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翌盯着乌鸦齐,琢磨他这话是否可信。
乌鸦齐看穿了他的想法,但也没多说什么,大小鬼既然是他儿子,身份太过特殊,不论他怎么说,齐翌都可能认定他在想方设法保自己家的崽子。
对此,齐翌也心知肚明,拿不出确切的东西,只是靠一张嘴说,无论如何他也不会全信,干脆也不浪费时间多问了,转移话题道:“行吧,那我们各凭本事。老池晓渝,你们留下陪陪他,我出去一趟,马上回来。”
乌鸦齐抬眼看他:“这就要出手对付我的人了吗?”
“怎么?后悔了?”
“……”他没回话,只忍不住又是一声长叹。
想他纵横东南亚几十年,可惜到头来终究欠缺了点运气,最终一子下错满盘皆输。
齐翌收回目光,从上衣里摸出录音笔,走出病房。
过了十来分钟左右,有个民警扭捏了下,压低声音问:“池哥,能不能麻烦你和晓渝帮忙守到一下?我出去买点东西吃。”
老池回头看他,撇撇嘴:“抱歉,也不是怀疑你们,只是事关重大必须得小心再小心,大家都得留在房间里,互相监督。这样,你想要买些什么,我跟门外的兄弟说一声,让他给老齐打个电话,等会老齐回来的时候顺便给你捎带上就是了。”
“呃……也行吧,帮我带一桶泡面,两瓶阔落,一瓶红牛……对了,你要什么吗?”
他看向自己搭档,搭档闭目摇头,老池便走到门口,轻轻叩了叩门,喊外边的特警帮忙传话。
回来后,就听刚刚没说话的民警嗤了一声:“自己随便进出,却把我们套在这里,搞什么嘛真的是,怕我们泄密刚刚就让我俩走啊,又要留我们两个旁听。”
姜晓渝细眉微挑:“兄弟,有话直接说,何必阴阳怪气?”
“我哪里阴阳怪气了?”
他翻白眼:“我说的还不够直接吗?”
“好了好了,少说两句,在这起内讧不平白让嫌疑人看笑话吗。”
老池露出憨厚的微笑:“都理解一下嘛,非常时期。”
“理解理解,我当然理解,但就是心里不痛快。”
他撇撇嘴:“一点不知道变通,早就让我们回避什么事都没有。再说了,我们套在这是泄不了秘了,可他要抓歹徒总得安排人去吧?那么大规模的行动,他们泄密的风险不比我们大的多了?”
姜晓渝嘿一声,正要再继续辩驳,被老池拦住,老池陪着笑把这事儿揭了过去,随后又笑呵呵地把姜晓渝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问:“试出什么了吗?”
“没有。”
姜晓渝摇头:“看上去真的像是单纯想吃点东西,刚师兄故意呛声他也没附和,反而是在劝他放宽心。”
老池:“会不会是表现的太明显,被他看穿了?”
“这就不好说了,可能吧。”
姜晓渝说道:“但这都不重要了,病房内外假设起了信号干扰装置,除了几台白名单设备之外,其他设备都不能和外部通信,他就算真是内鬼也传不出什么东西。”
“那就好。”
他俩回到原位。
因为刚刚的小冲突,外加老池和姜晓渝刻意避开俩同事到一旁嘀嘀咕咕的动作,此时病房里气氛有些尴尬,几人都在互相对视,时不时又左顾右盼,抠抠指甲,一时间都觉度秒如年。
乌鸦齐仍躺在床上,脸现焦躁神色,注意力却早已飘到天外去了。
不知道这场“浩劫”过后,老千会还能剩下几员干将,几两小鱼小虾?大小鬼真能逃出国境吗?回到东南亚后,他们能否依照之前留下的线索找到安全屋?能否继承并保住他留下的遗产?
