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齐翌跟着靳临走进棚户区。 靳临压低声音给他介绍:“这片棚户区位于东郊,旁边就是最繁华的东城。棚户区占地很大,住着这块地方过半的穷人,是当地赫赫有名的贫民窟。”
齐翌看向西北方,能看到显眼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感觉很繁华,比国内的二线城市还是差了一线,但不比一些强三线的市区弱。 他问:“四大集团都在那里吗?”
“对,”靳临说:“曹家的百亨集团,陈家的胜利集团,包家的来福集团和郭家新成立的金康集团都在那。不过四家的掌舵人曹仁威、陈白所、包阿刘和郭习柳都退居二线,去郊区庄园养老了。”
齐翌脸色凝重:“也就是说,即使打掉四大集团,对四大家族来说算是伤筋动骨,却伤不到根本。”
“对,集团只是他们敛财的工具,他们能发展的这么大,免不了武装力量的保护,就算端掉明面上的公司,他们也很容易东山再起。”
齐翌感到有点棘手,想要远赴他国瓦解敌人的武力谈何简单,何况四大家族都掌握着官面上的兵权,动他们无异于和贡榜开战。 “走吧,我先带你熟悉熟悉。”
靳临领着齐翌深入棚户区,一边走一边介绍:“这座城市原名麻薯坝,贡语里是‘最野蛮的地方’,原来是三角区种植独品的地方,现在被四大家族掌控,至今仍混乱不堪。”
齐翌心中凛然,连名字都这么直白,这块骨头比他想象中还硬。 正想着事情,忽然有人给靳临打招呼,唤回了齐翌的思绪:“哟,靳临,又招了个小工啊?”
靳临笑:“不是不是,我堂弟,过来找我住两个月,顺便帮忙打下手。”
说着他碰了碰齐翌的胳膊肘:“叫戴叔叔,他是你哥长辈,这几年很照顾我。”
齐翌僵硬的挤出微笑,像极了被家长领着串门的孩子。 靳临:“不好意思啊戴叔,我这堂弟有点呆,不是很会说话。”
“没事,刚来嘛……对了,你上次给我补的胎,感觉还有点漏气啊。”
“啊?还漏气?这不能吧?这样,你明天把车拉过来,我给你再看看。”
寒暄几句,靳临才带齐翌离开,脸色瞬间沉下来:“你要小心那人,他叫戴成祖,明面上是治安队的队长,其实是曹家百亨集团在这的代言人之一,东南这角都是他的地盘,我的保护费就是交给他的。”
齐翌收回目光,听上去还是条大鱼,这么轻易就碰到了? 靳临又给他解释:“他这人很小心眼,睚眦必报,平常没事就在街上晃荡打秋风,你遇到他能躲就躲开,躲不掉就陪个笑脸,尽量不要驳他面子,被他缠上起码少层皮。”
齐翌认真的点点头。 随着深入棚户区,认识靳临的人越来越多,时不时就有人跟他打招呼。 齐翌低声问:“你在这边人缘很不错?”
“刻意打点的,有时候免费帮他们补个胎,偶尔帮点忙什么。”
靳临说:“别看这里是个贫民窟,其实鱼龙混杂,相比于市区更容易探听到各式各样的消息。”
又走两步,靳临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看到东边那座荒山了吗?”
“嗯,看到了,怎么?”
“山的那头有一座庄园,曹家的,据说那里关着上千个被骗来打工的受害人。山上偶尔能发现尸体,曹家把人打死以后就直接抛尸在那,埋都不埋一下,直接喂狼。”
齐翌毛骨悚然。 不知道老池会不会在那里? 这地方究竟是什么人间地狱?西游记里的狮驼岭吗? “到了。”
靳临一抬下巴。 前面是一片很大的广场,四周围了铁网,像监狱里给犯人放风的坝子,不同的是坝子里放了几百张或大或小的棋牌桌,里面人头耸动,摩肩擦踵,不少人穿着双拖鞋在里面大声吆喝,比菜市场还热闹。 “这里是曹家开的场子,我每星期都要来赌两把,变相的孝敬一点钱。别看交了保护费,不会做人的话,他们还是分分钟把你吃的骨头都不剩。这里也可以探听消息,总的来说不亏。”
“他们连贫民窟这点钱都不放过?”
