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海棠苑。海棠已经谢去了春红,留下满枝的夏荫。一阵悠扬的旋律幽幽地飞出来,在偌大的苑中回响,有几分空灵飘渺,也似乎夹带着一丝丝莫名的低沉。
低沉之处,彷佛透出一丝女子的曼妙心思。
一队衣衫鲜丽的侍女捧着红漆木盒整齐地穿过廊道,穿梭在花叶间。转眼,便到了内院。一扇打开的木窗,阳光闪耀在窗棂上,印着花朵图案的窗纱散着淡淡的光芒。一妙龄女子正端坐在窗子后面,案几边上燃着一炉极为清淡的香。
“公主。宫里那帮佤族人刚刚辞行,皇上将一些贡品挑出来,吩咐奴婢们送来。请公主过目。”
“不必了。”
一个总管模样的女子弯着腰极为恭敬地退出来,走到廊道上,正巧碰上了一个年轻道姑。那道姑细长的眼睛透着几分傲气,见侍女总管撤出来,便使了个眼色。
那侍女总管连忙微微低头颔首,踩着略显肃静的步子往廊道另外一边去了。
“公主殿下这是在闹什么脾气呢?”
青姑子略微尖利的嗓音突兀地闯入淡淡飘渺的琴音之中。那端坐的丽人伸手将窗子推到两侧,招了招手说:“姑子过来。”
请姑子缓步踱到窗口,一袭绣着精致花纹的华丽道袍,乌发如瀑,眉目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站在阳光底下,倒隐隐有几分世外之人的气息。
她走到窗子底下,扶着窗台,轻声笑道:“听说佤族上贡了一批上好的竹荪,皇上特地给公主留了不少。”
“姑子喜欢,自去小梅那儿拿些去。观里正好可以待客的。”双手按在琴弦上的五公主宣芷诺一张雅艳并融的脸蛋儿上,扬起了一抹教人极为适意的笑容。
那青姑子暗自赞叹一声,随手拂了拂肩上的黑发,又说:“公主这几日不见客,闭门思索什么呢?听说公子已经回来了,正和皇上赶着商议什么……”
说着,她顿了一顿,似乎不知道接下去说什么,五公主接口说道:“是到祭司那儿去了。卧龙山若显了异象,便是神坛大开之日。”
青姑子顿时心中一凛,有些悔意,这种秘辛听多了对她也没什么好处。于是便移开话去,随意地谈起了上回去如意胭脂铺的事情,说起自己托人买了一瓶香水。
“姑子怎么也上那儿去买香水?那东西果真有那么好吗?”五公主难得地露出一丝疑惑,那神色中多了一丝俏皮。青姑子笑道:“别家也仿造了,可就是没他们的那个好,大概是……大概是方子不同?或者……”
五公主冷哼了一声,说:“用多了便入了心,难以拔除。姑子也要提防着点。”
青姑子干笑了两声:“公主说的是,别家胭脂铺的东西也不差,我下次便叫小琼去别家买。”
五公主抬眼,慢悠悠地瞄了她一会儿,手指忽然在琴弦上拨出几个低沉的音。她说:“你见到月离初了?”
“公主……”
“私自去见她的?”
“殿下心中所想,姑子我自然要替你解忧。”青姑子细长的眼里闪过一丝精光。
“哼,你解了什么忧。公子将那姓迟的丫头带走,去了虞城,一去就是十几天,你也知道,可你替我解忧了吗……”她唇边的笑纹渐渐淡下去,纹路里似乎刻上了一丝不甘。
“殿下何必担忧,公子又不是什么容易对人动心动情的,即使有些好感,顶多不过……”
“不过什么?”
“总之殿下别为这事着急忧心就行,仔细身子才重要。”
“你为何不讲完你想说的话呢?”五公主冷笑涟涟,“顶多不过做个妾室吧?姑子,我又不是不认识你。这么久了,我怎么想,你也应该明白。”
窗外的青姑子收起略显闲淡的表情,目中露出一丝精光:“殿下对皇上的吩咐可以做到视而不见,自然就能达成所愿。可惜,宫里的人,总是身不由己的。殿下自己也这么说。”
“父皇要做的事情,岂是你我可以非议!”五公主略有些烦闷地拍了拍案几,随手拿起一旁的帕子,掀开香炉的盖,将帕子塞进去,将那炉香给灭了。
空气里少了特制香料的香气,她似乎才觉得胸口有些好过。青姑子静静地看着她的举动,半晌,弯腰福了福身子,说:“殿下还是收收心,保重自己才好。”
“收什么心?”
“自然是,自然是心中的那点念想。这几日,皇上不许你出去见公子,你定然是不满的。”
“姑子看来也是云里雾里的,公子是我未来驸马,他的一举一动自然在我眼里,即使暂时出不去,见不到他,又何妨呢?他们陌府是京都大族,豪门世家若是掌了太多的权势,总是要让皇族之人心生警惕。父皇岂能坐视不理?父皇心中自有计较。若不然,又怎会轻易地许诺与我,将公子从月氏那儿拉拢过来。哼,姑子不知,我一心要嫁与他,这是上天赐予的缘分,谁也改变不得,他注定是我一个人的……”说着说着,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似在呢喃一般。那忽然之间变得轻柔婉转的声音,顿时透出一股浓浓的女儿家特有的情思,看得窗外的青姑子眸光微暗。
青姑子嘴唇蠕动,想说什么却不敢再说,怕自己惹上“妄加揣测”之嫌。想着,她笑道:“殿下别闷着了,皇上说许你带侍卫出去,到市集上走走。”
“哦?真的?”五公主似乎对此不感兴趣,只是爱理不理地回了一句。
“我倒是忘了,殿下还要帮那些老夫子编纂新近的大成史册。”
五公主随意地嗔了她一眼,笑道:“姑子弄错了,不是什么史册,是几册典修院召集文士编的小集子,供消遣用的。”
说着,她望了望窗外的花圃,廊道上传来一声娇笑,她抿起唇淡淡地说道:“是成瑛来了。”
青姑子在一旁状似提醒地回道:“殿下要见她吗?每回外族进贡,皇上都要把好东西留着给你和那些后宫娘娘,也不留点给她,她这回估摸着又是来向你讨点甜头的……”
“姑子这话何意?”五公主略有些不满地瞪过去,警告般地说道:“这样嚼舌根是不妥的。”
青姑子却平静地笑了笑,望向那长长的廊道时,目中闪着一丝嘲弄的光芒。
如意胭脂铺。小荷捏着一封信笺蹦蹦跳跳地跑入后院,在天井里喊道:“大小姐,来信啦!”话音未落,一道身影已经出现在楼上的走廊里。
“拿上来。”
月离初披着一件薄薄绉纱裙,站在窗口拆开信笺,迅速地浏览一遍。随即沉默了片刻,从桌上拿起一只毛笔,沾了墨汁,铺开一张纸写着。
月色初迷离,相思却煎熬。紫气失南野,蜃楼迷中藏。
小荷还在楼下和另外两个丫头叽里呱啦,天井里有些热闹。月离初将信笺塞进竹筒,唤来小荷,又让她去邮亭送信。
“这天似乎要变了,爹爹,你怕不怕?女儿可是盼着……”
前面的铺子里来了客人,一个丫头被客人叫去了,另外一个干杂活的丫头抱着大扫帚噔噔噔地在楼梯上跑来跑去。耳畔传来那千遍一律的回响,月离初摇摇头,推开后院的门,转瞬便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