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尤勇问:“那是什么?”
“弱阿片类镇痛药,是非选择性地μ,δ和κ阿片受体完全激动剂,与μ受体的亲和力最高,用于缓解中度至重度的疼痛,一般50毫克,也就是半片的量就能有很好的镇痛效果。 一千毫克……如果他服药时还嚼碎了的话,短时间内血液快速吸收的药物浓度,能达到致死量了。”
这下齐翌更倾向于相信郑钦浩是自杀了。 在侦查实践当中,许多求死之心强烈的自杀者惟恐自杀失败,又不敢跳楼的,往往会选择多种方式同时使用,以达成非死不可的目的。其中在服过量药物的同时割颈、割腕或者上吊,是最为常见的组合。 口服致死量的止痛药还能有效遏制割腕的疼痛,简直是黄金搭档。 可是,动机呢? 人是有思维的动物,任何复杂行为都一定有其动机,杀人与自杀作为代价巨大的行为,更是需要强烈动机的支持。 如果是情绪过激一时冲动也就算了,可从郑钦浩准备的强效镇痛药看,他自杀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想到这里,齐翌再次拨通了姜晓渝的电话。 “翌哥翌哥,怎么啦?”
“你那边问完没有?”
“问完啦,正打算跟你汇报呢……你那边需要我了吗?我马上过去!”
“不用,汇报的事等会交给老池就好,我有别的任务交给你。你彻查郑钦浩这个人,包括活动轨迹,各个社交账号,我要知道他当初的事发生之后经历的一切,越详细越好。”
“哦,好的。你们抓到他了?”
“可以这么说吧,我们抓到了一具尸体。”
“蛤?死了?”
“死了,从现场看,自杀的可能性很大。”
电话那边沉默了好几秒,才听到姜晓渝回话:“我知道了。不过手机不太方便,我需要回一趟支队,医院这边……” “关轶是受害者,不是嫌疑人,不需要守着,让老池留在医院看一下避免发生意外就好,你现在就回支队,有进展第一时间向我汇报。”
“明白。”
“还有,那件事的前因后果,查清楚,你之前说的太笼统了。我要知道事情是怎么被抖到网上去的,郑钦浩遭受网爆之后,究竟承担了什么后果,同样越详细越好。”
“知道了,今晚我肝通宵,明天一早跟你汇报。”
“辛苦,回头给你安排调休。”
“谢谢领导,那先这样,我回了。”
挂断电话,齐翌又把纸篓里的纸团一一取出,展开。 上面字迹非常凌乱,堪比处方签,字写得特别重,笔画划破了A4纸,但因为写的并不是常用药名或者各种简称,齐翌也看不懂写的究竟是什么,只勉强看懂了高频出现的几个词:代价、为什么、贱人。 “关轶这贱人?要她付出代价?”
齐翌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 “咚咚。”
门口传来敲门声,齐翌回头,发现是姬承鹏亲自带着一小队人来到了房间外。 “姬队。”
姬承鹏:“嗯,齐队。现场有什么发现?我听罗尤勇汇报说,你判断郑钦浩是自杀?”
“对,但保险起见,还是请毛主任查查现场,再让图侦认真过几遍监控,侦查组好好问一遍酒店工作人员,彻底厘清事件脉络,不要留下疑点。”
“听你的。”
齐翌又说:“我和罗尤勇先带尸体回去,现场就交给你了,另外纸篓里有几张纸团,可能有重要的信息,可以尽快分析出内容。”
“成。”
齐翌和罗尤勇费劲的把郑钦浩尸体装进尸袋,坐电梯下楼。 前台小姐姐看到这一幕吓坏了,她刚刚看见一群刑警就有些惴惴不安,悄咪咪喊了值班经理,如今再看到硕大的绿色布袋,心里就咯噔一声。 她忙跑出了柜台,跑到齐翌面前问道:“警官,你们抬的这个是……” “尸体。”
前台脸色苍白:“我们酒店死人了?”
