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某农家乐。 乌鸦齐一头灰白色的枯发打理的极为细致,穿着身暗红色中山装,身板略略佝偻,半张被烧毁的脸像老树皮似的,面上青眼虽丧失了视力,却尤有凶光环绕,面目极为阴鸷,令人望而生畏。 他右手抓着半个烤馕,细细嚼着,一言不发。 前方,冒牌货趴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直视身前的老者,结结巴巴地说:“BOSS,据查,我们在山江和附近的据点,有七处周边都出现了大量的乌鸦……但和昨晚遭遇的不同,它们都没什么攻击性,只是在四处盘旋。”
“打掉了吗?”
“还……还没有。”
“哼!”
乌鸦齐用力挥手,烤馕正正砸在冒牌货头顶:“不宰了它们,养肥了好过年吗?”
“不……不是的BOSS,我只是担心贸然动手会引起齐翌的怀疑……” “大片乌鸦盘旋在我们据点外面,齐翌就不怀疑了?”
冒牌货浑身缩成一团,不敢狡辩:“我这就安排人把乌鸦处理了!”
“附近有没有那群黑毛鸟?”
“目前只发现了几只,但确实有增多的趋势。”
乌鸦齐的脸顿时拉了下来。 这群黑毛鸟总是如影随形,意味着他已经被人盯上,甚至已经曝光了。 像他这种活在阴影罅缝中的亡命之徒,又没有官面上的身份,一旦曝光,绝对没有好下场。 在这片地界,谁能这么神通广大,盯上警方都找不到的他?就算是伙夫在他眼里都不过是个跳梁小丑,一只略有些硌手的臭虫罢了,可面对驱使乌鸦的幕后之人,他隐隐有些不安。 面对未知的存在,他反应和齐翌如出一辙。 身后,另一头冒牌货小心翼翼地问:“BOSS,要不我们先撤出去?离开这片地界,不论是暹罗白象还是印尼都是我们自己的地盘,不用像现在这样束手束脚,不论乌鸦后面的人是谁我们都能从容应付。”
“撤退?”
乌鸦齐眼底燃起凶光。 “是啊BOSS,要我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强行绑了齐翌就跑,东南亚那么大,山江警方上哪去找我们?”
话音未落,有人急慌慌得跑进来:“BOSS!乌鸦!忽然飞来了上千只乌鸦,密密麻麻一大片,快把农家乐包围了!”
“该死!”
乌鸦齐起身,右手用力抓着拐杖的圆头,手背青筋暴起:“看来,你们这帮人里出了一个叛徒!有意思,我倒想看看谁这么神通广大,连我的人都能收买!”
…… 齐翌老家,烂尾楼。 齐经杰濒临崩溃,一五一十全招了。 几年前,他负责承建农家乐,不想碰到了个吝啬老板,按照合同,每建成一层楼就要付一次工程款,老板也不是不给,但总拖延,他上门讨了好几次才能拿到手,而且每次掏钱都极不干脆,总要克扣一点下次再付。 老板能拖,工人的工钱拖不了,一拖他们就撂摊子不干,还要去投诉举报,再加上大多人都乡里乡亲的口碑容易臭,没办法,他只好自己垫。 但缺口太大了,尤其女儿考上了川美,想深造就得掏钱,家里那点积蓄很快见了底,所以他再次登门要钱,结果只拿到三万,和工程款一笔零头都算不上,工人工资都不够。 他气不过,约老板来工地看看,想给他个教训,然后把他拉到边上,神神秘秘的约他晚上到家里吃饭,吃完去洗个脚,约两个妹,老板露出会意的笑,指指他说肯定赴约。 到了夜里,老板来到齐经杰家,餐桌上齐经杰不停地灌老板酒,不曾想老板浮沉商海多年,酒量根本不是他能比的,老板还生龙活虎,他个灌酒的人快遭不住了。 不得已只好放弃原计划,他把家里门窗关死,撕破脸逼老板给钱,老板不肯给,一来二去发生争执,老婆过来帮忙,慌乱中他一烟灰缸砸中老板太阳穴,不动弹了。 他被吓了个半死,缓过神后忙让老婆赶紧收拾好家里,他趁夜开车赶到烂尾楼,费力地把尸体拉到五楼,丢进早先扎好就等灌水泥的承重柱模板里。 第二天搅拌车到位,他亲眼看着水泥灌满,才算松了口气。 三天后,老板妻子报案,他的心又提了起来,好在老板可能因为“妹儿”的事没跟其他人讲,也没和家里打招呼,加上老板平时浪荡惯了经常到处耍,警察最终也没怀疑他,立了失踪案。 姜晓渝有些纳闷:“人真有这么脆弱?一烟灰缸就能砸死?”