“那必然的,越穷的地方越爱赌,越爱赌就越穷,这是恶性循环。”
靳临说道:“这里一共有十几座场子,把贫民窟的血吸的干干净净,一年下来能捞不少钱。”
说着,他领齐翌继续往前,走到铁丝网的缺口处,掏出两张票子:“两张票。”
对方撕下两张票递给他:“哟,靳临,你昨天不是才来过,又来啊?”
“手痒了,正好带我堂弟来玩两把,见见世面。”
齐翌乖乖跟在后面,好家伙,这份交际能力未免也太强了点,居然连卖票的都认识他。 但是话说回来,这么简陋的赌场,进去还要买门票?太过分了吧? 另外靳临用的是软妹币? 靳临又悄悄对齐翌说:“这边是边境,银行规定可以直接用软妹币交易。加上这两年贡币波动实在太大,所以基本都换成软妹币了。”
说着他又挤进一个人巨多的角落,出示票证兑换了一堆小额的筹码。 等他再挤出来时已经满头大汗,他长吁口气说:“每次换筹码的时候都很要命,人多就算了,还怕刚换好的筹码或者钱被人偷掉……呐,分你一半,拿着到处去玩玩。”
齐翌后退半步,摇头拒绝:“我不会。”
“规则大多都很简单,看两把就学会了,实在不行你瞎跟着下注就是。”
靳临说:“来赌场不玩两把太显眼。这地方最好打探消息,不来还不行。”
齐翌没得办法,接过了三百块钱的筹码。 靳临又郑重的提醒他说:“玩玩就好了,千万别上瘾,你还有大好前程,毁在这里不划算。”
“我知道。”
齐翌对眼前男人更有好感了,靳临确实很厉害,也很尽心的在带他。 “这两天你先跟着我,等你熟悉点了就可以自己来……” 砰! 话音未落,忽然被一声巨响打断。齐翌下意识的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这声音他太熟悉了,就是枪声! 但周围的赌鬼们恍若未闻,还在大声吆喝着,如此魔幻的一幕,让齐翌感觉很不真实。 靳临轻声解释:“那边是俄罗斯转盘,你听过的吧?左轮枪里有若干子弹,旋转弹轮后指着太阳穴扣动扳机,没死就能赢一大笔钱。”
齐翌当然知道这个臭名昭著的游戏,但没想到真的有机会看见。 靳临继续说:“这里的赌徒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大多都会去挑战俄罗斯转盘,赢了能再苟延残喘一阵,输了就一命呜呼。所以基本上每次来都能听到三五次枪声,你慢慢就习惯了。”
齐翌头皮发麻。 习惯枪声,习惯死亡,未免也太可怕了,他当了十年法医,见过形形色色的尸体,也和歹徒打过几次枪战,都不敢说习惯,这群赌徒…… 真是个绝望之地。 他还没从枪声中缓过劲来,又听到阵撕心裂肺的惨叫,本能的侧目去看,就见一个中年女人抱着左手在地上边打滚边哀嚎,手腕处一片猩红,有鲜血不断从她指缝中淌出。 再仔细看,地上落着一只光溜溜的巴掌,五根手指早已没了。 “在这里,出老千被抓,或者超过期限还没还上钱,就会被剁掉手指。看她的样子应该是还不上钱,出老千的话,剁完手就会被暴打一顿丢出去。”
齐翌看着断掌,觉得心里堵得慌:“她应该不是第一次了。”
“当然不是。”
靳临摇头:“来这里的大多都是穷人,怎可能还得起账?剁手也只能宽限一个月,一个月后拿不出钱就继续剁,她只能搏一把继续赌下去,希望能回本把钱给还上。”
略一顿,他又悄悄地说道:“当然,赌场会帮她出千,让她刚好能赢回赌债还钱,相当于变相的收割整个赌鬼群体的钱…… 但她认不清这点,会以为自己时来运转了,然后又继续借钱赌下去,直到越陷越深,去玩俄罗斯转盘,或者直接卖身给曹家。”
齐翌沉默不语,在他眼中,这个赌场简直就是人间炼狱:“我想不明白,目睹这么残酷的环境,为什么还会有人敢赌下去?那些赌瘾深重无法自拔的也就算了,新人看到这些不会战栗害怕吗?没有新血,赌场早晚也得……” “哪有那么简单,”靳临笑了笑:“人都对自己有着迷之自信,会觉得那些人都自作自受,自己只要把握个度及时抽身就好。很多人确实能做到,但仍不乏越陷越深的赌鬼,而且……你自己体验两把就知道了。”
说着,靳临领着他去到一张大桌前,那边在玩着猜大小,最古老、最简单却也最刺激的游戏。 齐翌很快看明白了规则,也有人认出了靳临:“哟,靳临你又来了?还领了个新人?”