他心里其实很清楚,覆巢之下无完卵,老千会要是能留点元气苟延残喘,大小王还有机会隐姓埋名当个富家翁,但如果老千会损失惨重,剩下的三俩虾兵蟹将逃不脱这些年里被打残的曾经的对头们的清算,那大小鬼最终怕也躲不过去。
每每想到这里,乌鸦齐就感觉胸口压了块大石头,压到他窒息,忍不住琢磨到底该怎么办,才能尽量减少老千会的损失。
纵使他睥睨东南亚大半身,临到头来,也比普通人好不了太多,平日里的风轻云淡不过是源自于掌握一切的底气,当他发现自己同样身不由己力不从心的时候,也就和寻常人没什么两样了。
底气不同,面对齐翌当然无法占据上风。
过了大半个小时,齐翌才去而复返。
一时之间,五人都不约而同的转过头看向门口,乌鸦齐最夸张,他整个人都坐了起来,定定的盯着齐翌。
齐翌习惯性地扫了室内一圈,目光最终粘在乌鸦齐身上:“别着急,眼下最要紧的事处理完,讲讲其他东西吧。”
乌鸦齐闭上眼睛:“做个交易如何?”
“说说看?”
“你想知道的,我全都可以告诉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条件?”
“见好就收,局限于国内。”
乌鸦齐独眼睁开,其中瞳仁震颤不定,透露出他深埋心底的焦虑:“你把我带来的精英全部打掉,国外剩下的势力就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就算能熬过对头的清算,也绝不可能再威胁到你。
“更何况,你只是这个国家的警察,出了国境本来就没有任何执法权,三角那地方是个例外,但老千会在三角区那边本就没什么产业。”
齐翌:“你的意思是,想让我对你手下网开一面?”
“当然不是,我也知道绝不可能。”
乌鸦齐说:“你要真答应我,我反而要琢磨你心里又憋着什么坏。我所认识的齐翌,哪怕拼个鱼死网破,伤敌一千自损三万,也不可能在底线上有所妥协。”
齐翌点头:“那你还废什么话?”
“我想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东南亚那地方本来就不归你们管,于情于理你都不该插手。”
齐翌强硬地回答:“老千会太过猖獗,影响太过恶劣,秉持着除恶务尽的理念,我们不可能就此罢手,肃清国内的害虫以后,肯定要走外交途径,把你们留在老家的势力也全部剪除。”
他没有半点妥协的意思,甚至不屑于以谎话搪塞乌鸦齐,就这么明明白白地跟乌鸦齐讲清楚了。
但,乌鸦齐反而松了口气,露出微笑:“如果仅限于此的话,没问题。”
齐翌挑眉,心念电转,秒懂乌鸦齐的意思。
老千会的势力分布太广阔了,涉及到东南亚十几个国家,没可能真和他们达成一致,发起类似于梅功核行动那样的联合执法行动的。
更何况,小半年之前捣毁伙夫的时候,种花家才又一次在境外展开雷霆打击,这会儿居然又想再搞一次?周围国家对此难免忌惮,揣度他们到底安的什么心,是不是想和漂亮国一样当世界警察。
他们本就对种花家这个庞然大物忌惮不已,自然更怕它动不动对外展开行动。至于老千会罪大恶极……再怎么恶劣的案子,也比不过主权来的重要,所以不管从哪方面说,此前捣毁伙夫那样的行动都不可能复刻了。
至于本国自查……听听就好。
想通这点,齐翌眼神顿时更加锐利几分。
“原来你打的这个主意……确实,论国际形势和国际关系,我远不如你熟练敏锐。”
齐翌盯着他:“但你别高兴得太早,我……”
“狠话没必要和我说,我信,我只要你一个承诺。”
乌鸦齐打断他:“我不奢求你网开一面,只希望你按规矩办事。齐翌,你是警察,而我的条件仅仅是你秉公执法,不过分吧?”
齐翌冷笑:“怎么,你还担心我单枪匹马跑出去把你的老千会给挑了?”
“说起来是有些匪夷所思,但我总觉得你干得出这种事。”
“行,你要的承诺,我给你。”
齐翌一屁股坐下,翻开笔记本:“现在我们好好聊聊,先说说黄鹂两姐妹吧。”
乌鸦齐长吐出一口浊气,透明的氧气面罩里顿时白茫茫一片,遮住了他的口鼻:“我还以为你会先问你爸。”
“反正你都得说,先后顺序不重要了。”
“嗯,也是。”
青眼老人缓缓躺了回去,呆望着天花板:“之前就和你说过,她们确实是你爸的女儿,你的妹妹,只不过都是试管婴儿罢了,出月子的时候产妇就被我料理掉,之后安排的奶妈把她俩拉扯大。”
齐翌盯着他:“目的?”