齐翌面无表情:“具体情况不便透露。晚点会有民警找你们逐一做例行询问,请你们配合。”
前台一楞,赶紧给老板打电话。 齐翌没再搭理她,示意罗尤勇动作快点,两个人把尸袋送到老池车的后备箱。 扣上警示灯,齐翌发动车辆。 走了两个路口后,罗尤勇隐隐觉得不太对劲:“齐队,这好像不是回支队的方向?”
“确实不是,我们先去附二院,你和老池交换一下,在ICU外边守一下,我带老池回去。”
“啊?”
“我跟他搭档的时间比较长,配合起来更有默契,他能帮我打打下手,做做记录,没别的意思。”
“呃不是,我就是想说,为什么还要在医院外守着啊?”
“如果凶手不是郑钦浩,他得知关轶未死,仅仅只是重伤,可能还会再次对她动手。当然,ICU他肯定进不去,只是想让你在那看看,有没有可疑人员接近关轶。”
罗尤勇懂了:“好,有情况我及时跟你联系。”
齐翌再次提醒道:“隐蔽侦查,不要和老池直接交接,也别离家属太近,就装作是某个病人的家属在外边守着就好。”
“知道。”
“那给老池打电话吧,喊他装作不认识你。等你上去后坐个三五分钟,他就可以找借口下来了。”
“好。”
很快赶到附二院,齐翌目送罗尤勇跑进住院部大楼,也跟着下车坐到了副驾驶位。 等了大约十分钟左右,就见老池端着两碗泡面快速走来,跑到主驾驶位边上,抬起泡面桶朝着齐翌示意了下。 齐翌帮他打开车门,接过一桶泡面问:“怎么这么慢?”
“这不整泡面去了吗,折腾一宿,你不饿啊。”
老池精力还很充沛,只是刚从医院出来,脸色不太好:“还给你带了一份,我够意思吧?”
“哦,我们刚刚在宾馆外蹲点的时候吃了点烧烤。”
老池:??? 他忽然觉得手里的泡面不香了。 “不过没吃饱,忙着去抓人,郑钦浩死了。目前来看可能是自杀。”
齐翌说着,打开泡面盖看了眼,觉得差不多了,用勺子随便搅拌两下,边吃边问:“家属那边怎么说?”
老池也提不起什么劲儿:“情绪不太稳定,关轶她妈哭晕过一回。郑钦浩会不会是畏罪自杀?”
他也不是第一次跟案子,但刚刚那种氛围压得他喘不过去来。 “不太像。”
齐翌埋头狠狠地吃了两大口泡面。 “簌簌簌……”吸两口面条,老池接着说:“在两位家长的眼里,关轶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好孩子,懂事乖巧,成绩也很不错,没跟别人发生过矛盾。 可能有父母滤镜在吧,我觉得这方面的信息参考价值不是很大,还不如问她的同学和舍友,那些人跟她朝夕相处,了解肯定更全面。”
“嗯,明天会电话联系询问的……她这次自己一个人回来?”
“不是,和同学约着一块回来的,打了疫苗后相约逛了会街,但具体的关轶父母不是很清楚,也不知道那位同学是谁。”
“当初网爆的事呢?”
“哦,这事他们知道。当时检查完后,关轶可能是觉得害怕,给她爸妈打了电话,她爸气得不行,喊她报警,接着又到处去问该怎么办,有人说怕医院强压下这事,让他到网上去曝光。”
齐翌坐直了身子:“所以,事情真相不明之前就引发了舆论风波,是因为关轶她爸的曝光?”
老池点头:“他是这么说的。发帖第一天直接石沉大海,于是之前给他出主意的人又建议他买流量。他哪里懂这些啊,就拜托那朋友帮忙,然后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事后检查结果证明,关轶并没有受到任何侵犯,针对她的各项检查都是正常的医疗行为,且有检查指征作为支撑,真相大白后关轶立刻向医生和医院道歉,她爸也很后悔,一家人特地去天府找到那位医生,达成了和解。”
“达成和解?”
“他是这么说的。”
“他们上门去和解的时候,郑钦浩状态怎么样?你不会没问吧?”