“堂弟,我带他见见世面。”
“那感情好,新人运气都好,我们也能跟着沾沾光了,嘿嘿嘿。”
听着他们交流,齐翌跟着靳临下注,暗暗观察。 果然,和靳临相识的人大多都在跟注。 骰子猜大小的节奏很快,眨眼间就玩过了十几把,赢七输五,三百块钱的骰子眨眼就变成了四百二。 靳临“见好就收”,领着齐翌去玩别的游戏,总会有一小撮人认出他,试探着问齐翌是不是新人,然后跟着下注。 一小时后,齐翌看着手里两千块筹码陷入了沉思。 “搞明白了吗?”
“第一次下注的时候隐隐就猜到了。”
齐翌平静的说:“赌场会操纵胜率让新人小赢,然后越来越上头,越陷越深,是吗?”
“猜对了。”
靳临笑呵呵的说:“很多老人都知道这个潜规则,所以他们很乐意领着新人过来赚点水。当然,必须把握一个度,不能让太多人知道新人是谁,否则大家都没得玩。而且也并不是每个新人都有‘新手保护’的。”
齐翌心情很复杂,但他知道,赌博合法化的地方,为了赚钱,赌场必然会手段尽出,搞各种各样的套路。 来钱太快,是最险恶的捧杀。人为制造大风把猪吹上天,等猪飘飘然了,风一停,难免摔死。 靳临说:“所以你明白为什么只是抽水并不下场参赌的赌场,要培养千术高超的荷官并且严厉打击出老千的行为了吗?”
“放长线钓大鱼。”
齐翌叹息。 刚回答完,他耳朵忽然一动。 边上的牌桌有人在轻声讨论着什么。 “听说了吗?东山那边又发现了好些尸体。”
“那有什么的,大惊小怪,转盘那边每天都得死几个人呢。”
“这次可不太一样,我听说死的都是女人,十几个呢。”
靳临眉头一轩,不动声色的拉着齐翌挤进牌桌,跟边上人打了个招呼,一边领齐翌下注,一边好奇的问他们:“东山那边又死人了?”
“是啊。年轻女人很少见被弄死的,更少见一口气死十几个,感觉有点不太对劲啊,他们就不怕又把兔子引来?”
靳临微惊:“死的都是种花兔?”
齐翌担心老池,低着头手指下意识紧紧捏着筹码,指节发白。 靳临不动声色的把他的手压下去。 “那就不知道了,希望不是,要兔子再来一次,怕我们都没法玩了。”
又有一人冷笑了声,说:“瞎扯啥呢,明明只有三个女的,剩下十几个都是男的好吧!有人不开眼抢了曹家生意,这不被一锅端了?”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八卦起来,齐翌听了半天,但没听出个所以然来,除了确切知道东山上发现了十几具尸体之外,其它的什么说法都有,不知道哪条才是真的。 如果是抢生意的话,应该跟老池没有关系。 这事儿对他们来说虽也算大新闻,但仍然和多数八卦群体一样,很快就岔开了话题。齐翌看向靳临,靳临示意他稍安勿躁,不动声色的跟他们聊着各种八卦,他并不会刻意引导方向,只天南地北的聊着,又不忘记下注。 聊了几耳朵,他又带齐翌去别处玩了两把,齐翌手上筹码已经涨到两千五六了,他才打算离开。 筹码换钱,需要交一定的手续费,齐翌没要那钱,默默的跟在靳临身后。 靳临说:“去菜市场吧。赢钱就要有赢钱的亚子,买点卤肉买点酒,我喊那个小工过来,晚上我们庆祝一下,等夜深了,我再带你去爬东山。”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