齐翌也紧紧拧着眉头压低声音:“理论上存在这种可能,比如打中脆弱的太阳穴,但……” 他看向对面的齐经杰,声音拔高:“你确定只砸了一烟灰缸?提醒你一句,县里已经派人下来切割水泥,等剥出尸体,受害人到底怎么死的我一看就知道。”
“我……这……”他低垂脑袋,声若细纹:“拉到工地我才发现他没死,但已经没法回头了,一不做二不休,我……我掐死了他。”
齐翌暗道果然。 “我也不想的,原本我就打算把他灌醉后脱光他衣服拍照,不给钱就告他嫖娼,我也没想到会演变成这一步啊,我……” “你不用跟我解释,这些话留着开庭时和法官说吧。”
齐翌出声打断。 恶意拖欠工程款的房东也不是什么好人,虽然罪不至死,但齐经杰也能靠的上激情犯罪,只是后边的“补刀”行径太恶劣,坐实了故意杀人。 类似这样的案子,侦破了齐翌就不大想管背后的故事,公事公办就好,他更在乎的是烂尾楼本身,尤其发现这桩命案以后。 ——按理说,楼里藏了具尸体,即使做的天衣无缝,他也会本能的避免警方关注到那栋楼才对,但他不同,前前后后找了华所长二十几次,希望他再查细致点,因为他女儿老婆先后在这栋楼里出了事。 齐翌:“说说你老婆女儿吧。你大概是没机会了,但我们还能帮你继续查下去。”
说到老婆女儿,齐经杰张了张嘴,咽下了狡辩的话,化作声长长的叹息。 “我能猜到,你之前支支吾吾,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怕当年犯的案曝光吧?现在挺好,你不用顾虑了。”
“嗯……”他低垂着头,闷闷地说:“房东死了,我熬过最初那几天,再加上工程停建,没人再来这栋楼,可大概是因为做贼心虚吧,我总是担心事情败露,时不时就要过来看几眼,尤其烂尾前还拆了模板,总怕水泥没封严实,被人看出来。 “我女儿回来发现我总往那跑,我和婆娘又不敢跟她说真相,我就找了借口,骗她说我我舍不得这栋楼。 “也不算借口吧,我确实有点舍不得,这是我盖的最大的工程,如果房东不拖欠施工款的话,这栋楼我能纯賺几十万,可那瓜皮一直拖着款不给,因为是包工包料,别说工资,有时候建材都得我先垫钱拉回来,别说賺,往里贴的钱都还没收回来。 “总之慢慢的她就习以为常了,有时候也会来找我,跟我谈谈心,呵呵,她从小就跟我亲。眨眼过了几年,我慢慢也没那么心虚了,但也喜欢上了这地方,偏僻,安静,有时候跟媳妇闹矛盾,被她数落的烦了,也喜欢来这里抽两根烟,总之就是还往这凑。 “结果……两年前那天,她放假回家,刚放下行李就来找我了,她在楼下喊我,我在五楼跟她打招呼让她上来,她兴高采烈的往里冲,结果我等她半天都没等到,还以为她又调皮了,想跟我玩捉迷藏,结果……我再也没找到她。”
他眼睛红了,女儿的失踪无疑是他心中最大的痛。 “然后呢?”
