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州首府雁城，四处城楼高耸，白石墙蜿蜒如长蛇。入城后，陌昀也不多话，趁着夜色带迟梓胤来到城西的湖边，下马，步行到湖边的码头上。
此时，大雨将歇未歇，不多时，细如牛毛的雨丝在黑夜中编织出一幅朦胧的景象。迟梓胤披着织羽斗篷，立在码头上。举目望去，夜色与渔火纠缠，湖面潮湿而空濛。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迟梓胤转过头，望着陌昀。
“这便是茂州有名的昙湖，水质极好，盛产鱼虾，周围许多渔民，你瞧，湖心还有一座小岛。那岛上有几处美景。”陌昀不紧不慢地解释道。
迟梓胤踮起脚张望了一会儿，眼前水雾缭绕，并无小岛的踪影。她笑道：“公子是想邀我上岛游玩？可是，时辰不对，天气也不好。”
“夜里泛舟，寻游昙湖，聆听西山钟鸣，可是雁城世子的一大爱好。”陌昀走到码头尽头，迟梓胤在身后问道：“哦？为何不见游人？莫非，是下雨的缘故？”
陌昀并未答话，尽头有一艘小舟，小舟被粗绳系在木桩上。他解开粗绳，跳入舟中，伸手对迟梓胤说：“上来。”
于是，一叶扁舟，晃晃悠悠地滑入湖中。小小的船舱里，亮起了渔火，迟梓胤坐在船头，看雨丝落在水面，细细无声。不远处也亮着渔家的灯火，陌昀说，那些是雨天出来捕鱼的渔民，平日里也宿在船上的。
她看得出神，耳畔的水声却越来越模糊。天际昏暗，四下里只有清净的划水声。陌昀摇着桨，迟梓胤忽然笑道：“你这动作倒是十分标准，是不是也学过？”
“学过吗？这个又不难。”
“瞎说，要维持平衡，还要有足够的劲。一不小心就会翻船了。”
“还好吧。”
“话说，你以前是不是来游过昙湖，是多久之前了？那时候，月姐姐在你身边的吧？”陌昀正专心地摇桨，听到这话，他抬眼望向迟梓胤，迟梓胤托着下巴眼巴巴地望着他。八壹中文網
“为何问这个？”
迟梓胤当然不会回答，他和月离初曾经是京都有名的才子佳人，也是一对人人欣羡的“比翼鸟”，谁知道，两人会落得今日的下场，一个埋名乡野，一个另娶他人，世事无常啊。
“你仔细听，远处便是西山，西山上有一座寺，每晚，借宿寺庙的旅人都会敲响香火炉南面的钟声，那铜钟的钟声极为清幽悠远，可以飘下山寺，飘出好远……”陌昀忽然凝眸望向不远处的湖面。
迟梓胤那双被斗篷帽子遮住的眼睛里露出一丝揶揄的笑：“扰人清静。都夜深了，还敲什么钟声，亏得周围没有几户人家。”
“孤身在外的旅途极冷，辗转难眠，寺里许他们四处走动，这钟声未免不是思乡的寄情之法。许多被世人传诵的佳作便是旅人所作。”陌昀轻声感慨。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迟梓胤不理会他的感慨，依旧对那个问题耿耿于怀。
陌昀指着不远处说：“到了。”
转头一看，眼中竟然出现一座小岛。小舟忽然晃了晃，迟梓胤稳住身形。
“小心点呀你。”她嗔道。
将小舟停靠在岸边，陌昀却并未领着她上岸。这处湖心小岛，草木茂盛，建有九曲回廊和数座凉亭。迟梓胤看了会儿，发现岸边竟然有人接应，那是个衣饰极为朴素的老者，老者提着一盏灯，迎上来说：“公子和小姐兴致真好。”
“我们不上去了。老人家回去吧。”陌昀忽然淡淡地说道。原本想上岛的迟梓胤停住动作，迟疑地问道：“做什么？”
“泛舟湖上，自然要坐在兰舟之中。”陌昀毫不在意地回答，“这座岛地形奇特，我带你去看一看湖中湖。”说着，他继续摇桨，将小舟划向小岛一侧。那儿有一处凹陷，一条长长弯弯的水道延伸出来，在小岛的包围下，那方湖水泛着银白的暗光，而水道曲折环绕，又将小岛分成许多块。迟梓胤惊叹道：“没想到别有洞天啊。”
摇着小船穿行在狭长的水道中，陌昀不时地讲解道：“若是晴好的日子，干干净净的夜空挂着一轮明月，这儿的湖水上荡漾着许多月影，层层叠叠，如同银色山峦，清风涟漪，鱼群如织，端的是难得的美景。你看，岛上种满桃花，有四月的粉桃，有四季盛开的碧桃，早春来时，远远望去岛如花海，极为宜人。”
迟梓胤偏过头看了看陌昀，忽然静静地笑道：“你倒是记得清楚。姐姐也喜欢游山玩水，我听她提起过茂州昙湖，恰好也是早春来的，夜晚的天上挂着弧月，远处的钟响随风敲落了许多花瓣，花树炽艳成行，湖水碧波荡漾，碎成一圈圈的月色，就像一个古老的梦……只是这梦醒了，身边的人，也就不见了……”
陌昀停下手里的动作，眯着眼睛看了看她，半晌，他不动声色地指着前方说：“冬天那儿的雪景最是壮丽。”
“嗯？”
“迟姑娘难得有这样的好心情吧？在下甚是荣幸。姑娘当日寒江诗会上一词惊艳，沉寂多时，如今游兴当盛，不如谱词一首，配上这雨后的昙湖奇景，想必是动人的。”他悠悠地说道。迟梓胤立即干笑了两声说：“公子高看我了。我现在可写不出什么像样的词来。不过，与公子同游，此夜怕是会终生难忘呢。”
“呵呵，姑娘会铭记此行，自然是在下的荣幸。如此，在下的目的也达到了。”
“你这是何意？说的，好像你是别有用心一样。”
“就算是别有用心，也不会妨碍你在兰舟上赏景赏人吧？”
“少来，赏什么人？你吗？”
“那钟声里饱含着游子的愁绪，莫非姑娘听不出来？”
“额……”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小舟穿过曲折的水道，在寂静的钟声中飘向小岛的另外一侧。陌昀似乎确实有兴致，但迟梓胤知道，他眼中藏着太多的东西。虽然她并不明白陌昀为何与她一同游湖，是兴之所至，还是别有所图？
回程，迟梓胤有些困倦，听着哗哗的水声，她钻进船舱内。船舱里点着烛火，她摸了摸那小凳几，发现上面刻着极为精致的花纹，她心中一突，随即仔细察看这艘小舟，果然，外观看起来十分朴素，但她从月氏族人那里看到过，这种装饰用的器具和木材都是极好极珍贵的。这一叶兰舟渔火，却是以一种不为人注意的方式低调地华丽着。她望了望纱窗上陌昀模糊的影子，心中一时感慨莫名。只是这些与她无干。
靠岸停船，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陌昀俯身进来问道：“困得厉害？”
“额……”她揉了揉眼睛。
他随即轻轻叹息一声，俯身将她抱起，径直上岸往城中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