“呃,晓渝问了,他们说郑钦浩看上去很憔悴,还说相处下来觉得郑钦浩是个挺好挺温和的人,他们更愧疚了,提出补偿一些钱,但被郑钦浩婉拒,最后就吃了一顿饭,就在医院对面的一家私房菜馆里。”
说到这里,老池放下泡面碗:“我感觉不太像是撒谎,所以他们到底和解没和解? 如果和解了,这案子,关轶重伤垂死,郑钦浩自杀又是怎么回事?如果没和解,郑钦浩为什么赴约去吃饭?不吃白不吃吗?那为什么不收钱?”
齐翌:“确实,这案子矛盾点有很多……先等晓渝的调查结果出来吧,看看去年的那起网爆事件对郑钦浩的伤害有多大,再决定两个案子要不要并案调查。吃完没有?吃完了我把碗丢掉,回去了。”
“吃完了。”
齐翌下车丢碗,回来时老池已调整好座位和后视镜。 一路风驰电掣赶回支队,老池轻轻松松地把尸袋扛上肩头,跟着齐翌去到地下室。 齐翌再次仔细查过尸表,拍了照片后,小心地把伤口和尸袋里的少许浅淡渗血收集好,又取来活检针抽取玻璃体液和脑脊液,又用食管取胃内容物。 看着他在边上忙活,老池一边记录数据一边问:“搞这么麻烦,这具尸体你不打算解剖了?”
“暂时不打算,自杀尸体我们没有强制解剖权。而且,能留全尸的,还是尽量留全尸吧。”
听到这,老池居然觉得“齐翌终于成长了”,有种做爸爸的老怀大慰的感觉:“你竟然会考虑规矩和死者家属的感受了,真不容易,爸爸很欣慰。”
“滚!”
取完检材,把尸体送冰柜,检材送实验室,已接近凌晨三点,老池已哈欠连天。 感觉接下来好像没什么事了,他眼巴巴的问:“咱俩是不是休息一下?八点起床的话,还能睡五个钟,起码回回血。”
齐翌连着住两次院,感觉本就弱鸡的体能大不如从前,熬了半宿,身上关节酸涩的厉害。 “走吧,去我办公室将就一下。”
“行,你睡床,我睡沙发。”
两人回齐翌办公室,睡了个囫囵觉。 …… 次日。 洗漱完,齐翌满血复活。他也没叫老池,让他在沙发上睡着,他自己朝实验室走去。 拿到郑钦浩的化验报告,他大概翻了下,就往食堂走。 他不想浪费时间,决定就着报告下饭,饭后再去找姜晓渝。 “脑脊液内钾离子浓度约92.56毫摩尔每升,依据[K]=48.56+61.45lgT的回归方程式,推算出死亡时间T大约五小时十二分钟,但存在19.4毫摩尔每升的正负误差…… 结合其血液内钾离子浓度约15.22,玻璃体液中则为5.32,及刺激其眼轮匝肌、口轮匝肌和小指曲肌收缩的阈值电流,基本能确定郑钦浩死亡时间,距离取样时间大概五个半小时左右,误差正负十五分钟内。”
看一眼自己笔记本的取样时间,因为路上耽误了一阵,距离发现尸体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的样子…… “所以……郑钦浩的死亡时间大概在昨晚八点五十前后十五分钟内,即使取下限,九点零五分,也在我们赶到现场之前。”
齐翌端起汤碗,边喝边想: “如果他是作案人,那他在将关轶手掌钉在隔板上后就立即返回宾馆自杀了?他不确认下关轶死没死吗?当时商超尚未打烊,关轶完全有可能被人发现并救下…… 凶手以这么残忍的手段加害关轶,足以表明内心愤恨之甚,不死不休都难以形容,作案后直接自杀,逻辑上站不住脚。 所以……郑钦浩,很可能不是凶手。 那么郑钦浩为什么会死?他为什么恰好在现场附近宾馆,开了间足以看到现场窗户的房间,又恰好在关轶遇害前后自杀?”
想到这里,买凶杀人和亲属作案这两种可能,在齐翌的脑海中浮现。 齐翌又想到了纸篓中的纸团,还有关轶父母提到的那次和解……