“我忙给老婆打电话,让她一块过来找,没找到,她提议报警,我有点犹豫,虽然已经没之前那么心虚了,但想到要领警察进那栋楼,我还是…… “商量一夜,我们决定第二天再去找找,结果这一找我老婆也没了。那一刻,我感觉这栋楼要吃人,我怀疑被害的房东变成鬼回来寻仇了,他不直接找我,而是先找我的家人,他要一点点折磨我,报复我……” 一段话说的跟鬼上身了似的,他表情痛苦,身子瑟缩,想把自己挤称一团球,有气无力的语气说的姜晓渝汗毛直立,忍不住回头看水泥柱。 水泥柱上的影子姿势扭曲,犹如张牙舞爪,也不知道是错觉还是画的时候有瑕疵,阴影的手脚好像越过了白色轮廓线的范围。 姜晓渝打了个寒颤,忙收回目光不敢再看。 齐经杰接着说:“我屁滚尿流地逃了出来,逃回家里,老半天才缓过神来,才发现手机掉楼里了……我不敢回去找,托人帮我给镇子上最灵的大师打电话,大师在我家做了半天法事,跟我说我撞鬼了,曾经干的亏心事遭报应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只是想讹你钱。”
齐翌打断他:“迷信诈骗的骗子大多都是这些话术,吓唬你让你掏钱而已,只是凑巧说中了。”
“不是啊警官,哪有这么巧的,我就是撞鬼了,他……” “他如果真的这么神,能看出你杀了人,为什么不报警抓你呢?侦破命案的奖金可比给你做次法多多了,还能立个真神人的口碑,不愁以后没生意,顶多心里有鬼的不敢找他了而已,心怀坦荡的可不得重金请他做法事。”
齐翌的思路总是很诡,偏偏有好有道理,齐经杰无言以对。 “继续吧,做完法之后呢?”
“警官,那大师是真的很神,你……” “跟我没关系,我就问你然后呢?”
“大师做完法后没三天,我家堂客果然回来了,但是变得疯疯癫癫,我又找了大师,他说她撞的鬼很凶,他没把握应付,果然,三天后我老婆就跳井死了。”
“然后你终于报警了?”
齐经杰低着头:“嗯……” “你嘴里的大师呢?”
“他说他拿那东西没有办法,也不肯再收钱帮我做法事了。”
“他是怂了吧。”
齐翌冷笑:“电话给我,明天我去帮你讨个说法!”
“这……不好吧……” “少废话!让你给你就给!”
齐翌终止了这个话题:“然后呢?因为这一连串的事,你又翻起了尘封的恐惧,一面想让警察帮你找到女儿查明真相,一面又害怕警察发现你当年杀人,所以一边把警察往这儿引,一面又语焉不详不敢说实话?”
“嗯……” “你忽悠你女儿那番话不就挺合理?为什么不拿出来忽悠华所?”
华所长呆住,你一个警察教嫌犯这些?? 齐经杰也呆住,过了半天才结结巴巴的说:“我原本是这么想的,但是又怕房东报复我,关于当初的事都不敢提。”
“我不信。”
齐经杰:…… “只要你说你看到女儿进楼后失踪,华所绝对带人帮你把整栋楼都翻过来,甚至可能帮你向上级申请支援,到时什么蛛丝马迹都漏不了,还有希望找到你女儿的下落,现在就难了,时间过去太久。 “放着这么靠谱的借口不用,只是怕被报复?你要真这么怂就不可能还在附近游荡了,只要不是你脑子被驴踢了,就肯定有别的原因。”
齐经杰沉默不语。 齐翌接着说:“你之前说的那些‘鬼’也不对劲,不是,至少不止是被砌在水泥里的房东,还有你刚刚被抓时的反应也很耐人寻味,老实说吧,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齐经杰还是沉默。 “怎么,杀人罪你都认了,这点事你还不敢说?反正都要被枪毙了,你有什么好怂的?”
齐经杰:╭(°A°`)╮ “就算不枪毙起码也得蹲十多年,没人报复得了你。再说了,万一你撞见的事,跟你女儿老婆的失踪有关呢?都在烂尾楼里面,你不觉得这事挺蹊跷?如果真是他们干的,你不想给自己老婆孩子要个交代吗?”
“我……可是……”齐经杰举棋不定,脑袋慌乱的转着,眼神左右飘忽:“真的是鬼啊!”
“别逗了,如果真有鬼,我们这群天天接触尸体的人撞鬼的概率应该是最高的,可我从来没碰见过。”
“不是啊!它……它就在你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