的市集,停在如意胭脂铺门口。眼尖的小荷已经急吼吼地奔出来。迟梓胤刚刚下车便被她抱住了。铺子里客人不多,一行人便去了后院。
小荷偷偷瞄了郎琰几眼,正要问,迟梓胤给她介绍道:“是以前认识的,你叫他郎大哥就行。郎君的郎。”
小荷偷偷凑过去问:“他是不是二小姐的未来郎君啊?这个郎姓,听着真是怪,像狼。”
迟梓胤嘿嘿一笑,回答:“可不就是狼么!”几个年轻女子凑在一起说悄悄话,郎琰无语地独自站在天井里。
“哎呀,二小姐,你不知道呀!五公主这回是真跟公子成亲啦!日子都定好了,三天后!”
小荷在楼上大呼小叫,楼下的郎琰自然也听到了。他蹙了蹙眉头,无奈地笑了笑。一旁一个年轻丫头给他端来茶水点心。他抿了口茶水,又听到楼上大呼道:“什么?竟然先在卧龙山拜祭神灵?搞得这么气派干什么,五公主是铁了心吧,竟然将自己的婚事跟国运挂上干系,哼!我要诅咒她!”
郎琰继续无语地望天。
卦象上说,三日后便是极好的黄道吉日。
海棠苑,已经被布置得富丽堂皇。铜镜前,五公主低着头,双臂伸开,织锦坊的大总管落霞和另外两名绣娘正在给她试衣。
“穿好了!”落霞将最后一枚扣子扣上,又将五公主的腰带系紧了些。
铜镜里,出现一个窈窕淑女,一个华美无限的芳华女子。女子抿唇一笑,目中尽是幸福的涟漪。这时候,她也不计较身畔的落霞是何来历了,皇室的织染坊自然是比不过萧家的,皇后亲自去萧子归那儿下了单子,要他们用最好的绣娘赶制出最好的喜袍。
五公主在一人高的镜子前转了一圈。沐浴焚香,着衣祷告。接下来,便是陌府的人来接她去卧龙山的神坛前拜祭神灵。皇上派了最精锐的禁卫军相送。
从内城繁华的大街上经过时,五公主一直维持着端庄优雅的模样。陌昀也一身大红喜袍,坐在一匹极为俊伟的宝马上。透过帘子晃动之间的缝隙,她小心地注视着队伍前列那道熟悉的身影,多年的心愿,一夕成真,上天似乎待她不薄。
卧龙山,神坛。
百姓依旧被禁卫军拦在山脚下。这日是大喜之日,全城沐戒,商铺歇业,旅人齐聚。卧龙山的山脚下,已经聚拢了数以千计的百姓。还有很多人在街边目送着送亲仪仗队经过。
五公主下了轿子,提着大红绣凤金丝裙摆,走到陌昀身边。陌昀一脸平和的笑意,那笑意消去了一些平日里肃穆的棱角。似乎是天高云淡日头高照的好天气,融进了他的眼里,似乎是满城红绸佳人娇羞的喜庆,刻入了他心中。
陌昀只是稳稳地牵住五公主,将她带到山顶某处。
神坛启,紫气降。
山脚,一袭白衫的萧子归冷漠地注视着山间小道上的红毯,一旁的落霞悄声问:“小姐,五公主这回真的能达成所愿了?”
萧子归忽然回头望去,落霞也跟着回头,只是萧子归漠如秋水,落霞却忍不住打了个颤。萧子归冷冷地看着,并不言语。迟梓胤一行人走到山脚下,停在路边张望了一会儿。
“人倒是来得齐。”萧子归低声嘀咕道,“神坛开启,国运降临。皇上早有准备,大家都等着呢。”
神坛边上,陌昀点了两柱香,递给五公主一柱。五公主虔敬地将香火插入巨大的铜鼎里。然后两人齐齐跪倒在锦垫上。一旁的大内总管和镇国公互相看了一眼。
那大内总管低声说:“皇上的旨意,国公听了吧。”
镇国公走出一步,沉声喊道:“行礼!”
陌昀忽然眯起眼睛,抬起头来,往神坛附近的树林子里望去。五公主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他轻声“嘘”了一下。
那山顶的紫气忽然被风吹成一缕缕,往四处散逸。像一堆燃尽的烛火。
风来得有些突然。五公主望着晴好的天空,疑惑道:“是山里的风吧?”
陌昀望着远处,一时面沉似水,他说:“禁卫军的都统领被擒住了。”
五公主顿时愣住,她手握成拳,指甲紧紧掐入皮肉内。
“别急,父皇安排的那些暗卫不是来凑数的。况且,还有你陌府的侍卫。”
“选在这种时候,果然是……”陌昀微微摇了摇头,忽而忧心忡忡地望着神坛,他目光一闪,凌厉的光芒像利剑一柄,直直刺向那神坛的中央。
青鸟钥,蜃楼藏。
那中央,正是机关开启的槽口,那密钥,到底在何处?传说中的蜃楼,空无一物。他和皇上早已经见识过了。
“你还好吧?”五公主也担忧起来,她扯了扯陌昀的衣袖。陌昀安抚似地握住她的手。
山下传来不小的喧哗声,两人对视几眼,目中似乎俱是怒意。这时候,拜祭神灵的大礼也被打断了,镇国公侧耳听了片刻,丢下一句:“容老臣去看一眼”,竟然轻飘飘地走了。大内总管给身边的侍卫使了个眼色,那些侍卫也跟了过去。
“月姐姐不知道上哪儿去了,要是月姐姐知道公子成婚,必定是难过不已的。”迟梓胤望着山顶,幽幽地感慨了几句。一旁的郎琰忽然捉住她的手笑道:“你月姐姐吉人天相,不会出事的。我倒是担心你……”
“担心我什么?”迟梓胤翻了个白眼给他。他凤目微眯,似乎在思忖着什么,迟梓胤拱了拱他的手臂追问:“你担心我什么呀?你不是说什么,我是你的命定之人,一定要将我留在你身边的么?”
郎琰回道:“是啊,那天我只遇到你一个女人,你自然就是我的劫数了……”
迟梓胤又恨恨地掐了他几下。忽然,山上传出一阵喧哗声。戒严的那些禁卫军立即将山脚包围得严严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