“这就……说来话长了。”
青眼老人意味深长地回道:“自然跟你爸脱不了干系,你应该猜到了,齐亚武在外那几年,并不是老老实实的打工。”
齐翌点头:“猜得到,但你别告诉我他出了国,还短短几年时间就拉扯起了老千会这一庞然大物。”
“当然不是,他没那个能耐。”
老人冷笑:“看起来,你掌握的线索比我想象中还要少,王秉钧和他师父什么都没跟你说?”
齐翌挑眉:“我爸还和他们有关系?”
“你不觉得奇怪吗?你一个刺头,这帮求稳的领导为什么这么照顾你,竭力培养你?你爸一个普通的货运司机,出车祸死了,为什么验完指纹还要大费周章地去排队做DNA?”
齐翌当然想过,但他没想明白,原先以为只是欲盖弥彰,但现在看,竟似另有隐情?
乌鸦齐一直盯着他的反应,此时呵呵一声:“果然,你想过,而且还在设法查,但一点头绪也没有。
“不奇怪,我没猜错的话,你爸的档案恐怕到现在都还封存着,哪怕你被屡次针对,甚至几次遭遇生命危险,他们也没半点解封的意思。”
齐翌回过味来:“你想说……我爸也是警察?”
“想屁吃,他一个高中都没毕业就辍学跑出去打工的烂仔,能当警察?辅警他怕都不够格!”
乌鸦齐呸了一声:“他是王秉钧的线人!黑线!”
齐翌瞳孔扩:“线人?”
与此同时,他心念电转,一时间万千思绪闪电般掠过脑海,但很快又被他主动压下,反而揪住另一条重点:“听你的态度,你对我爸意见很大?”
乌鸦齐:……
他高涨的情绪忽地为之停滞,并渐渐地消退了下去,浑身刚刚才绷紧地肌肉也渐渐放松了,良久才憋出一声叹息:“我对他,岂止是意见大那么简单?我跟他的恩怨,一个晚上怕也讲不清楚……”
“那就等会再讲。”
齐翌又把话题扯了回去:“具体说说,线人是怎么回事?”
乌鸦齐:……
被齐翌这么扯来扯去真的很难受,乌鸦齐刚换了情绪准备讲讲故事,齐翌就又把话茬拉到了另一个方向,节奏被彻底打乱。
忍不住用独眼瞪了齐翌半天,用力调整了几下呼吸,乌鸦齐才说:“顾名思义,他被王秉钧看上了,成了王秉钧的线人,帮王秉钧打听消息。”
“太敷衍。”
齐翌摇头:“讲详细点,怎么看上的?”
乌鸦齐嗤了一声:“详细点说,就是你爸出去闯荡没几年,第一次回家就摊上了事儿,坐电摩时摩的司机撞死了人,弃车逃了,就你爸老老实实的留在原地。
“等警察来到现场一看,第一时间就把你爸按地上铐上了——那摩托车是偷来的,当时路上又没几个监控,根本找不到司机,正好你爸在场,他们就打算让你爸顶雷。
“你爸也是硬骨头,怎么都不肯招,辣椒水和纸面具都挺过来了,他们又出了个歪主意,把你爸剥光了绑外边树上,熬了一锅白糖水往你爸身上一浇,十里八乡的蚂蚁都被引了过来,黑压压一片就往你爸身上爬。”
齐翌听得目眦欲裂:“然后呢?”
“你爸骨头确实够硬,倔驴一样,居然还是扛住了。这么多年,我也磨过不少硬骨头,不乏经过特殊训练的,也没几个能和你爸媲美。”
乌鸦齐斜斜的看向齐翌:“这点,你和你爸很像,不愧是他的种。”
齐翌面无表情,声音沉静:“所以,就凭这把硬骨头,我爸被王支队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